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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说,这事就是有人故意为难,肯定是蒋校尉授意,把差兵分给裴二。我听二子说,那些兵好巧不巧,都是咱营里最穷的那些,说不定是因为缺钱,被蒋百夫长收买了,故意在训练时给裴二使绊子。
“不然一个个怎么都跟没吃饭似的,不是这个没力气,就是那个没精打采?每天练不到小半个时辰,就气喘吁吁,恨不得趴在地上。”
陈青越说越义愤填膺。
不过他因为腿骨断了,并未参加训练,这些情况都是他听手下的小弟二子所说,又加了不少自己的臆测。
张虎正好过来看弟弟,听了这话便不悦,道:“这跟穷兵有什么关系?谁说穷兵就差?我也是穷兵。”
陈青一听,自知方才失言,忙挠头嘿嘿:“这个……张哥,我没那个意思,我这不是太生气,太替我兄弟裴二抱不平了嘛,是吧沈姑娘?再说我也是穷兵,我兜里其实也没几个钱,也就上次大比押裴二赢,赚了几个。”
张虎听他提“沈姑娘”,才发现李禅秀也在,担心他误会,忙又解释:“沈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不向着裴百夫长,我只是……”
李禅秀笑着打断:“我明白,你不用解释。”
伤兵营里多是些穷苦出身的士兵,他看一圈周围,又道:“没有穷兵差的道理,当兵多是穷苦出身,在战场上冲到最前杀敌的,也都是穷苦出身的士兵,不然咱们伤兵营里躺的,怎么大都是穷兵?”
营帐里沉寂片刻,忽然有人高声喊“说得好”,接着其他人纷纷附和——
“每次打仗,可不都是咱们冲在最前?”
“就是,蒋百夫长可不会。”
“要我说,裴二也是啊,你看他刚抬回来时,血糊人一个,伤成那样。”
“沈姑娘说得对!”
“对对对,是是是。”陈青忙也跟着道,并强调,“我也穷。”
张虎瞪他一眼。
李禅秀很快低头,继续给伤兵们检查伤势。
方才那番话,固然是为避免有人会因陈青那几句话,对裴二产生意见,但也的确是他心中所想。
梦中后来追随他的那些士兵,大多是穷苦出身。
帮几个伤势重一些的士兵检查完,换过药后,他才提起药箱离开。
张虎忙送他,出了伤兵营,又局促地再想向他解释。
李禅秀笑着打断:“你不用说,我都明白。”
顿了顿,又问:“不过,陈青说裴二被为难的事,是真的?”
张虎闻言迟疑了一下,神色凝重地点头。
“其实陈青说的对,上面拨给裴百夫长的士兵的确……是营里最差的那些,每次他们做不好,连累裴百夫长被训,我们也反驳不了。”因为人家有理由。
实际上,张虎第一天就因不满,为裴二顶撞过白千夫长,结果也不过是两人一起挨罚挨训。
李禅秀听完蹙眉,裴二今天下午来见他,不仅丝毫没透露这些,神情也看不出异样。
他点点头,和张虎告别后,本想经过校场。但想到张虎此刻能来伤兵营,训练定然已经结束,裴二肯定不在校场。
既然不在校场,他也不知对方可能在哪。想了想,还是先回药房。
翌日上午,李禅秀再去伤兵营时,特意绕路,经过校场。
这两天,北风又凛冽起来。
校场上,一千多名士兵排成方阵,正手持大刀,顶着寒风挥刀训练,阵阵喝声在风中回荡。
裴二带的那一百多名士兵站在方阵最西边,和其他士兵比,确实一个个像没吃饭似的,才练几下,就都气喘吁吁,好似累得不行。
李禅秀微皱眉,梦中后来他也带过兵,一看便知,陈青说的没错,这些士兵虚弱到简直像装的。
按说,这一大早,刚起床,又用过朝食,正该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实在不应该。
果然,一套刀砍的动作训练刚结束,裴二就被那位白千夫长叫上前。
裴二身形峻拔修长,走路阔步有力,但刚到阵列前,就被白千夫长劈头盖脸地训斥。
