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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谢青寄几乎是立刻沉默着看向谢然。
他有点生气了。
谢然觉得这话听着有歧义,赶紧真诚地补充:“我知道他是你朋友……你有能说得上话的同龄人,我很高兴。刚才我看见了,你同学挺好玩,还偷偷跟你合照,就是屏幕好像摔碎了,你明天见到他替我道个歉。”
谢青寄没再吭声,他起身往外走,不知道是不是去追齐明。
谢然挡在门口,谢青寄烦躁地把他推开。
赵高再次神出鬼没地出现,轻轻啃了口谢然的脚脖子,提醒给点吃的。
他给赵高开了罐罐头,一摸裤兜才发现烟没了,只剩个扁平又皱巴巴的烟盒。
在他心不在焉走向小卖部买烟的时候,脑海中不断重放着齐明小心翼翼掏出手机,欣喜地凑近谢青寄的那一幕。此时正是放学时间,小区门口人来人往,不少高中生成群结伴地下课,勾肩搭背着开玩笑,嬉闹叫喊。
以前谢然听见这些声音会觉得闹吵头痛。
可现在他却突然意识到,谢青寄好像从来没有同龄人的朋友,他的弟弟一直都很孤独。
烟抽得他嘴里发涩发苦,谢然熟练地吞云吐雾,整个人都要精神分裂了。
出于哥哥的那一面,齐明的出现让他感到庆幸感激,庆幸弟弟终于有了除家人外能说上话的人,可出于某种无法见人的私心,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学生让活了两辈子的谢然本能地反感嫉妒。
谢然发愁地叹口气,怎么看这个叫齐明的都不是很靠谱。
可是他转念一想,再不靠谱,还能比自己不靠谱吗?
这股愁绪一直被他带到办公室去,三天后连小马都看出来了,谢然这几天长吁短叹,动不动就抽烟,公司电脑上的浏览记录里搜的都是青少年心理健康知识!
马贝贝小心翼翼道:“……你弟是不是早恋了?”
谢然一愣,心想谢青寄这算哪门子的早恋,充其量叫多了一个他能看上眼的追求者而已。
“你怎么知道?”谢然虚心求教。
小马一脸很有经验地凑近,诚恳道:“我初中的时候和女同学早恋被请家长,我妈回家以后连着好几天,都是你脸上这副表情。”
谢然:“……”
他让小马滚开,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让小马滚回来。
谢然突然想起马贝贝的表弟好像也和谢青寄同一个高中,就是低一届。他叫小马拜托表弟打听打听齐明这个人。小马的表弟不负众望,连齐明高一体测时在跑道上把鞋摔飞的事情都打听出来。
小马声情并茂:“我表弟说,这个人在学校里很受欢迎,人家长得好学习好,还很讲义气,家里还有钱,经常请客吃饭,还很幽默,然哥,你打听一个高中生干什么啊?”
谢然没吭声,从小马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齐明就是他最欣赏的那种朝气蓬勃的高中生,有点楞,有点幼稚,但从头到尾都是一颗敢说敢作的真心,浑身上下都是为了一个念头就能豁出去的,少年人才有的意气风发。
跟他这个活了两辈子,做事瞻前顾后拖泥带水的老叔叔比,当然哪里都好。
谢然在小马疑惑不解的注视下叹口气,意味不明道:“他要真能早恋就好了……我立刻烧香还愿。”
小马不明所以,谢然却也没有再解释。
他一连几天夜里都失眠,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老觉得这些天里谢青寄看手机的次数多了起来,甚至夜里起床上厕所,都觉得隔着墙听见谢青寄的微信在响。
张真真提醒谢然,该到约会的时间了。
谢然兴致缺缺地赴约,果不其然看见张真真带着女友。二人完成任务似的拍照,发给各自的老娘敷衍了事。谢然跟在两位女士后面,绅士十足地为她们拎包买饭。
逛到最后俩人不知因为什么又在吵架拌嘴,张真真和她的女朋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可就是吵不散。
谢然羡慕地看了一会儿,找借口溜走。
他坐在出租车上发呆,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车已经开了出去,完全没有印象有对司机说过地名,等车一停下,居然是谢青寄的高中校门口。
他嘴上说不再爱自己的弟弟,可把嘴捂上,眼睛会看过去;眼睛闭起来,耳朵又不自觉倾听着爱人的一言一行;现在谢青寄不在身边了,他不需要看,不需要听,可他却又管不住自己的嘴。
谢然身体的某一部分总是会出其不意地背叛,又或是忠诚维护着主人内心深处的意志,不由自主地向谢青寄靠近。
校门口熙熙攘攘,谢然一看表,谢青寄这个时间肯定还没回家,最近王雪新和谢婵都很忙,他总是在外面吃完晚饭才回去。
他紧绷的神经突然有了一丝放松,听见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卑鄙地狡辩,哥哥来接弟弟放学,不算出格吧?
可不等谢然有所决定,远处两个穿着校服的身影从铁门后走出,正是谢青寄和齐明。
两人一前一后,从人群中挤出,齐明热出一身汗,朝谢青寄提议道:“去喝点东西吧,我请客。”
“不用,我请你,你舅舅给我推荐学编程的视频很有帮助。”谢青寄低着头,语气一顿,又平静地补充:“我现在没有太多钱,能不能喝便宜一点的。”
齐明一愣,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面不改色地把贫穷窘困宣之于口。
“行啊,你抱紧我舅的大腿,赶紧把技术提上来,回头叫他介绍点私活给你,马上就有钱了。”齐明笑了笑,欣赏地看着谢青寄:“不过你连考哪个大学都没想好,这么着急学编程干嘛啊?”
