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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格泰一行准备前往欧洲。
在酒店用早餐时梁瑾滑开手机,看到傅逢朝发来的消息,是一张照片——
干涸的黄土地上,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的长颈鹿。
他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账号是现在的他的,不是梁玦的。
傅逢朝去了肯尼亚,这两天他给梁玦发了很多在那边拍下的照片和视频,镜头中的事物总是充满生机和希望,不像他发给自己的这张这样,灰暗压抑。
这却是傅逢朝拍给他看的第一张照片。
【我在肯尼亚东北部的Sabuli保护区,这里自然条件恶劣,持续干旱,加上战乱让前来这边的游客锐减,没有资金维持保护区正常运转,成群野生动物死亡,或许过不了多久,这些都会在这里消失。】
【我捐了一笔钱给他们,梁总有没有兴趣也慷慨解囊?】
梁瑾在这两条信息里捕捉到关键字,问身边秘书:“肯尼亚现在有战乱吗?”
秘书误解了他的意思,说:“应该还好吧,肯尼亚的投资环境在非洲也是排名靠前的。”
梁瑾微微摇头,在手机上输入关键字搜索。
Sabuli保护区位于肯尼亚东北部城镇,邻近索马里边境,索马里常年内战不断,两国交界边境地带难免被战火波及,大批难民涌入那边治安也很差。
在南非约翰内斯堡这样的大城市他们都能碰上拦车打劫者,傅逢朝孤身一人去那种地方,梁瑾实在不敢想万一他遇到危险要怎么办。
【你还要在那边待几天?】
几分钟后新消息进来:【在拍一只怀孕的母狮子,有点难拍到它出来,应该还要几天。】
梁瑾删删减减打了一大段字,想催促傅逢朝别再留那边赶紧离开,最后又全部删掉,他根本没有立场说这些。
却难免焦躁,只要一想到傅逢朝独自留在那样危险的地方,他便觉如坐针毡,无法保持冷静。
片刻后他放下手机,那边也再没有新消息进来。
秘书说起到欧洲之后的行程,被梁瑾打断:“你现在帮我改签。”
秘书愣了愣:“是要直接回国吗?”
欧洲行梁瑾确实不是非去不可,若非来这边顺便,他本也不会亲自前去。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我要去趟肯尼亚,是私人行程,你帮我改签最近的航班,越快越好。不用跟徐副总他们细说,你跟着他们去欧洲,有事随时联系我。”
秘书担忧问:“你一个人去吗?那边人生地不熟的……”
“没关系,你帮我订机票就行。”梁瑾道。
他没再继续吃早餐,直接回房去收拾行李。
十几分钟后,秘书将改签的机票信息发到他手机上,十二点多起飞,正好赶得及。
在迪拜机场免税店买的那支签字笔被他塞进行李箱最里层,这样也好,后天就是傅逢朝的生日,当面给他免得事后再补还要找别的借口。
一直到飞机起飞,梁瑾在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疯狂的事情。
在时隔十年之后,他又一次为那个人丢失理智、乱了方寸,可他不想后悔。
五小时后航班落地肯尼亚内罗毕,他接着转乘小飞机去往东北部的瓦吉尔郡。
重新登机前他给傅逢朝发了一条消息,告知傅逢朝自己来了这里。
手机里有秘书转发过来的安全告知,是外交部日前发布的关于肯尼亚几个橙色风险区的提示,瓦吉尔郡的名字赫然在列。
梁瑾只扫了一眼,已经到了这里便没打算再打退堂鼓。
小飞机一路颠簸,终于在一小时后安全将落。
自飞机上下来已经入夜,小地方的机场连灯火都寥寥。陌生国度混乱落后的边陲小城,如果不是因为傅逢朝,可能梁瑾这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他去服务台向工作人员咨询,对方英语说得有些费劲,口音也浓重,沟通起来十分困难。
手机铃声响起,梁瑾立刻按下接听,随之而来的是傅逢朝的声音。
“转身。”
梁瑾下意识回身,傅逢朝就停步在前方,十几米的距离,像隔着万水千山。
他不期然地想起之前那次,傅逢朝说的如果是梁玦,会第一个冲过去抱住他。
梁瑾很想这么做,艰难按捺下那一瞬间心头涌起的冲动,尽量从容地走过去。
傅逢朝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风尘仆仆为自己而来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心头再多惊涛汹涌,面上却未表露分毫,他两手抄兜,语气也有几分散漫:“梁总来这里做什么?”