“你看看你带的是什么兵?一个个动作软绵绵,是不是没吃饭?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拿了大比第一名,就了不起,在我这里不看这些。没能力就是没能力,光有莽夫之勇有什么用?连一百来个人都带不好,说明你没有带兵的能力!就你这样,还百夫长,我看你也就能当个在前冲锋的小兵卒子。”
白千夫长语气分外高傲,训完,见裴二面色紧绷,攥紧了手,又道:“怎么?不服气?我知道你有靠山,陈将军向着你,不过我告诉你,军营里讲的是实力,不是关系。你要是不服,大可去向陈将军告状,说你裴二受不了委屈,挨不得训,赶紧给你换个上级。”
当着一千多士兵的面,这话说得相当不留情面,也十分刻薄。
裴二沉默站在阵列前,承受着无数道目光注视,拳不自觉攥紧,眼底隐忍着情绪。
站在队中的张虎忍无可忍,克制不住迈出脚要上前,却忽然被身旁人死死拽住。
裴二余光很快也扫向他,带着警告。
张虎生生忍住,慢慢收回了脚。
白千夫长当着一千多人的面,又训斥裴二许久,才让其他人原地休息一会儿,又让裴二回去带着一百多人接着训练。
那一千人蹲下,视线很快没了遮挡,李禅秀忙拎着药箱,侧身离开。
以裴二的性格,必然不希望刚才那一幕被他看见。
李禅秀快步离开,眉头微皱。
说实话,以裴二手底下那一百来人的训练状态,若是梦中的自己,恐怕也会把领队的叫去一通训斥。
这还是梦中那位送过他金雕的人开导他说的,慈不掌兵。
但白千夫长的那番训斥,真的仅仅是因为裴二没带好兵?
他看未必。
那番话恶意鲜明,明显是针对裴二。
何况那一百多人刚拨给裴二不久,白千夫长就是经手人,能不知道那些士兵的原本水平?
事情不能一蹴而就,就算换个人来,也不可能一两天就把那些士兵练好。何况那些士兵……
李禅秀越想,眉蹙得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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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裴二又到药房来找李禅秀。
和昨天一样,他步伐落拓,身影轻松,甲衣上的甲片在走动间发出规律的撞击声。
看见李禅秀时,唇角很快噙起似有若无的笑意,眸中好似也带着亮。
李禅秀刚好不忙,抬头见他进来,愣了一下,随即轻笑,问:“怎么忽然来了?”
裴二轻咳一声,道:“今天营中饭菜还可以,我想你应该也还没吃,所以多打了一些菜……”
言下之意,是来跟李禅秀一起吃饭的。
李禅秀望着他带笑的眼眸,仿佛上午校场上的那一幕不愉快,并未在他身上发生过。
不该同意的。但此刻,看着裴二眸子许久,他却忽而一笑,道:“好。”
裴二眸中笑意明显更盛,像个毛头小子,忙将一碗混着少许肉片的菜放下。
不过外面天寒,他一路端来,已经凉了。
正好药房有炭盆,也有大陶碗,李禅秀便将菜放在炭盆上热着。
两人围在炭火旁,就着菜,吃着粗粮馒头,喝些热水。
裴二没提校场上发生的事,李禅秀便也没主动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其他事,又提到被关在家里的金雕。
今天的菜有些淡,没什么盐味,李禅秀起身去药柜上拿些盐,洒在碗里,又用筷子拌拌,总算合胃口些了。
一顿饭快吃完,裴二依旧没提那些不愉快。
李禅秀见状,终于迟疑开口:“我昨天在伤兵营听陈青说,你在校场被为难了?”
裴二筷子一顿,笑意凝滞。
李禅秀想了想,又问:“陈青说,是上面故意给你分差的兵,想为难你。依你看,那些兵是真的比较弱,还是故意不好好练,又或者是有其他原因?”
