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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影随手将梅花掷到桌上,冷叱道:“肯定又是哪个莽撞丫头,将些花花草草折得到处都是。”
娇艳欲滴的花蕊泛着沁血般的光泽,如生于幽暗地狱中的奈落之花,有着诡异魅惑的艳丽。我将它拿起来,浓郁的血腥迎面袭来,一股酸气从胸腔里翻涌上来,我禁不住伏在案桌前干呕起来。
制止住璃影要喊人进来的动作,我忍住酸腐恶心之气将梅花枝举起来,道:“这不是那个丫头的无意之举,而是躲在暗处的人刻意为之,是什钵苾对我们的警告。”
扶住我胳膊的纤纤素手瞬间僵硬,璃影重新审视那株梅花,半晌奇道:“除了那股难闻气味,奴婢还是看不出它有什么异样之处。”
我道:“我同什钵苾的第一次相见,是在江都行宫的玄夕殿,那时父皇欲将我许配给他,所以命我在大殿之上献舞,手中便握有这样的一枝梅花,属意谁为夫婿便将它交给谁。”
视线重新流连于那株绽放正盛的梅花,烟岚回转,俏丽依旧,却已不复往日幽寒凌香。花自开时,它又碍着了谁,不过人心贪婪,总要将它拽入这软丈红尘。
“如夫人所言,它怎么会出现在寝殿,王子又是什么意思?”璃影幽深的眼底如窗外晨曦般冰凉。
我和缓一笑:“当日我们同秦王出游,所知之人甚少,却何等巧合在古玩坊同雅音和萧笙相遇。我从不认为这是巧合,什钵苾本来就对我不放心,一定另有安排设了人来监视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自然他都能了如指掌。这样一来,这株带有警告意味的梅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不奇怪了吧。”
璃影冰晶般的眼睛潋起颇具嘲讽意味的笑,半是真切,半是浮漂,“妄璃影背井离乡,却原来王子从未完全信任过我”,她长舒一口气,道:“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做什么都不会有愧意了。”
我对璃影有愧意,她原本可以置身事外,只因为随我来到中原才经历这诸多波折,若非如此,她现在尽可以在草原上无忧无虑的放马牧羊,然后觅得如意郎君,成婚生子,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接触宫苑之内波诡云谲的争斗。
然而,现在什钵苾的步步紧逼让我来不及纵容自己这些复杂的情感,当初我是将梅花给了李建成,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为了萧笙哥哥而不愿意远嫁。什钵苾命人送来一朵梅花,暗示他早已知道我在李建成和萧笙之间所做的安排,这是对我最后的通牒,若我继续置之不理,那上面淬染的鲜血也暗示,后果绝非我所能承受。
只可惜,他到底错看了我。若能被他轻易威胁哄吓了去,我还是杨忆瑶吗?从我下定决心设下这个局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将成败得失度量好了,即便是条不归路,也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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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二年初,李渊以谋反罪将刘文静与刘文起兄弟二人斩首。虽有李纲和萧瑀认为其不至谋反,秦王更是道,刘文静在义旗初起之时,先定非常之策,极力想保全他。但陛下听信裴寂煽动之言论,认为‘刘文静的才能谋略确实在众人之上,但生性猜忌阴险,忿不顾难,其丑言怪节已经显露。当今天下未定,外有劲敌,今若赦他,必遗后患。’最终维持原判。
刘文静终究为他的恃才倨傲,口无遮拦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因由此事,朝中敏感之人皆已察觉出陛下与秦王之间渐生嫌隙,忌而远之。
二月,刘武周率兵两万南侵并州,太原失守,驻守太原的齐王李元吉携亲信弃城逃往长安。
李渊震怒,派遣太常少卿李仲文为行营总管,与左卫大将军姜宝谊率兵救援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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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晴好,略有清寒。晨霭沉沉里窗外绽开的一树绿萼梅花香气醉人。
这些日子以来胃口越来越差,夜间浅眠惊悸多梦。幸而,肚子并不十分显怀。我正卧在绣塌上恹恹得,连话都懒得说。璃影踌躇了片刻,还是道:“齐王妃想邀夫人去清露寺礼佛上香。”因太原失守,夕颜随李元吉一同回了长安,这我是知道得,可她会来找我,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得。见我慵慵懒懒不想搭理,她接着道:“齐王妃说并非是她想看见夫人,而是她的父亲滕王有要事,托了她来请夫人过去相商。”
自上次王叔让萧笙带来那封信后,我已渐渐与他没有了联系。但想来王叔为人向来低调持重,若非
有苦衷断不会让夕颜如此火烧眉毛似的来找我。
勉强将垂垂的软帷拂开,清晨微蓝的光从窗外淡淡晕进来,我理了理略显凌乱的鬓发,忽而想起来,转眸问道:“秦王现下在干什么呢?”
