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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元焱听说哥哥不住校,高兴得都快要跳起来了。谢惠娴也在一旁露出欣喜的笑容,有哥哥在家,就感觉有安全感多了。
谢元淼刮着弟弟鼻子说:“哥可没时间陪你玩,回家来也要学习的,你跟着哥一起念书吧。”
谢元焱一下子蔫了,这可是他的死穴啊,哥哥能回来是好事,但是天天要念书,那就太痛苦啦。谢元淼说:“哥也没有让你考第一名,你得把这些汉字啊、算数啊都得学会吧。将来就算你不上大学,出去做生意当老板,也要懂得怎么算账,该做什么生意,怎么才能赚更多的钱,更复杂一点,和别人签合同,你要看得懂,知道别人有没有骗你。不说别的,上次你去了广州,那么远的地方,你就不知道要怎么回来吧。但是姐姐却知道怎么走,她会看路牌,带着你往家的方向走,这都是通过学习得来的知识啊。”
谢元焱一下子被哥哥说动了,他一直很为读书识字做作业犯愁,总觉得是在完成任务,没想到读书还能这么有用。“那哥,我以后会跟着你好好读书的。”
谢元淼知道自己已经激发弟弟的求知欲了,不管如何,就算元焱将来不考大学,最基本的书还是要读的,可不能读个小学初中都很勉强,现在的社会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爸不是也要仰仗他大哥么。
正式上课之后,谢元淼终于看到了钱俊,他被晒得更黑了,穿着一件白色的阿迪T恤,背着一个阿迪挎包,在阳光下对着谢元淼笑,他的白牙齿在光线下显得十分耀目。谢元淼走上前,钱俊伸出胳膊拦住他的肩:“怎么还没长高啊。”
谢元淼说:“长了啊,明明长了4厘米。”
钱俊摸摸谢元淼的脑袋:“嘿嘿,还要加油啊,我又长了5厘米。”
谢元淼用手肘捣向钱俊的肋下:“你是不是被浇了大粪了,跟我家的豆角一样长得那么凶。”
钱俊抓住谢元淼的脖子往前压:“那你也被浇了大粪了,你长得也不比我少多少。”
“我这可是正常长啊,你都连续长几年了,明明都那么高了还长,肯定是被浇粪了!”
九月初的阳光从凤凰木细碎繁密的枝叶间筛漏下来,落在两个青葱年少的少年身上,照亮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笑脸。钱俊看着谢元淼,有多久没有看到他这种毫无顾忌的笑容了,心里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了。
快上课了,同学们都三三两两往教室去,谢元淼也拔腿往教室走去,回头看着钱俊:“走啊,要上课了。”
钱俊站住了:“那个,谢元淼,我今天其实是来跟你告别的。”
谢元淼蓦地愣住了,过了大概一分钟,他才说:“你要走?”
钱俊微微点了下头:“我要去美国读书,暑假一直都在跑签证的事。”
谢元淼看着钱俊,然后低下头:“那祝你一切顺利!”
钱俊挠挠头皮:“其实我也不太想去,但是我爸和我哥都觉得去那边读书挺锻炼人的,就让我去锻炼了。”
谢元淼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要好好加油!”
钱俊说:“我去美国后会给你写信的。”
谢元淼笑了一下:“好啊,我也收一下国际邮件。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就要走了,从香港走。”
“去美国哪个城市?”
“波士顿。”
谢元淼对波士顿的印象停留在历史书上的“波士顿倾茶事件”上,没有更深的概念,点了点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著名的哈佛、麻省理工,都是波士顿的,不由得感慨,钱俊当初还真是会挑地方。
钱俊走得很匆忙,走之前将自己那个防水的耐克书包送给谢元淼了,因为谢元淼那个书包已经用得非常旧了,而他每天都还要背着书包上下学,刮风下雨的日子都不能免掉,又舍不得换新的,他作为朋友,看不下去很久了。
谢元淼没有拒绝,将自己参加奥赛得奖发的那支派克钢笔送给了钱俊,礼物不在于贵重与否,要有纪念意义。
钱俊的离开,给初三一班并未带来多大的变化,只是谢元淼稍稍有些不适应,以前放学的时候,总会有个人在车棚那儿等他一起回家,现在那个人不在了,碰到台风雨的天气,也没有人可以一起抱怨、一起同甘共苦了。
然而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谢元淼卯足了劲在家与学校之间奔波。每天晚上在灯下学习的时候,弟弟妹妹陪在一旁安静地写作业,就觉得日子格外充实有干劲。
因为周末要补课,谢元淼每个月就只能酿一次酒,月中的时候把米煮下,到了月底或者月初放假的时候,就将酒酿出来,因为一个月只酿一次,每次的量也就尽量大一些,以供应那些老顾客的需求,也保证自己的收入尽量多一些。
酿了有几个月的酒,还真是熟能生巧,谢元淼已经能掌握到酿酒的技巧了,酒一次比一次酿得好,跟他妈的水平不相上下了,开始还有老顾客借机压压价,后来也不压了,因为知道这几个孩子也不容易。
虽然人们茶余饭后会说谢应宗的不是,不该停妻再娶,对不起黄美云和几个儿女。但更多的是唏嘘黄美云的狠厉,居然这么狠心,杀了丈夫,然后自杀,留下几个未成年的儿女给唐七巧那个女人去欺凌,让孩子们多可怜。但不管别人怎么说,舆论怎么斥责,道德怎么公正,都无法改变现状,当事人死的死了,躲的躲了,只有几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还在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的后果。