“其实,我也正想说这件事。”裴二敛去笑,凝思道,“那些士兵的确练得很差,时不时就喊累,动作也没力气,不过我看不像是装的。”
“哦?”李禅秀侧过头,神色认真地听他说。
裴二微顿,视线掠过他的侧脸,继续道:“我也不清楚原因,但我猜,他们会不会是生病?或者……”
顿了一下,他望着李禅秀,迟疑道:“你懂医术,我想……能不能请你帮忙去看看?”
李禅秀一时神情凝住,他确实因那个梦境,懂些医术,但更多的是处理外伤,不过……
“好。”他还是点头,但事先提醒道,“我医术其实一般,如果真是什么奇怪的病,不一定能看出来。”
裴二这时低笑,目光熠熠看他,轻声道:“可我听伤兵营里的人,都喊你小神医。”
李禅秀:“……”
他一时分不清对方是调侃,还是认真,半晌避开视线,不自然地说:“现在就去吗?”
裴二看了眼外面天色,摇头:“今天就不了,这会儿他们应该在烽台上轮值。”
主要是已经傍晚,岁暮景短,现在天虽然还有些亮,但没一会儿就要黑透。
想到这,他又开口:“明天吧,明天下午,我来接你。”
李禅秀笑:“几步路而已,我自己过去就行。”
裴二却有些固执:“还是我来接吧。”
李禅秀:“……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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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李禅秀特意将时间空出。裴二来时,他刚准备好药箱。
裴二站在门口,身影逆着光线,有些高大。李禅秀拎着药箱走过去时,他微一弯腰,就将药箱接走了。
李禅秀愣了一下,忙说:“不用。”
裴二却道:“我来请你帮忙,应该我拎。”
说完拎着药箱,阔步往外走,李禅秀只好跟上。
裴二并未带他去校场,而是士兵们吃饭的地方,这会儿正是他们吃下午饭的时候。
李禅秀到了营帐,隐约明白裴二挑这个时间带他来的原因了——那位白千夫长不在,对方估计在自己的千夫长营帐吃饭。
裴二到了地方,先叫来十几个自己手底下的兵,让他们排好队,方便李禅秀看诊。
又让张虎守在旁,免得人多眼杂,有不识趣地冒犯李禅秀。
接着他自己拿两个碗,去打饭了。
李禅秀摇头失笑,先给那十几个兵看诊。
这十几人长得都不算高壮,且明显有些怕裴二,估计这两天也被训过。
李禅秀没看一会儿,裴二就端着饭菜回来了。
他目光冷厉,扫一眼那几个鹌鹑似的士兵,把人看得一抖,接着高大身影微弯,低下头,询问李禅秀:“累不累?先吃点东西再看。”
李禅秀无奈笑道:“我还没看几个人。”
“那也先吃些。”裴二语气有些强势说。
弯下腰把热腾腾的菜和馒头放到李禅秀面前,又将筷子也摆好。
接着起身,又扫一眼那几个士兵,道:“你们先去吃饭,吃完不要急着走。”
那些士兵如蒙大赦,赶紧转身,簇拥着离开。
李禅秀无奈,只好听他的先吃饭。
咬了一口粗粮馒头,又夹一筷菜放进口中,随口道:“今天的菜也没什么盐味?”
“是吗?”裴二转身,大刀阔斧地在他旁边坐下,也吃一筷菜后,道:“这几天都是这样。”
张虎这会儿也在旁吃饭,一边大口塞馒头和菜,一边声音有些发闷道:“不是这两天,是军营的大锅饭一直这样,都是这个味。”
“一直这样?”李禅秀闻言愣住。
“是啊。”张虎又塞一口馒头。
李禅秀蹙了蹙眉,这菜的味,跟女眷那边吃的也没什么两样了,都淡得像水煮,如果一直是这样……
“你上次端给我的那碗菜,好像比这有盐味许多。”他又对张虎道。
张虎笑道:“沈姑娘,那是伤兵营的菜,是小锅灶做的,肯定精细些。”
“所以大锅灶一直是这样?”李禅秀追问。
裴二虽不明缘由,但见他这么问,猜测肯定有原因,不由看向他问:“菜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