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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路向南,过雄州、任丘,一直到河间府北面二十里外一个名唤“二十里铺”的小村庄才停了下来——他们要在这里等待文逸。
时间已是九月十一的清晨,鸡鸣之声唤醒了沉睡的村庄,随着炊烟的升起,这个安宁恬静的村落,也慢慢活泛起来。
如今秋忙季节刚过,劳累了一季的农夫,难得能睡个懒觉。所以首先走出村落的,便是那些jing力充沛的顽闹孩童,他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车队,每当车队中有人向他们靠近,他们的眼神里就多了些jing惕,远远跑到村北的木桥上,遥遥的朝着那些陌生人做鬼脸。
“秋收刚过,这些孩童尚能吃饱,所以才这般有活力,也不知经过层层盘剥之后,他们家中还能剩下多少余粮。”坐在车辕之上的莫降,望着那些无忧无虑的顽皮孩童说道。经过这几ri的修养,莫降已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仍无法调动真气,四肢绵软无力——他怀疑,黑将命他服用的药丸里,可能含有封印功力的慢xing毒药的成分。
“你身体刚有好转,暂时就不要想这些烦心事了。”韩菲儿的语气,竟是少有的温柔。
这几ri里,莫降大部分时间仍是在马车车厢里度过,不过相较于前几ri的囚禁,他多了许多ziyou——而韩菲儿则一直在旁用心的侍候着,赶路期间,不断的有人陪他过来聊天,他也从徐狂客等几人的口中,得知了自他离开纺河山后发生的一切。
他离开纺河山的当夜,别儿怯不花就带兵破了纺河山寨,将徐狂客等人全部俘虏。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别儿怯不花前脚刚走,文逸便带着角龙帮的人赶到,将负责看管的黄金族勇士尽数绞杀,救出了徐狂客等人。而后,文逸命众人兵分两路,一路跟随他从野山头后山进攻野山头山寨,一路跟随在别儿怯不花所率大军身后,伺机营救张凛等人。
文逸很好的利用了率领万人大军的别儿怯不花骄傲轻敌的弱点,也准确的把握住别儿怯不花所率之军乃是临时拼凑而成,人多且杂、行动难以统一、配合缺乏默契的关键,有针对xing的排兵布阵,将张凛、韩菲儿、袁思佳顺利救出。
本来那一ri,文逸想连同莫降一齐救下,但无奈莫降却冲到了别儿怯不花的将台之上,他实在无法接近,所以也只能暂时先放弃原定计划,先带人撤走,另做打算营救莫降。
根据韩菲儿的说法,如果莫降那一ri不冲上将台,那么文逸就可以直接将他救走,也就不用再寻求黑将的帮助,莫降也不必受那牢狱之灾。
莫降知道的是,之所以被俘,完全是因他一时冲动造成的恶果——那ri被俘之后,莫降已抱定了必死的念头,而且他也亲眼看到了文逸救走了纺河山众人,保存了推翻大乾朝暴【政】的火种,所以他觉得即便以身殉国,也可以瞑目。
莫降不知道的是,在他被囚禁的一段时间里,文逸等人便藏在大都城下的排水暗渠中,与搜捕他们的官兵玩着老鼠戏猫的游戏,同时在黑左马的协助下,文逸联系到了诸子之盟潜伏在朝堂之中的重要人物,并且得到了对方帮助营救莫降的许诺……
一直等到莫降临刑那一天,文逸才率领众人再次出现,在朝中内应的暗中协助之下,顺利的救出了莫降,不过因为之前借助了黑将的力量,所以文逸只能暂时接受黑将制定的撤离计划。
一路之上,文逸都在思索着如何逃跑,也在观察着忠于黑将势力的渗透范围,他知道,要协助莫降逃脱黑将的控制,从某种程度上说,比对抗朝廷还要棘手,稍有不慎,前面所做种种努力,全部都要付之东流。
借着安葬袁狐尸首的机会,文逸吩咐徐狂客和张凛,出了涿州城十里,有一片密林,那便是最佳的动手地点。
对于文逸的话,徐狂客信任至极,这并不只因为文逸曾救了他的xing命,而是自接触这一段时间以来,文逸所表现出的神机妙算,早已深深折服了他——在徐狂客看来,文逸这个瘸腿书生,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上到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文逸无一不知;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文逸无一不jing。他甚至连野山头上何处有树,何处有路,何处坡陡,何处土松都知道!更让徐狂客惊奇的是,这文逸根本从未去过野山头,可偏偏却对野山头以及纺河山的一切了如指掌。徐狂客思来想去,觉得也就只有星神下凡才能解释的通了。对于降凡神明的话,徐狂客焉有不听之理,于是就发生了密林砸车那一幕……
之后的事,便是莫降亲身经历过的了。
将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莫降才真正明白了当ri送别托克托之时,对方所说的“大都城中,还有很多人想要你xing命。”的含义;同时,他也忍不住猜测:当初,将自己囚禁在笼中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是朝廷?是托克托?是十三羽翼?还是那个神秘非常的黑将?当初自己在建康弑杀金师的举动,是不是早就泄露了出去?弑杀金师,是自己有意为之,还是在他人的挑拨之下冲动而行?