璃影道:“近几日幕臣出入殿下书房十分频繁,方才隔着渠水远远看见回廊里几位大人朝南苑去了,想是有要事商议,大清早得连朝服都没换。”
我思忖着,局势对李世民而言十分不利。原本太子与秦王是平分秋色得,而此番刘文静无异是告诉那些杵在中间左右观望举棋不定的人这样的讯息,陛下内心其实更偏袒太子,他既一手将李建成扶上储君宝座,断不会容忍一个声明威望远在太子之上的亲王继续势大。朝政一事,向来走高踩低,更何况齐王李元吉虽丢了太原,却未受重罚,反倒安稳地在长安落了脚,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个地地道道的太子党。
这样一来,李世民手下那些谋臣雅士多聚起来商议商议对策,也是再正常不过得。
再三斟酌,还是让宗璞向李世民禀报一声为好,这次我是随着夕颜去礼佛,好赖还有个人证。
宗璞有些为难,道:“殿下今日有要事商议,早就吩咐过除非有要务否则任何人不得打扰。”我垂眸专心分析了一番,这点小事怎么也跟李世民口中的要务沾不上边。若贸贸然前去叨扰,搞不好会落得个恃宠生娇,不识大体的声名,细想想,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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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刚下了场雪,漫天匝地的都是细凌凌的白絮。风色潇潇,吹得衣衫朔朔作响,兜帽上缀得鹄绒毛随着风瑟瑟颤抖,滑过脸颊,痒痒得。
夕颜坐在马车里等我,掀起半卷的帷帘,冲我遥遥淡笑。头上桃红的珠珀钗光映得脸色白皙娇俏,如散落在牡丹池里的一捧细雪,让我怀疑那近乎天人的笑容是不是幻觉。
“多日不见,姐姐看上去有些胖了。”
我习惯性地摸了摸脸,讪讪笑道:“有吗,我还真没觉出来。”
她眉宇微舒,敛过孔雀纹绫的臂纱,清清淡淡地呵道:“终归是秦王府的风水养人。”我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抬眸看了眼身后愈渐渺小的王苑,随口道:“妹妹怎么也不进去呢,外面天寒地冻得,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夕颜幽幽一笑,美眸中闪过几丝狡黠,“跑到人家家里去招人嫌是做不得的事情,兄长和弟媳之间还是应该避嫌得。”这话阴阳怪掉说得好生奇怪,她紧接着解惑道:“前半句是我自己悟出来得,后半句是秦王殿下的原话。”
我的尴尬、局促有增无减,干笑了几声,像揉了把粗砂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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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近山寺,径荒人稀,马迹车尘渐少。大片的榆树林繁叶凋零,虬干旁径被大雪抱了个严实,隐隐让人想起雪树银花。人倒说,物是人非花凋零,心境不比去年同。可我重游故地,怎就没有半分长进。瞧着那古刹佛境,还是会有忐忑不安从心底冒出来。
小沙弥径直将夕颜领取了西面的厢房,看上去夕颜对这座佛寺很是熟稔。也是,自己父亲在此修行怎么也得时常来骚扰骚扰,若我的父皇还在人间,就算他躲清净躲到老鼠洞里,就算他天天打我骂我,我也断不能让他自个儿逍遥去。想着、想着,鼻子有些发酸,忙伸手揉了揉,推开近在眼前的木门走了进去。
堂叔要和我说的事情大体都写在了那封信里,只是重新翻检起来让我略略有些发晕,他道:“若有人问及公主幼年及身世的诸多渊源,您千万要以年幼懵懂来搪塞,断不可纰漏半句。”他过分谨慎的态度让我心生狐疑,我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问道:“堂叔亲笔写道,忆瑶乃大隋皇帝嫡出之女,若是确凿何须有这许多顾忌,莫非事实并非如此,堂叔有所隐瞒?”
他抬起略显苍老的眼睛重新打量我,浑浊的视线中隐约透出些细微的光亮,对我说话时更像是喃喃自语:“难怪选中了你,最像王兄的竟是这个被他忽略的女儿……”心中犹疑更甚,他却豁然朗声道:“也罢,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我便将能告予你的一切都告诉你。”
我凝神细听,生怕错过一句话。
“我如此嘱咐你并非因为对你身世有所隐瞒,而是其中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委。当今陛下对当年琼花公主的那段往事甚是执念,若非昔日我曾对他施下些恩惠,他断不会对我如此宽容而不予为难。别得倒还好说,我只是害怕被他知道一件事……”
他顿了顿,似是无限挣扎而悲悯,叹道:“当年的七月公主,尚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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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自己是如何随了马车一路颠簸地回了王府,然而反反复复徘徊在脑中的总是那么句话……七月公主
尚在人世。像蛊虫生进了脑里,怎么也驱赶不出去。
宗璞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牵马,手里紧攥着缰绳,说话时舌头几乎都在打颤:“夫人,您可回来了,殿下已在书房等您多时了。”
我下马车的动作顿了顿,立刻指着街巷上还未走远的那辆马车道:“快把齐王妃叫回来,让她来给我作证。”宗璞急得几乎要蹦起来,“夫人,您还以为殿下这次是拈酸吃醋呢”,话到嘴边却好像不知从哪一头说起,只如纷乱中抓出一个绳结,无奈而怜悯道:“您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