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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楼,怜尘阁里,站在珠帘后的白衣男子面朝窗外,用手缓缓抚摸手中的白玉萧,半响,清冽如山溪的嗓音响起:“若是失了本质,还要你何用?”
纤细修长的五指一松,价值不菲的玉萧摔落在地,脆响一声后,碎成两截。
“真是可惜了,怜尘是在说萧,还是,在说人?”珠帘被掀起,戴着红色薄纱的妖媚男子呵呵一笑,望着地上的断萧,视线移转,落在白衣男子身上。
怜尘转过头,白色面纱遮面,墨发三千仅用玉冠高高竖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不见丝毫暖意,如其主人一般清冷。
“玄歌,你不请自来倒是闲得很。”
被唤作玄歌的红衣男子抛了个媚眼,娇笑道:“哎呀,我也想忙啊,只是鸨父吩咐过了,要我好好休息,为两日之后的花魁之夜做准备呢。”
说的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玄歌是真心喜欢在这花楼的日子,与他同一日来到烟雨楼的怜尘却分明瞧见,他那双狭长的桃花眼里一闪而过的自嘲。
非逼不得已,谁愿在青楼过似人非人的日子?
捡起地上的断萧,怜尘交给一旁的贴身小侍莫遥,吩咐他扔了去,也不给玄歌看座,研磨去了,就任他那么站着。
玄歌也不恼,没心没肺的笑着,自个儿寻了张椅子坐下。“还在等你那个杳无音信的未婚妻?”
见研磨的怜尘没有反应,玄歌喝口茶润润喉,继续说道:“她若是真记得你的存在,怎么会舍得你在这受苦?只怕,她甚至不知道有你这号人…”
丝毫没有被玄歌的话影响,怜尘手中毛笔轻挥,在宣纸上作画,神态一丝不苟。
“怜尘,你死心吧。鸨父说了两日后的花魁之夜,你要是再以自杀相逼,他就把你的尸体卖给东街的王大麻子,她喜欢你已经成了痴。”
“啪”的一声,毛笔被搁下,怜尘揉皱画了一半的纸扔在地上,掀开珠帘出了去。
“你要去哪?”
“置办嫁衣,两日后,不是你我的大婚之日么?”怜尘面纱下的绝世容颜嘲讽一笑,推开门。
门没被关上,玄歌瞧着那白衣似雪的身影远去,万年不变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原来,怜尘这般与世无争的人也会生气。
他叹了一口气,捡起那未完成的画作,展开。
画面上,一名年约十岁的少女站在湖边,手执一朵莲花,眉眼弯弯。这比男子生的且漂亮三分的少女,就是怜尘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的未婚妻?
看着,也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薄情寡幸嘛。
话分两头,这边的沐青宁如今正被东陵煜拉着逛街。理由是,好不容易出宫一次,前十几天天都浪费了,这次你可得好好补偿。
无精打采的跟在一脸兴奋的东陵煜身后,沐青宁打了个哈欠,真不明白有什么好逛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客栈睡大觉。
“这个多少钱?”东陵煜停下脚步,伫立在一个卖糖葫芦的中年女人面前,问道。
那个中年女人见东陵煜身穿上好锦缎绸面的裙装,明显是个小肥羊,当下露出大黄牙笑道:“小少爷,这个一两银子一串。”
想了想,东陵煜伸出五根手指:“好,给本殿来五根。”
“好嘞。”见肥羊上钩,中年女人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了,动作麻利的取下五根糖葫芦,递给东陵煜。啧啧,五两银子够家里一家几口半个月的开销了,果然是容易骗的富家公子,早知道就抬高点假了。
“给钱。”接过糖葫芦,东陵煜转过头,见昏昏欲睡的沐青宁,心下火起,又忍不住踹了她一脚。“给钱啊!”
“干什么?干什么?要钱没有,要命不给。”被惊醒的沐青宁死死护住腰间的钱袋,头脑尚未清醒,以为被抢劫了。
气得不轻的东陵煜又是一脚踹过去,太丢人现眼了。“钱袋给本殿拿过来!”
还没反应过来,沐青宁乖乖的把钱袋交给东陵煜,下一秒她就后悔了。只见东陵煜打开钱袋,倒出几锭银子,犹豫不决,不知道要给多少才合适。想了想,最后拿出最大的那锭,给了边上笑得合不拢嘴的中年女人,既然给得太少不符合他皇子的身份,那就给最大锭的吧。
在那女人的千恩万谢中,东陵煜心满意足的拿着糖葫芦走了,留下风中凌乱的沐青宁。
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的银子,是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无还了?
