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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王守那边虽偷偷离开了营帐,帐中几人倒并未察觉。
林献原想着来瞧一瞧裴玄的伤势如何,是否有大碍,却不料因为裴迁未曾据实以告,一来便叫她撞上这番尴尬事。
虽说她也因此恍然想起裴玄身旁已有佳人相伴,但瞧见这样景象,心中难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
只是见萧若兰身为公主倒也敢抗圣命、私自离京前来,千金之躯也甘心远离那处繁华地、来到这战火四起的江陵,对裴玄这样上心,几乎是事必躬亲。
那抹阴霾倒不知不觉间消散几分,转而带着点释怀之意。
裴玄这样好的人,理应配这样好的公主殿下。
理固宜然。
于是后来这人问起她为何来此时,她反倒不知该如何答。
一如先前到靖云,裴玄问她以往是否有见过。
一句乱此心。
其实于她而言,裴玄不算她想等的人。
那场大雪下在冬至,本该阖家团圆。
她想将自己埋葬,这样也不算阴阳两相隔,空余了她一人。
她等的是雪过无痕,等一场团圆。
只是那日有人撑伞至,送了她另一场团圆。
可是被她埋葬了。
于是这刻萧若兰问她,那不若也埋葬。
索性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所幸她最擅长的也恰好是埋葬。
她原有纠结,不知如何作答。
多谢还有裴迁上门提亲这么一桩事勉强能掩饰一二。
那不如便当此是真相吧。
哪怕这些闲话传得再远、再久,也不过人世百载。
好在前世今生,她素来也没什么好名声,对此也不追求。
倒是辛苦裴迁要先与她装上一装了。
那也没关系,就当给她赔罪了,长街纵马、柳庄质问、靖云之战,仔细算下来,也实属欠她不少。
而今只不过毁他一点名声,应该也没什么所谓吧?
人已瞧完,见裴玄身旁自有人守,心下豁然开朗、倒是释怀,又与公主聊过一番,也已如愿。
她其实早便想走了,谁曾想才提及便迎面撞上裴迁?
这人早前不见与她一起来,也不见再晚些来,偏巧赶上她要走,倒是正正好进帐来。
真是……运气差。
倒平白留下来同人多讲两句。
*
一旁的裴迁现下心中也并不能好到哪去。
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兄嫂,顺便替一替萧若兰,虽说知晓她是出于一片赤诚,但长此以往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岂料事没办成,反倒听了这么桩事。
要说解释,自然也想解释。
只是现在这么个情况下,要怎么解释才算合理?
若是可以,他自也想直言往日提亲之事不过是事急从权。
但这话或许放在今天之前尚还能说,今日之后便很难再提了。
算来他也有错。
昭华是为担心他安危而来,因为想解江陵之战,这才带上了在意裴玄的林献。
她肯来,已是万幸。他本就不该因为自己多心,反将她推至这般境地。
再加上往日有机会的时候,他也因为为交接兵权、而后又散权比较忙,未能向兄嫂解释一番。
如今萧若兰这样想,林献这样答,倒也合乎情理。
*
三人各怀心思聊了一阵,裴迁最终还是没有犟得过萧若兰,只得跟林献走了。
方才出帐,两人又寻了个旁的地儿聊。
这会子周边不会有旁人了,自也就没那么多顾忌,话也能说得随意些。
裴迁将人领到一处堆积杂物的营帐内,方才走进去,便回过身来看着她。
低垂着头,他微叹口气,到底还是开口道了句歉,“关于公主之事,裴某未有事先说明确实是出于私心,在这里向二小姐道声迟来歉意。”
“免了。”
冷不丁听着这么一句,裴迁忙抬头看过去,少女神色淡淡,见他看过来,又转瞬别过头去,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悦,“小裴将军既试探了我,我也还了回去,便勉强两两相抵吧。”
其实她原也有旁的推辞可说,但就是因为记着裴迁这一出试探,萧若兰问她时,她便也顺嘴接下,不再过多解释。
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所幸她也没什么人需要解释,这八百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裴迁,就算另外那人是昭华,也得给她受着。
省的她这辈子好不容易让自己看着慈眉善目不少,却平白叫人觉着她是好欺负的主儿了。
这也就是裴迁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若他知晓林献心中作此想法,只怕是会哭笑不得地反道一句冤枉。
哪有人敢觉得她是好欺负的主儿啊,先不提她背后还有个谢明非一贯端着个不好惹的名头。
就说她本人,睚眦必报、其智近妖,就这么一番小心思也叫她给报复回去了。
话虽这么说,但裴迁心中仍有疑惑,他生怕这人以为聊完了转身要走,忙不迭就开了口,“二小姐,裴某还有一问。”
林献斜睨他一眼,大概也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但就是坏心眼地想看着他干着急,于是不紧不慢地吐出一个字来,“说。”
见她这样随意,裴迁心中反倒浮现出几分没来由的心急,“关于你我这所谓传闻,什么时候才能同旁人解释清楚啊?”