祭祖祭神是潮汕人家的大事,逢年过节就别说了,春秋两季也有祭祀,祖宗的忌日、神仙的生日,几乎一年到头都不会断,隆重的日子,全家老小都要到场。但是谢应宗却自从出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看样子他是永远不会回来了。清明那次本来是回来祭祖的,但是还没来得及祭祖,便出了事,回广州养病去了。病好后也没见回来过,就连七月半那么重要的祭祖活动,他也没露过面,端午中秋就更别提了,反正父母都不在了,也没人约束。
谢应宗不在家,谢元淼就成了一家之主,祭祀爷爷奶奶不用他操心,他就祭祀他妈,年轻人很多规矩不懂,就只能依葫芦画瓢,尽心去做罢了。
这年秋天,郑世钧从香港回到内地老家,郑氏集团在老家投资修建了一座医院,他代表父亲回来参加落成剪彩仪式。仪式完成之后,他又回郑氏祠堂探望了一些亲戚。县里领导听说他回来,特意让教育局准备了一场隆重的欢迎仪式,请他去参观并指导工作。因为郑家的慈善基金会为本县的教育事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不仅设立了奖学金和贫困助学金,还重修了县图书馆、在郑永柏的母校大新镇中投资建设了教学楼。
这些事对郑家来说,其实都是些小事,对县里的教育投资,其实只是整个潮汕地区教育投资的一部分,要是郑家人没回来,县里也不至于特意去请人回来举行这么个仪式。但是人家回来了,正好又回乡了,县里怎么能没有表示呢。
郑世钧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活动,但是人都回来了,当地父母官来请,总得给个面子的,郑世钧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说这么着吧,就去父亲的母校参观一下,顺便做个演讲好了。于是一大群县里的父母官都跑到大新镇中来了,一时间,小小的镇中张灯结彩,变得热闹无比。
郑永柏的母校,就是谢元淼就读的这所学校。郑世钧来参观这天,全校学生都换上整齐划一的校服,就是没款没型的蓝白条校服,每个学生都订了一套,学校并不要求学生每天都穿校服,只在特殊的场合要求必须穿,比如开学典礼、校运会,或者就是这种应付检查的时候。
郑世钧在县领导和校领导的陪伴下,在窗明几净的校园内参观了一圈。为了接待这位重要嘉宾,学校花了两天工夫进行了彻底的大扫除,把边边角角甚至是女贞花坛下的落叶都清扫干净了,争取360度无死角,给客人留个好印象。
郑世钧转了一圈,然后去学校的新竣工的教学楼礼堂,新教学楼的一楼是一个大礼堂,里面可容上千学生。此刻全校师生都在礼堂里正襟危坐,等待着这个大慈善家给他们做演讲。郑世钧的演讲题目是“潮州人在世界”,主要就是讲潮州人在世界上取得的一些成就、取得这些成就的原因,谈到了潮州人的性格特征,又举了几个生动现实的例子,语言生动风趣,有理有据,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谢元淼也在台下坐着,他有些诧异,本来以为是堂非常枯燥的教育课,但却听得人热血沸腾,郑世钧从很实际很微观的角度出发,总结了潮州人的优点和缺点,勾起了一众少年男女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演讲结束后,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谢元淼被身边的老师推了一下:“到你了,谢元淼,赶紧去献花。”
谢元淼对这事有点犹豫,本来这样出风头的事,让一个娇俏可爱的女生去就好了,但是他们校长却偏偏点名指定让他去献花,感觉真有点别扭。但纵是如此,他还是上去了,这花还是特意从县里买过来的呢,镇里压根就没花店。
郑世钧演说完毕,正要退场,突然看见一个男生抱着一束花上来了,他停顿了一下,那个男生笑得有些羞涩,将花递到自己面前:“谢谢您给了我们一堂精彩的演讲,使我们受益匪浅。”
“这是我的荣幸!”郑世钧看着那个男生,突然就笑了,这个面容俊秀眉心有一点痣的男孩,不是谢元淼是谁。“你好,好久不见!谢谢你的花。”说完伸出手去,握住了谢元淼的手。
郑世钧的手温暖有力,抓紧谢元淼的手不放。谢元淼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脸上微红,朝郑世钧点了下头:“你好!”然后赶紧抽回手,退到场下去了。
郑世钧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微微有些诧异,这个男孩应该已经从悲伤中走了出来,长高了些,挺拔修长,像一支破土而出的竹笋,健旺而青涩,目光清澈而坚毅。能被派来做学生代表献花,应该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吧,真是个坚强的人。
散了场,郑世钧本想找谢元淼聊一聊的,但是领导们簇拥着他,将他带去吃饭去了,只好打消了念头。回到郑氏祠堂的时候,又跟自己的族人打听了一下谢元淼的近况,听说他们兄妹被父亲遗弃,但是却不自暴自弃,带着弟妹努力地生活,不由得对谢元淼又有了更深的认识。这样一个男孩,将来必定非池中物吧。
这次偶然的相遇,对他们来说,都是个小小的生活插曲,在各自的生活中如同一滴水,滴落在平静的心湖上,引起了小小的涟漪,但很快也就平息下去了,再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