梁瑾平复住过速的心跳,说:“你不是让我慷慨解囊?我总得亲眼来看看。”
傅逢朝看着他,片刻,轻笑起来。
他接过梁瑾的行李:“走吧。”
车在机场外面,车上还有司机,是傅逢朝请的当地向导。
“这边不太平,你不该过来。”傅逢朝靠进座椅里,嘴角的笑意已经收敛,神情有些疲倦。
梁瑾转头,撞上他抬眼凝视自己的目光。车里没开灯,傅逢朝眼中的情绪便也看不分明。
沉默对视片刻,梁瑾小声问:“明知道这边不太平,你为什么要过来?”
“我一个人有什么关系,”傅逢朝对自己的安危似全然不让在心上,慢慢说着,“你要是之前答应跟我一起来,我会带你去内罗毕的国家公园,那边每年接待大批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远比这里安全。”
梁瑾怔神的一瞬,傅逢朝已经回头,目光落向了车窗外。
梁瑾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坚持说:“你能来我也能来,我来都来了,傅少也不能把我赶走。”
半晌,身边人莫名其妙地又笑了一声,梁瑾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便没有注意到傅逢朝悠悠敛下的眼,和眼底那一点无可奈何之外生出的愉悦。
他们的落脚地是在离保护区最近的一个小镇,镇上仅有唯一的一间旅店,连像样点的套房也就那么一间,被傅逢朝先占了。
“别的房间里都没有浴室和卫生间,可以使用外面的公共设施。”前台登记时,接待人员抱歉跟梁瑾解释。
看到梁瑾脸上那一瞬间的挣扎,一旁的傅逢朝仿佛早料到如此,看热闹一般说道:“我说了你不该来这里。”
梁瑾眉心皱着,似乎除了接受也没别的选择了,他刚要点头,傅逢朝轻轻一推他行李箱:“上去吧。”
梁瑾一下没反应,傅逢朝接着道:“你真打算跟那些不认识的人共用淋浴间?走吧。”
梁瑾犹豫之后,跟着他上楼回房。
傅逢朝的这间房间颇大,分了里外两间,内部陈设虽还远不如国内的三星酒店,还算整洁。
梁瑾其实有点洁癖,但在这种地方也没得挑了。
进门傅逢朝让他随意:“你放了东西随便坐,我叫人送点吃的上来。”
梁瑾松弛下来,放下行李,走进客厅。
傅逢朝去打电话叫客房服务。
梁瑾在沙发里坐下,抬眼间瞥见他跟人讲电话的侧脸——眉目舒展很自然放松的表情,久违了的模样。
直到傅逢朝挂断电话回头,梁瑾才似如梦初醒,收回视线。
傅逢朝也过来坐下:“你刚在看什么?”
梁瑾脱口而出:“看你。”
傅逢朝微微挑眉。
“看你似乎挺适应这里的环境。”梁瑾干笑说。
傅逢朝解释道:“华扬在非洲有好几个工程项目,我来过非洲很多次,不过这边是第一次来。”
梁瑾不解问:“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么危险的地方?”
傅逢朝似乎看出了他眼中担忧,换了个姿势靠进沙发里:“你是担心我才特地来这里?”
不等梁瑾答,他又问:“这次也是为了梁玦?梁玦知道他有你这么个热心肠的好哥哥吗?”
梁瑾有些尴尬:“你觉得是就是吧。”
傅逢朝轻嗤:“我觉得是不是的有什么用,梁总的心思我也猜不透。”
被他的目光盯上,梁瑾更不自在,摸出支烟想点,被傅逢朝顺走。
他盯着梁瑾的眼睛:“你还没说,来这里做什么的。”
梁瑾道:“你也没回答我,为什么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傅逢朝将他的烟捏在手里把玩,若无其事地说:“我刚上车时就说了,我一个人没关系。”
梁瑾怔住,似乎这时才真正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若只有傅逢朝一个人,他根本不在乎生死,无论是在塔希提攀爬陡峰,还是孤身入这边境战乱地带,又或是之前的无数次踏足险境,他从不将自己的安危考虑在内。
从十年前梁玦离开的那一刻起,傅逢朝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梁瑾忽然觉得心口发闷,像雷雨天来临前挥之不去的闷燥,并不会叫人窒息,但也不好受。
“以后别这样了。”即便没有立场,他也忍不住劝出口。
傅逢朝侧过头,看着他:“真的很担心?”
