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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禅秀心底一片混乱,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他明白裴二之所以轻易就相信他的话,还这样安慰他,都是因为对方以为他们是真夫妻,以为他们很恩爱。
尤其对方现在还有他对顾衡说的那番话当佐证。若是之前,李禅秀肯定会解释一下。
可现在……只有让裴二相信他,帮助他,不把他和陆骘、宣平等人的来往往可疑方向想,更不告诉杨元,他才能保住身份。否则,万一杨元怀疑到他,开始调查他,很有可能发现他身份的秘密。
何况,就算他再解释一次是假成亲,裴二也不会信。之前又不是没解释过,对方已经认定他们是真夫妻,尤其除了山寨那晚,如今又有他跟顾衡说的话被对方听见,想解释清楚更难。
既然如此,既然已经说不清,那不如……
李禅秀咬咬牙,渐渐放松微僵的脊背,干脆任由自己被紧拥着,靠在裴椹怀中。
他慢慢睁开眼,伸出的细白手指迟疑一瞬,轻轻捏住裴椹胸口的一处冰凉衣甲,轻声道:“谢谢你,夫君,多亏有你。”
清落的嗓音有些低,像清晨山中的雾气,轻柔缥缈。
裴椹的心弦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
感受到怀中人害怕的身体渐渐变软,像受惊的小鸟蜷缩依赖着自己,他心中又像被什么填满,充盈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他不由握住对方捏着自己衣甲的手,吻了吻对方发顶,轻声哄:“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也不用说谢,我们是夫妻,是一体的。”
李禅秀轻轻“嗯”一声,心中暗暗说了声“抱歉”。
最多骗对方这几日,明天他就找个借口再去趟县城,看之前留的暗号还在不在,能不能寻到父亲旧部的踪迹,为何他们迟迟没来?
最多等这个月寒毒发作结束,也就是三天后,若还没有父亲旧部的消息,就是找宣平等人帮忙,他也得想办法离开了。
再待下去,他真怕哪天身份忽然暴露,何况他也不能骗裴二太久。几天还行,时间一久,裴二要……跟他圆房怎么办?他找什么借口推辞掩饰?
李禅秀越想越心乱如麻,甚至有些后悔刚才喊了那声“夫君”,可眼下又确实没别的办法……
就在两人一个觉得温馨,一个心乱之际,忽然,张虎在外间传话,说杨元来找裴校尉。
李禅秀忙坐直身体,终于有理由从裴椹怀中离开,但听说是杨元来找,神情又不可避免浮现紧张,转头看向裴椹。
裴椹对上他眼中的不安,以为他被吓到,再次安慰:“别怕,真的没事,杨元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会跟他说。何况我们夫妻一体,你跟宣平他们有来往,我又何尝没有?”
说完,心中甚至有些后悔,觉得之前不该问那么直接,有些吓到妻子了。
李禅秀轻轻点头,目光轻柔,送他出去。
但在裴椹离开后,他神情却迅速冷静,转身踱步,拇指抵着唇,皱眉思索。
药房外,裴椹见到杨元羿后,语气有种被打扰到不高兴:“什么事,这么急?”
杨元羿赶紧把他拉走,到他的校尉营帐后,才松开手,压低声音道:“并州那边传消息来,说西南出事了,那位太子殿下在西南起兵造反了。”
裴椹闻言,神情闪过意外,随即脸色凝重,沉声问:“洛阳被攻破了?”
杨元羿说的这位太子,乃是先帝嫡子,当今圣上的皇侄。
据说先帝当年在北征途中重伤,突然薨逝,去世前担心自己儿子年幼,又远在京畿,不能顺利继位稳住局势,便下诏命他的三弟——当时还是楚王的今上于阵前匆忙登基,保住了大周国祚安稳。
今上感念先帝,继位后仍立先帝嫡子为太子,同时稳住朝堂和先帝的旧臣。但十八年前,这位太子勾结异族造反,令今上伤心不已。
可即便如此,今上念及先帝,仍不忍废,只将他圈禁在太子府北院,令其反思悔过。
要杨元羿说,这跟被废也没什么两样,被关在一方小院里悔过悔了十八年,正常人都疯了。
当然,眼下这不是重点,而是洛阳如今被流民围困,那位本该被圈禁在洛阳太子府的太子殿下,却忽然出现在西南造反,裴椹第一反应是洛阳城破、太子趁乱逃离了,也实属正常。
毕竟今上对太子府的看守,不可谓不森严。
但杨元羿却摇了摇头,低声道:“洛阳没被攻破,但这事应该也是真的。并州来信说,昨天长安被围之困已解,今上旨意已到并州,让你速速带兵去救洛阳,然后去西南平乱。另外就在并州援兵出发来雍州那天,梁王世子也到并州了,他肯定是想去见你,让你出兵……”
说到这,他小心看裴椹一眼,才斟酌问:“俭之,你要不要先回并州?吕公公的案子可以让我留下继续查,你总装病拖着也不行,现在长安危机已解,圣上又腾出手了,万一被他知道你根本不在并州,这段时日是欺君……”
裴椹目光沉了沉,权衡片刻,却道:“等再过两日。”
说完转头看向有些不赞同的杨元羿,沉眸道:“吕全的案子牵扯到梁王,你留下查,镇不住他们,必须是我。而且——”
他语气顿了顿,才继续道:“让我去洛阳、西南平乱,他们总该拿出些诚意才行。吕全不是已经招了?你立刻派人去府城查清楚。”
不把这些蠹虫拔除,将雍并两州安排好,他不能放心离开,还有……
想到李禅秀,想到自己还没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他又微微失神。
等安排好一切后,他也该告诉对方了。只是该如何开口,他还没想好。
杨元羿猜到他不会同意离开,闻言叹气:“好吧,那就先按你说的办。”
顿了顿,可能是为了缓和气氛,他又笑道:“说起来,你猜我今天是怎么收到消息的?爷爷让小黑给我们送信,结果这家伙直接带着信飞到你那小院了,幸亏你娘子不在家,不然这信就被她看到了。我说,这金雕现在是真不认你,只认你娘子了?”