种种疑虑,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莫降期待着文逸的到来,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些线索。
一直到艳阳高悬,晌午时分,文逸才姗姗来迟,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头毛驴,怀中坐着仙儿,一手甩鞭,一手揽缰,悠哉游哉的骑在驴背上,脸上表情,似是游山玩水一般的轻松惬意。
文逸脸上仍旧粘着胡子,只是衣着打扮稍稍改变,去了一身绫罗绸缎,换了件粗布长衫,打扮的像个落魄的教书先生,与其怀中艳丽的人儿极不相配。驱赶毛驴走近车队,文逸开口便道:“我的儿啊,你可还活着么?”
这时,韩菲儿和冯冲一左一右,搀着莫降从马车上下来,莫降笑着骂道:“文跛子,你便宜还没占够?”
文逸点点头道:“能开口说话了啊,那就是没事。”
仙儿也打量着莫降说道:“的确比先前几ri气sè好多了。”
闻听仙儿说话,莫降遥遥朝着文逸所在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
“吾儿万万不必如此,救你脱离苦海,本就是为父的责任。”文逸躲也不躲受了这一礼。
“文跛子,我可不是给你鞠躬。”莫降白他一眼说道。
“那是给谁?”
“自然是仙儿姑娘。”莫降正sè道:“若非那刽子手老丈舍命救我,我焉能从刑场逃脱?”
仙儿闻言,脸sè一黯,神sè凄然道:“胡老爹……他还是走了么?”
莫降也慨然一叹道:“他老人家去意已决,我实在无法挽留。”
文逸点点头说道:“胡老爹替朝廷做了几十年的刽子手,直引得邻里反感,家人反目,妻离子散,他也孑身一人孤苦伶仃——死亡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吧。”说着,文逸跳下驴来,将缰绳丢给一个纺河山寨众,便向莫降这边走来。
文逸示意冯冲暂退一旁,架住了莫降的胳膊,与韩菲儿一起,架着莫降向不远处的那座木桥走去。
张凛则一直不远不近的缀在三人身后,像个尽职尽责的保镖。莫降也不知文逸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让狂傲难驯的白狼如此恭顺。
莫降与文逸并排站在桥上,面向东方,正烈的ri头,为他们的身体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芒。
“逸才兄,我们究竟要带这些人去哪里?”望着桥下流淌的溪水,莫降头也不抬问道。
“真定府。”文逸简短而直接的回答。
“真定?!”莫降眉头微皱,一边思考一边说道:“锦绣太原城,花花真定府——真定,乃是这广袤平原上的一座雄镇,同时也是扼守大都南面的咽喉要地,朝廷在此地的势力,定然不会薄弱,我们为何要将这些好不容易保存下的火种,置于朝廷眼皮底下?”
“正因为这位置重要,所以我们才要尽早占有它。”文逸目光灼灼的说道:“如今,黄金一族的统治,已是岌岌可危。朝堂之内,矛盾重重;环宇之内,烽烟四起。我推断,大规模的民变已是不远,若我们此时不把握住一个战略要地,将来这群雄逐鹿的神州,哪里还会有我们的立锥之地?”
莫降觉得,文逸的说辞,并未解答他心头的疑惑,于是继续追问道:“为什么是真定?”
“因为它不是保定。”文逸首先说了一句废话,然后才解释道:“虽然它没有大都城南天门的名号,但他的地理位置,却与保定一样重要;可是黄金一族在真定的势力,又远比保定府薄弱。同时,因为真定距离大都城较近,又距离南方总坛很远,黑将只能将暗中织就的网络铺至真定,这里,可谓是朝廷与诸子之盟势力的交界地带。往北,则太过靠近黄金一族的统治中心,向南,则难免陷入忠于黑将势力的重重包围。更何况,这里地理位置极佳,西可退往太行,北能遥窥大都,东可进攻胶东,南能俯瞰中原——是绝对的兵家必争之地。”
莫降想了想说道:“正因为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一旦天下大乱,这里必将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我们这微弱的火种,能否在四面环敌的环境中存活下来?我们能否承受得起敌人的轮番冲击?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文逸扭头盯着莫降的眼睛道:“你我若要坚持理想,便不能畏惧挑战;若是未战先怯,还不如不做打算,乖乖的去做黑将的棋子便好了!”
“去做黑将的棋子?”莫降摇摇头,不禁笑道:“那我还不如死在大都城里了,那样的话,我仍能勉强做个民族英雄;若做了黑将的走狗,我就真成了华夏文明的罪人了。”
韩菲儿忍不住插言道:“黑将有你们形容的那般不堪么?他不是诸子之盟的盟主么?我们诸子之盟,不是为了延续华夏文明而成立的么?”