“先学着吧,想快点用到。”谢青寄从裤兜里掏出钱,一张张展平放在一起,只有不到五十块,应该够齐明吃了。
齐明不知看见什么,突然语气紧张起来,拍着谢青寄的胳膊叫他抬头:“我怎么瞧着树后面那个人像你哥…快看啊,算了,不用看了,他上出租车了。”
谢青寄闻声抬头,只捕捉到谢然落荒而逃跳上出租车的狼狈身影。
可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功夫,也够谢青寄认清了。
齐明对和谢青寄的哥哥第一次见面仍然心有余悸。
任谁打开前置摄像头,毫无心理准备地看见一张面色不善的脸出现在镜头里,都会被吓得魂不附体。而且谢然看他的眼神,就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好不容易盘踞一方天地,结果外出找口吃食的功夫,他的家就被人侵占了。
窝没了,辛辛苦苦垫进去的稻草被掏出来了,就连小心翼翼留下的气味,也可能会在几个小时后被他这个不速之客重新覆盖。
他不知是否是自己脑补过多,可谢然那天看他时浑身发出的冷意真的叫他记忆犹新。
齐明又往谢然离开的方向看上几眼反复确认,一头雾水地跟着谢青寄往甜品店的方向走。二人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等单的功夫谢青寄拖着下巴往外看。
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身影一闪而过,似乎是教过他们的化学老师。
谢青寄几乎是立刻听到了对面的人一声冷笑,咬着后槽牙道:“老谢,你什么时候答应我的追求?”
“你什么时候能不开玩笑。”
这种对话从谢青寄和他熟起来以后一天要发生八百次,且都是发生在看见化学老师以后。
化学老师离得越近,齐明嗓门就越大。
谢青寄早就不当回事,他语气一顿,犹豫着转移话题:“你上次提过,你好像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男的,那你父母就没有反对吗?”
齐明毫不在意,说自己是被负心汉掰弯的,父母当然反对,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不搭理他。
谢青寄又追问:“父母不同意的话,那你们现在还有来往吗?”
齐明面无表情,说那人死了。
谢青寄一愣,竟露出几分感同身受的痛苦,认真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爱人他……这种经历我也有过,不太好受。”
齐明震惊地看着谢青寄,没想到他居然会把气话当真,忍不住拍桌大笑。谢青寄顿时明白过来这人又在用嘴巴放屁,立刻收回难得外露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翻出英语手卡背单词。
“错了错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怎么了,听你这口气,你对死老婆这事很有经验啊!”
齐明开着玩笑,本不指望谢青寄回答,谁知对方却静下来,小小的卡片在他手中久久不曾翻动一页,谢青寄睫毛颤了颤,平静地“嗯”了一声。
齐明没当回事,只以为谢青寄也在学他说气话,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
“会吗?出去来一根?不过乖乖仔应该不会抽烟吧。”
他主动起身往外走,没想到谢青寄却直接跟了上来。
谢青寄没说会,也没说不会,只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熟练地夹在指间,打火机“啪”的一声,眼前这个所有老师同学眼中的优等生咬着烟蒂凑上去,把烟给点着了。
齐明惊讶地看着他老练地吞云吐雾。
看起来谢青寄吸烟并不上瘾,没有那种甫一入口,下意识皱眉的愉悦享受,相反他面无表情,抽烟的速度极快,好像此刻只为发泄。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吸烟啊?”
“他有次出远门走了半年没联系过我,那时候很担心他,就学会了。”谢青寄吐出口烟,高挺的鼻梁藏在被他吐出的云云绕绕里。
他有些惊讶自己此刻对齐明的毫无芥蒂,或许人就是这样,对着朋友滔滔不绝,对着父母爱人却言不由衷。
齐明可惜道:“听起来感情不错啊,那又为什么分手了?”
“太复杂了,说不清楚,”谢青寄一弹烟灰,顷刻间大半根烟见底,意味不明地补充道,“可能也不会再在一起了吧,主要是家里人不同意,他自己也不愿意。”
齐明很有过来人的经验,一拍谢青寄的胳膊,大咧咧道:“不同意你就闹啊!这我有经验,我妈当时还威胁我,说我敢当同性恋她就敢去死,现在不还活的好好的?有时候大人的话,你听一听就算了。”
谢青寄没回答,过了半晌,突然道:“他应该也挺恨我。”
他意犹未尽,却又茫然地补充:“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他每次亲我的时候,都忍不住会连带着咬一下,都成习惯了,他自己都没发现,我也没跟他提过。”
谢青寄下意识回想起那天晚上,他干完谢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等待着梦醒的时候,那个人却弯腰靠近,先是亲了他一下,接着又咬他一口。
这是谢然在上辈子就保持很久,但他自己却从未发现的一个习惯。
上辈子的谢然一定是在潜意识里怨恨着他的冷漠,他口不对心的负隅抵抗,才会在每次亲完的时候,做这样一个带着发泄报复意味的小动作。
谢然是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怨恨不甘,孤独着死去的。
可谢然凭什么怨恨他?
谢青寄指间一痛,才发现在他发呆的功夫烟已经烧完,他忍不住心想,他又做错了什么,十七岁那年被亲哥强迫从而毁掉的人生,他用七年的时间慢慢接受,可在二十四岁那年随着谢然奋不顾身的一跳,又毁了。
要说怨恨,明明该恨的人是他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