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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刚下过一场雪,虽有暖阳高照,但终归抵不住风寒料峭。
从上郢城外奔驰进一匹快马,四蹄生风,守城的将士还未来得及看清人脸,那一马一人便已绝尘而去。正巧城门校尉带着一众将士从长街缓缓踱步走来,被守将急吼吼拦下,“校尉,方才有人强闯了城门,是不是要禀报京卫指挥使……”
他话落,就被校尉一脚踹开,怒骂:“报什么报,你是眼瞎了吗?没看见进去的是谁?那是忠远侯府的大公子,卫将军云少凰!”那快马入城之时,他刚好从城内往城门而去,迎面碰上。虽说那马速的确是快得瞬目,马上坐的是谁他也没有看清。但那匹马他是认得的!
彼年,夷国送来大秦的贡品,不止绫罗绸缎、黄金珠宝、香料水果,还有十株千金难求的天山雪莲,以及两匹百里挑一的良马神驹,名为追电和惊风。当年云少凰尚不及弱冠,却为大秦出战西域契丹,收复失地,扩充疆土,建功立业。皇帝大喜,不仅令其拜将二品,拨了一座宅子,赏良田千顷,更是赐了一匹宝马惊风给他,以示皇恩浩荡。而另一匹追电,如今则是皇帝御马。如此可见当今圣上对这名少年将军的赏识与期望。
惊风马通体黝黑,只在尾巴上有一撮白毛,如寒砚浓墨里渗进了一丝雪色,相得益彰,十分显眼。方才他走在路上,就差点被那马给冲撞,慌张避让后,才发现那马竟然是云少凰的坐骑。莫说被吓得肝胆俱裂,就算真的被马踩得碎了骨头,也是不敢拿乔的。毕竟那是御赐的马不是?尽管是畜生,却比他这个人还要来得金贵!
校尉心有余悸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幸好他激灵,躲得快,否则小命没了不说,关键还没地儿诉苦去。
那守将一愣,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神色变了变,但仍是一根筋地追了上去,“校尉,就算他是将军,也不能堂而皇之地闯进来啊!这可是帝都城门,不比别处,要是皇上怪罪下来……”
“啰嗦!”校尉被他缠的头疼,脚步停下,十分不悦地看着他,“云将军是圣上跟前的红人,能与你我相提并论?更何况,将军这般着急入城,定是有万分紧要的事情。你敢拦他?耽误了事情,你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守将一听,沉默下来。站在原地望着校尉上了城楼,目光明亮,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韧劲。
云少凰快马进城,不多时勒了缰绳停在一座府邸门前。
辰时一刻,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繁多,见到这般情景都侧目看来。
众所周知,忠远侯这一生子息不甚昌盛。他本人只娶了一位妻子,就是现在的忠远侯夫人。但早前忠远侯夫人不知是得了病还是如何,一直未有子嗣,请遍名医,吃遍良药,也未见好。某日忠远侯夫人前往天台寺进香礼佛,回来的时候却便带回了一个男童,取名云少凰,自此抚养膝下。本以为此生也就了却了心愿,没想到抱回孩子后一年,她就有了身孕,生下了侯府嫡世子云卿然。
忠远侯老来得子,十分欢喜,什么好的东西都是先想到小儿子。这也难怪,毕竟是亲生的,总归比养子要亲近些!
又因为领养孩子的时候,也是忠远侯夫人自己做的主,忠远侯不想夫人因子息伤心,这才点的头。可一旦有了亲儿子嘛,那就不同了!
久而久之,忠远侯就与这个养子生分了不少。
但不知云少凰是不是因为幼时曾在天台寺待过的关系,心性恬淡,谦逊恭敬,亦知道忠远侯对他不欢喜,便从不与弟弟争抢什么,凡事都让着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明事理,使得忠远侯夫人对他的愧疚也日益增加,总觉得是自己对不住他,明明将他要了来,却不能完整地给他一份关爱。所以,就算忠远侯对云少凰不亲不热,云少凰在这个家中也是有几分地位,不至于被下人欺辱了去。
忠远侯疼爱夫人是出了名的,忠远侯夫人喜欢云少凰,他偶尔为讨妻子欢心,对云少凰也是言辞和蔼,极为关照,两人还算相处融洽。
然而近年来云少凰官至卫将军,立下不少赫赫战功,深受皇帝器重。而他的亲生儿子却是个一事无成,碌碌无为的纨绔子弟。每日只知聚众玩乐,吃喝嫖赌,为博佳人一笑,一掷千金也是常有。青楼的门更是比自家的门摸得还要熟悉,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好话赖话说尽也丝毫改不了他的臭脾性。仗着宫里太后宠他,忠远侯夫人纵他,忠远侯自己又舍不得真打他,便是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样对比之下,养子竟比嫡子有出息,忠远侯愈发颜面无存。气恼自己儿子不争气的同时,对云少凰就更加喜欢不起来。
渐渐老迈的忠远侯时常扶着额头叹息,有些担忧。若是云少凰想要争一争爵位,云卿然哪里是他的对手?