裴椹淡淡看他一眼,没说话。
杨元羿早就习惯,倒也不在意,不过提到李禅秀,他又想起一事,再次问:“对了,你今早不是说,回来会问你娘子关于宣平的事?问过了吗?”
裴椹:“……”
见他沉默不语,杨元羿忍不住要催。
但还没开口,裴椹便不疾不徐问:“你派去洛阳查的人,怎么样了?”
杨元羿一愣,道:“还没回来。”
洛阳正被流民围困,哪那么容易进出?
裴椹默了默,又道:“你说,她有没有可能真是沈秀?”
杨元羿:“?”
裴椹解释:“今天她表哥来了。”
“表哥?”杨元羿疑惑。
“嗯。”裴椹点头,想了想,又道,“你让人去查一查这个顾衡,看他到底什么来历,近几年是否见过沈秀?”
如果对方近几年见过沈秀,又真是沈秀的表哥的话,是不是能说明他妻子身份没有疑问?确实就是沈太医的孙女?
毕竟顾衡好像没觉得他妻子不是沈秀。
想到这,他沉思着敲了敲身旁桌案。
杨元羿觉得不太可能,他虽然没见过真正的沈秀,但有一次去沈太医家时,隔帘听见过那位沈姑娘的声音,跟裴椹妻子的声音并不一样。
真正的沈秀,可能因为常年抱病,声音细弱,有点中气不足。但裴椹的妻子,虽然声音也轻柔,但给人一种很平稳的感觉,像清风拂面,并不细弱。
不过裴椹让他查,他自然得去查一下,说不定这表哥是假冒的呢?
他忙点头说“好”,转身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回来:“等等,所以你问了吗?”
裴椹看他一眼,绕到桌案后坐下,边倒茶边淡然说:“问了,她说不知道。”
杨元羿:“……然后呢?”
裴椹:“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有什么然后?”
杨元羿:“……”你这跟没问有什么区别?
裴椹倒完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后,才接着道:“她应该真的不知道,会收宣平的钱,是因为家中清贫,金雕吃的又多。何况……”
他语气顿了顿,才继续道:“她有事情瞒我,我又何尝没有事情瞒她?无论如何,我跟她都已经成亲,夫妻一体,她若真牵扯在这些事里,我岂能不管不问?何况,现在不是还不确定宣平他们把盐卖去哪了?”
反正不是官盐,只要不是卖给胡人,也未尝不能轻拿轻放。毕竟这跟贪污本该给百姓和边军的官盐,转手倒卖给胡人,是两回事。
杨元羿:“……”之前是谁说自己不会被私情左右来着?
他神情一片复杂,想想又道:“那她的身份……”
裴椹再次沉默,片刻后道:“等去洛阳的人回来再说。”
顿了顿,又补充:“只要她不是什么胡人的细作,便是她真不是沈秀,身份有疑,也没什么。无论如何,我跟她已经是夫妻,这事已成事实,总归不能不负责。”
何况妻子和他成亲时,他只是个穷酸落魄的小兵,哪个细作会特意潜伏到他身边?想也知道不可能,所以妻子的身份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何况他们夫妻一体,便是妻子的真实身份真有什么问题,只要不是犯过杀人放火的大罪,他都能帮忙遮掩。而且妻子那般柔弱善良,定也不可能犯过什么大罪。
依裴椹推测,对方兴许只是被人花钱买去顶罪,代替真正的沈秀被流放。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有些有门路的人,确实可以花钱买通官吏和狱卒,让别人代替本该被流放的人。
毕竟沈太医常在宫中行走,未尝没认识几个有地位,又愿意帮他这么做的人。
也许他妻子是因为家贫,被家中人卖去代替贵人被流放。也许她是被有权势的人安排,身不由已……总之,若有一个好的出身,定然不会落到这一步。
这般一想,再回想之前妻子因害怕,被他拥在怀中的情形,他忽然有些心疼。
“对了。”见杨元羿再次要离开,裴椹忽然斟酌提醒,“你最近,尽量少来营中走动。”
杨元羿疑惑,问:“怎么了?”
裴椹:“……”
他斟酌了又斟酌,轻咳说:“我娘子见到你,可能会害怕。”
杨元羿:“……”
杨元羿:“???”
“不是,我长得应该不丑吧?”他一脸费解。
甚至不谦虚地说,他觉得自己还挺俊的,干嘛害怕他?
裴椹:“……”
在李禅秀面前把所有锅都甩给杨元羿,说都是杨元羿在查宣平的他默不作声,甚至端起茶杯假装喝茶,遮掩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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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兵营内,因裴椹之前带五百人去武定关支援,今天又新增不少伤兵。
李禅秀在裴椹离开后,很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后,先拎着药箱来给这些人处理伤势。
进营帐没多久,正在帮一名伤兵缝合伤口时,他忽然听说一件事——洛阳那位被圈禁了十八年的太子李玹逃出太子府,在西南起兵了。
顷刻间,他脑中“嗡”地一下,仿佛忽然耳鸣,手指险些捏不住针。
脑海像是空白了一瞬,回神后,他忙强压下震惊,目光倏然看向正在小声议论这件事的两名伤兵。
西南叛乱并不是什么秘密事,尤其叛军还打着太子的名义,遍发檄文,称当今皇帝得位不正。
只是永丰地处边塞,位置偏远,消息传来得慢,大家才一直不知。
但到今天下午,军营里显然也有人渐渐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