若是放在以往也便罢了,而今见到素来不理世事的昭华为他赶来,也算明了这人心意,自然不愿辜负。
因此倒也对这小有介怀。
虽说早便猜到他要问什么了,但真正听见时仍是没忍住笑了声,“昭华都没急着找你讨说法,你急什么?”
“再说了,她又不是不知此事。”
那双眸子眯起,俨然起了坏心思,明摆着是想捉弄人,但裴迁此时倒也未曾注意。
“依我看啊,倒不如就不必解释了,反正多半也说不清楚。”
她这么一番说来,听着倒还真有几分不想管了的意味,裴迁哪里愿意,当下面上就显出几分不情不愿来。
“二小姐这话裴某就不乐意听了……”
原是想说点旁的同她拉扯番,忽而又想起这人多半是吃软不吃硬那挂的,话头起到嘴边及时止住,忙又赔了笑,“裴某这不是怕有损您的名声么?”
*
江陵与靖云同样地处大祈与大梁交界之地,不过一方荒芜,一方富余。
靖云之战既败,若想再起战事,自然要选个好的地界,于是大梁自然将主意打到了这贫瘠之地来。
军队在内筑起营地,却是黄沙遍地、尘土飞扬,算不上什么好环境。
此刻帐外又是一阵风起,便尘土起落,恍惚迷人眼。
少女听了裴迁这么一句话,骤然失笑,只是笑意也还算淡,似乎能有点东西提起她几分笑意来,也算难得。
笑过之后,没好气地又看向旁边的少年郎,语气里难得带着点无奈,“小裴将军啊小裴将军,我是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该说你傻呢?”
裴迁尚且还没从这句话里品过味来,又紧接着听她说道,“说你傻吧,你倒还晓得捧一捧我。”
那双凤眸瞧过来,稍稍带着点打量,倏尔话锋一转,“说你聪明呢,可你却又在这同我犯傻。”
见他还作一脸茫然样,林献只好纡尊降贵点拨了句,“我且问你,若昭华不愿与你一处,你会选旁的女子么?”
虽说还是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但这话裴迁还是能答的,当下便回道,“自然不会。”
于是少女敛下眸子,平白显得几分懒散,语气也松快些许,“既是如此,那么如若昭华没有与你修成正果,你我这番名声,毁便也毁了,无需多费心思。”
“而若是成了,日后成婚,所谓传言便也是不攻自破,何须再费心思?”
话说到这儿,已然明了。
林献轻抬眼皮望着他,嘴角微勾,“所以小裴将军懂我的意思了么?”
不自觉上前两步,裙摆微扬,眼神显得愈发慵懒,“小裴将军若是真想叫这番传言解开,该从昭华那边努力才是。”
“又何须问我呢?”