半个时辰过了,大街上,在无法忽视身侧越来越哀怨的视线后,东陵煜终于受不了了:“沐青宁,你盯着本殿一直看个什么?”
沐青宁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在研究,这五根破玩意儿哪儿值五十两银子。”
明白自己给多了钱的东陵煜这时候怎么也拉不下脸承认,于是他拔高声音:“本殿说它值它就值。”
是是是,千金难买您高兴。何况这这些信息本来就是你两个皇姐给的。沐青宁连忙点头称是。
东陵煜那一嗓子惹得大街上的人纷纷对他投以各异的目光,这下咱九皇子不干了,这些刁民胆敢用这种眼光看他,活腻了是吧?“看什么?没见过美人啊?”
孤月城民风开放,男子出门都不用戴面纱,索性东陵煜也不顾沐青宁劝阻,硬是说什么也不肯戴面纱了,所以他现在是顶着那张俊秀的脸在招摇过市。
“没见过。”诚实如孤月城城民,美人见多了,烟雨楼四大花魁哪个不是人间绝色?只是眼前这貌可比四大花魁的小少爷美则美,就是太凶了些。
于是,一名虎背熊腰的女子向沐青宁偷偷说了句:“姑娘,你受苦了。”
对那位路见不平的女侠报以“知我者,非你莫属”的眼神,沐青宁拖着东陵煜飞快的跑了,再不跑这皇子就得开始暴走了,东陵煜不满的叫声越来越远:“放开我,刚才那个母猩猩,是什么意思啊?本殿要回去找她算账。”
壮士走好,路人们挥着小手绢,眼泪汪汪的在心里为那名舍己为人的女子默哀。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原本还万里无云的晴朗好天气,一转眼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鬼天气。”东陵煜躲在一间当铺的房檐下,小心护住仅剩的一串糖葫芦,低声咒骂。
“这么大的雨,照这样看来还要下很久。”沐青宁无奈,早说了别出门吧,殿下你又不听,看,现在回不去了吧。
“把你那幸灾乐祸的眼神给本殿收起来!”
额,有这么明显吗?沐青宁把视线撤回来,规规矩矩的低头数蚂蚁。
“现在,去给本殿买伞。”
“殿下,这么大的雨,卖伞的都收摊回家了吧?”
“本殿不管,不然你就想办法让本殿回去,本殿困了!”
半响无言,沐青宁看看吃得正欢的东陵煜,深感无奈的冲了出去,大雨瞬间把她淋个透心凉。
相思桥上,怜尘撑着伞静静站在桥头,雨点打在湖面上,泛起一圈一圈涟漪。
莫遥在远处候着,他不明白这么大的雨,自家公子站在桥头要干什么?
“相思桥,你是能解相思,还是能寄相思?”怜尘低头呢喃,伸出手去抚摸桥身。
快五年了,爹爹都已经不在了,她还是没来,是真如玄歌所说不认识他,还是从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手一松,纸伞掉下湖里,随波浮沉,怜尘的身子也往前倾斜。
莫遥大惊,飞快的朝怜尘所在处赶去,却有人比他更快,身穿湖蓝色长袍的女子跑上桥,扔下手中两把纸伞,正巧抓住怜尘的手。
谢天谢地,总算抓住了,沐青宁松了一口气,方才她买伞回来就觉得不对劲了,这时候还赏湖的人不是傻就是缺,很明显这清冽如雪的男子肯定不是这两种人,那就是另有目的了。还好,她多看了两眼美人,发现他扔掉伞就跑过来了。
“放手。”怜尘冷然道。
“不放,”沐青宁摇头,心里却叫苦,就算这男子不重,因为地心引力的也增重了他的重量,她的手都快脱臼了。
她不是圣母情怀发作,她自认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却不希望一名美人就此香消玉殒,何况,这男子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怜尘神色复杂的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的脸,她虽然高挑,却不同于别的女子般高大粗狂,头发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目光坚定,她咬紧牙关,就是不肯放手。
“放手吧,我意已决。”
“不,”沐青宁突然呲牙一笑,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活下去吧,活下去才有希望。”
活下去?怜尘喃喃重复这三个字,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沐青宁已经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手腕一紧,却是怜尘抓住了她。
“那,就先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