梁瑾沉下气:“我担心你能收敛吗?”
傅逢朝在他面前点燃那支烟,送到嘴边,轻吐出烟雾:“那我勉为其难。”
梁瑾依旧觉得烦,有些看不惯他这样,将烟顺回来,咬进了自己嘴里。
尝到唇间濡湿的触感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色微僵。
傅逢朝目光里多了些兴味,靠回沙发里,气定神闲一直盯着他。
梁瑾强作镇定,垂眼抖了抖烟灰,继续抽完这支烟。
吃完晚饭,傅逢朝先去洗澡。
梁瑾拿起他的相机,翻看他这两天拍下的照片。
傅逢朝的镜头里捕捉的画面大多都是灰败沉闷的,但他会有意挑能看到生机的那些发给梁玦,仿佛为了向梁玦证明什么。
隔着镜头,穿越了时空和生死的对话,他却笃定梁玦能看到。
并且这么多年一直在坚持。
浴室门再次推开,梁瑾不经意抬头,目光顿住。
傅逢朝又是那样,毛巾搭在脑袋上擦拭湿发,上半身裸着,下身是一条运动长裤,身上裹着热气,水珠滚动在线条分明的肌肉上。
梁瑾有些口干舌燥,眼睛不敢再往傅逢朝身上落,只是视线还未移开,就已经被傅逢朝捕捉到。
傅逢朝没有再问他在看什么,目光盯上他。
梁瑾转开眼将相机搁下,随便找了个话题:“明天还要去拍你说的母狮子?”
“再去一天,拍不到就算了。”傅逢朝走回沙发边坐下,将他身上沐浴后的热气带近。
梁瑾只觉自己也被这样的潮湿水汽包裹,跳快的心脏被发酵的空气快速充斥饱胀。
傅逢朝忽然侧身靠过来,一只手撑在他身侧,另只手伸向他身后,近似将他环住的姿势。
梁瑾下意识往后退,贴住了沙发背,傅逢朝不紧不慢地自他身后拿过相机,意味不明地瞟了他一眼,退开。
“……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梁瑾无奈说。
“我习惯了洗完澡这样,”傅逢朝道,“让你觉得不自在?”
梁瑾皱眉。
傅逢朝扯了扯嘴角,随手拿了件短袖T恤套上。
梁瑾松了口气,也去冲了个澡,彻底放松下来困顿来袭才想起个问题,这间房里只有一张床。
傅逢朝叫人多送了张被子来,梁瑾原本打算在沙发上将就,傅逢朝没同意:“去里面睡。”
梁瑾还在犹豫,这个人道:“想什么,我不会吃了你。”
傅逢朝转身先进去了。
梁瑾也懒得再想,跟进卧室。
“早点睡吧,明天我们一早就出门。”关灯前傅逢朝说。
梁瑾点头。
傅逢朝的手指停在按键开关上,忽又说:“你不觉得你有点奇怪?”
梁瑾疑惑看着他:“什么?”
“跟我睡一起也紧张?”傅逢朝淡了声音,“你总是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对我有意思,很难不误会。”
梁瑾一哽。
“真对我有意思?”傅逢朝凑近过来,平视他的眼睛。
梁瑾尽量稳住呼吸:“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傅逢朝提醒他:“梁总,你是梁玦的亲哥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他这副模样实在有些点欠,却让梁瑾一颗心又乱起来。
“不许。”
傅逢朝忽然凶道:“有意思也给我趁早死心。”
梁瑾最终无话可说,憋出两个字:“没有。”
傅逢朝盯着他一阵,慢慢一“嗯”,再“啪”的一声,关闭了头顶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