这么说来,似乎也合乎情理,更是顺意。
少年将军嘴角微勾,眸光一闪,不慌不忙同她作了个揖,“多谢二小姐指点。”
那人双手环抱在胸前,漫不经心又心安理得地接了这句道谢,待他起身时又错身而过。
只是还没出营帐,倒先听得他说了句,“对了二小姐,谢大人曾经说过,我哥的心上人是公主殿下。”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实在不合时宜,也平白有些突兀。
林献没懂他想表达的意思,缓缓转过身来,恰逢这人也回转了身子,就这般看着她。
两道视线撞上,身后寒风呼啸犹如在耳,帘帐也因此起起落落。
而帐中却还是这人声音,“二小姐可知道为何?”
话虽说是在问她,面上却全无好奇之色,只显出几分慨然来。
若说前一句话听着让人捉摸不透,后一句话便是听来豁然开朗。
裴迁先前虽说为他的试探道过歉,但也只限于此了。
说到底,裴玄才是他的至亲,公主才是他的长嫂,而她自始至终,不过就是个有恩于他的外人。
说到底,他还是介怀于她对裴玄那莫名的在意。
所以才会有此番话。
她大概都能猜到,若她当即答出一句‘不知’,这人下刻便能向她道出缘由来。
说到底,还是想劝退她。
于是漫不经心眨过眼,眼皮轻抬,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平静。
似腊月里湖面结成的冰,踩在上面,纹丝不动,“可以了裴迁。”
唇角不自觉勾起,似有几分讽刺意味,“我有说过……”
再一抬眼,平白带点凌厉,“我喜欢裴玄么?”
林献素来散漫惯了,这还是裴迁头一回见她这番神情,不免有些怔住。
什么……
仔细想来,她确实也没有同谁承认过自己喜欢裴玄。
连昭华那处,都是他与其说的,彼时她听闻了还很吃惊模样。
他所见情形不过两次,一次长街纵马,她目光流转在裴玄身上,话里话外都是明晃晃的刁难,却又没半分恶意。
再一次,便是这人猜透靖云形势,执意前去救人,仿若不能再在意。
虽未明说,但种种姿态,千般在意,若非如此,该做何解?
他还未待想通,便见先前原本要出去的人儿又不慌不忙抬脚,一步步走到跟前来,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气势。
只差两步的时候,林献顿足,整暇以待地瞧他一眼,“裴玄在我眼中,是这天底下顶好的人。”
“我想他好好活着,不想他死。”
“在意是一种牵绊,喜欢是一种束缚。”
“我在意裴玄不假,可说到底……”
那双眸子垂下,林献语气淡淡,“我并不喜欢他。”
为什么都会觉得,她喜欢裴玄呢?
她这样的人,可以接受牵绊,但不希望被束缚。
江芷萱曾经就问过她,为什么会喜欢裴玄呢?
后来谢明非也问。
她不在乎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姿态,有什么样的名声,所以也并不喜欢解释什么。
所以那个时候逢人问起也只是嘴角微勾,转而问了句,‘我喜欢裴玄这件事会很出乎意料么?’
又或者反问一句,‘那谢先生这样的人,为何会喜欢我呢?’
如今裴迁步步紧逼,这样想来,这件事好像是挺出乎意料的。
至少有人很在意,甚至为此折腾出不少事来。
这样提及,错愕的反而是裴迁,他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真的不喜欢我哥?”
无怪乎他会有此一问,谁让她先前的举措,种种看来,是那般在意。
“不喜欢。”
“我不想见他有事便一定是喜欢么?”
又或许是初见时晃了眼,片刻的怔愕,落人眼中,看起来太像一见钟情。
也或许是知他有事,不远千里赶来相助,算生死相许。
还可能是,知晓二人大婚,平添些惊慌失措。
尘埃落定时,终究也只是些失落,再无旁的。
所以她是在意裴玄的,很在意……很在意,在意到可以生死相许的地步,但并不喜欢。
正如她走前与那人所说,‘我在意的人,已娶他人’。
见裴玄安好,而后娶妻生子、一生顺遂,这才是执念。
而个中缘由,旁人不必懂,连裴玄也不必知晓,那是她一个人的生死悲欢。
至于……
少女掀开帘帐出去那刻,帘帐随之落下,裴迁分明听着她说了句,\"公主与裴将军的事……我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