“不可否认,最早的诸子之盟,确实是为了这个伟大的理想而成立的。”文逸详细解释道:“可是诸子之盟发展到现在,特别是现任黑将上任之后,诸子之盟愈发堕落,逐渐沦为了某人为谋取利益的工具。打着延续华夏文明的幌子,行的却是欺世盗名的龌龊之事。你或许不知道,诸子之盟成立之初,盟中尽是各家学派的jing英,诸子百家传人,聚集此盟,在yin霾密布的神州大地,续写着百家争鸣的传奇。可是好景不长,随着先辈的逝去,又有朝廷的镇压,诸子之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因为急于补充新鲜血液,也便吸纳了不少心怀叵测之辈,慢慢的,这些狗尾续貂的后辈,占据了盟中的重要位置。”
这些历史,莫降和韩菲儿都不知晓,不过莫降却知道,他的师尊狂夫子,曾几次拒绝加入诸子之盟,也许狂夫子早就知道诸子之盟迟早有一ri会变质;也许狂夫子认为,既为华夏儿女,炎黄传人,在不在盟中,学习的都是诸子典籍,修行的都是君子之德,入不入盟,都是一样……
“既然诸子之盟已经堕落,为何我们还要在这个组织里呢?”韩菲儿问。
文逸叹口气说道:“虽然诸子之盟已经堕落,但它仍未腐朽,它依然强大,依然是无数人向往的希望之源。行走在黑暗中的人,都会渴望光明,只要‘延续华夏文明’的华丽外衣未被扯下,很多人仍会像飞蛾一般扑向这团火焰;如果我们此时宣称站在诸子之盟的对立面,也就是站在了华夏文明的对立面——因为现在,仍有太多人相信,诸子之盟才是华夏文明的正统延续。”
“那,我们就揭露它,让天下汉人看清它的本质。”韩菲儿说。
文逸摇摇头道:“有些事,总要一步一步做。现任黑将是个能力极强的人,经过他的改造,现在的诸子之盟,几乎已经变成了他的一言之堂,他隐隐已经成为了诸子之盟的主宰。他罢黜了百家之言,只让他一人独大。你们可知道,最早的诸子之盟,有‘儒家、道家、兵家、法家、纵横家、杂家……’等等分坛,各坛也都有自己的坛主;而黑将上任之后,取消各坛,只以象棋棋子之名命名盟中首领,美其名曰统一调配,与各家‘同进退、共患难’,而实际上呢?则不过是想把诸子之盟变作他的私人物品罢了。”
“竟然还有这等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莫降一脸诧异的问道。
“那是因为,敢于提及当年之事之人,都被黑将暗中抹杀掉了。”文逸沉重的叹口气道:“哪怕是对身份特殊的你,黑将也是心有忌惮,他给你的丹药,虽然能快速恢复你的伤势,却也能封印你的功力,封印你体内流淌的血脉……”
“果不其然!”莫降愤怒的握拳,捶击桥栏,手背已然破了一道口子。虽然文逸早就知道那药丸有害,也没有提醒莫降,但莫降心中并不责怪文逸,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吃下那些药丸,即便逃到天涯海角,黑将也会想方设法将他抓住——是的,他现在打破了囚禁他的牢笼,然而代价却是被人拔掉了锋利的爪牙……
一头被拔掉爪牙的老虎,纵使放归山林,等待它的,也只有自生自灭的悲惨结局。
可是,莫降却不想乖乖接受这个结局,樊笼既破,他定要趁着ziyou,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他定要用坚定的信念和不懈的努力,把那被人拔掉的爪牙全部找回来,非但如此,他还要为自己打造一双羽翼,让自己趁势腾空而起。
他坚信,苍天既降大任,必有苦劳饿乱,只要他战胜这些困难,终有一ri,他必将乘风翱翔神州之上……
桥下的溪水,缓缓流向东方。
莫降不知道这无名溪水的名字,但他知道,这条柔弱的溪水,会凭着自己的坚韧,一直向东,汇入奔腾的黄河,最终注入浩瀚无垠的大海;正是千万条像这样无名的溪流默默的坚持,才有了黄河的滔滔气势,才有了大海的无边无际!
所以,不要小看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坚持,因为它随时都有可能让你平凡的生命,翻起滔天巨浪,奔腾向更广阔的天地!
莫降将望向东方的目光收回,忽然问:“文跛子,你说,我们到底算不算囚徒?”
“所有的牢笼,都是我们自己铸下的,只要我们的心是ziyou的,那么又有什么牢笼能关得住我们呢?”文逸说着,将目光投向大都城,“不过据我所知,黑左马要代替你进入那个巨大的囚笼了,他还给自己改了一个天下人都羡慕的名字……”
“什么名字?”
“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