此时,忠远侯府外的两个门房一见云少凰打马而来,立刻迎了上去,一个接过缰绳,一个带着云少凰进了府。
男子削瘦笔挺的身躯在猎猎冷风中消失不见,围观的群众才收回视线,自个儿忙自个儿的去了。
毕竟市井草莽之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只知道云少凰虽不是忠远侯的亲生儿子,但到底是养在了侯府,伐冰之家,门第尊崇,有个疼爱他的娘,又有个不是手足胜似手足的弟弟。已是半个龟龙麟凤。如今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誉满天下的卫将军!那身份就更不必说了。
云少凰从城外一路奔波过来,身上染着一层清冽寒气,迈过二门后,他便马不停蹄朝忠远侯的书房走去。
管家从庭中迎来,见到云少凰先是微微一愣,不过片刻,醒过神来,上前见礼,“大公子,您今日回府,怎么不提前着人通知一声儿?”
自从十六岁拜了将,皇上赐了府邸后,云少凰这个侯府养子就搬了出去,自立门户了。而且他长年累月驻守西疆,也不多回京,回京了也是住在自己的将军府,与侯府来往并不密切。这次回来还是因为临近年关,皇帝又许久未见他,念及云少凰,想着忠远侯夫人对这个养子也是体恤有加,几次在太后跟前提起过,生怕他在边疆苦寒之地吃不饱穿不暖。于是便下了一道旨,将他召回京过个年。
这位李管家半生都在忠远侯府,是忠远侯亲近的人之一,也是看着他从小长到大的。云少凰对他点了点头,行了个晚辈礼,微笑道:“我也是临时起意才来的。李叔,侯爷在不在?”
李全闻言,摇了摇头道:“侯爷进宫去了,此时不在府中。”他话落,打量了一下云少凰的神色,又道,“夫人在英萍居用膳,大公子难得回来一趟,不若去看看夫人?这些年公子远在边疆,关山迢递,夫人对公子也极是想念的。”
云少凰默了默,没有接他的话,“卿然呢?在府里吗?”
李全又摇摇头,“二公子卯时三刻外出了,也不在府中。”
真是赶巧了。云少凰在心中长叹一声,正要拾步朝英萍居走去,却听大门口熙熙攘攘传来欢声笑语。李全抬目看去,只见一帮人有说有笑地走过二门,进了府。
打头那个穿着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袍,雪白滚边绣雅致竹叶花纹,一支夺目生辉的羊脂玉骨笄,将满头黑发纹丝不乱地固定在头顶,巧妙地烘托出少年贵公子的绝世风华。令人一见之下就再也移不开眼睛,直接忽略了他身后跟着的一众公子哥们。
男子微微仰着长颈,笑容风流佻达,眉宇间尽是玩世不恭的嚣张狂妄之色,一副“谁敢惹小爷,小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倨傲姿态,却衬得他颇是意气风发。纤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柄雀翎扇,连带着阳光打在他身上都要更加璀璨艳丽三分,实乃风流不羁,年少张狂。
此人就是传闻中忠远侯府不求上进的二公子云卿然。
忠远侯算是朝中显贵,忠远侯府也是簪缨世家,两个儿子都是名扬四海。只不过一个是以骁勇善战、前程似锦闻名;一个是以酒囊饭袋、窝囊无能闻名。
但若是真的见到云卿然其人,倒只会夸赞他一句真性情。因为即便他身上带着几分纨绔公子的行事做派,那也叫洒脱,叫不羁,叫翩翩浊世佳公子!
否则,为何京中贵裔的闺阁小姐们十之八九都偷偷倾慕着忠远侯府的云二公子?除了他的家世背景,更是因为他无双的心性,虽跌荡风流,混不吝色,奸诈耍滑,但也与真正的膏粱子弟不同,跟他在一起基本没什么负担和烦忧。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天生嘴皮子蘸了蜜,脑袋开了光,只要他想,就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云二公子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大多时候平易近人,与任何人都能畅所欲言,上及皇帝太后,下及地痞流氓,他都有本事给哄得好好的!
这般钟灵毓秀,玲珑心肠的人物,当真是不学无术,败絮其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