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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台笙将目光收回,她虽不知道陈懋在那儿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但她似乎不打算解释,那样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于是她从容不迫地挪开陈俨的手,脸上神态亦是丝毫看不出慌张,还是闲定自若的老样子,姿态也不卑不亢。她侧过身拉过傅秋浦便往后台走,似乎是罔顾那父子俩的存在。
她刚进后台便将门给扣上了。傅秋浦忍不住笑起来:“常台笙,你很有长进啊。”
常台笙抿唇看她,语气淡淡:“没有你想得那么丰富,可以收一收你的揣测了。”
“当真没有?我可不信。”傅秋浦一双媚丽细长的眼睛里尽是怀疑,“那陈公子看起来可比你实诚多了。”她随即欣慰又坦荡地说道:“我认为还是极好的,看着挺配。就算他家家门看着显赫又如何?你不知道罢,陈俨可是……小妾生的儿子。也就是,庶子。”
常台笙轻蹙了一下眉。
傅秋浦一脸了然的模样:“据说陈尚书是在他六岁那年才将他领回府的,说是养在外边的小妾生的儿子,小妾死了才将儿子接过来养着。这儿子聪慧非常,也给他面上添了许多光。但陈家那正房夫人,怎么都生不出孩子来,最后没办法,就将这庶子当自己生的儿子养了。可即便这样又如何?庶子就是庶子,再怎样也改不了这事实。”
她语气自信非常地补了一句:“料想他与陈尚书的关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隔阂在那儿。所以啊……明面上的显贵,指不定都是虚假。你没必要觉得门户低他几等便配不上之类,你配他绰绰有余,好歹你这——”她顿了一下,笑着打量了常台笙一番:“满身的书香气。”
常台笙神情仍旧是老样子,她似乎在听外面的动静,但只有戏台上依依呀呀声,却听不到什么脚步声。她罔顾傅秋浦般地静站了一会儿,偏头对她道:“今日这事请当没有发生过,若你还想演贾志敏的新本子。”
傅秋浦笑了笑:“贾志敏的新本子我虽很有兴趣,但——我对你的终身大事更感兴趣啊台笙。”
常台笙态度也缓和了些,无奈偏过头,神色略显颓靡地瞥她一眼:“别,我担不起。”她说完顿了一下:“我先走了,芥堂还有事。”
她说罢就已经走到门口,伸手打开门,却见陈俨好整以暇地站在外头。她犹豫着要不要出门时,陈俨却上前一步道:“不饿吗?”
常台笙站在原地神情淡漠地打量他。
是了,她对他的了解似乎仅仅局限在“尚书府出身,又是独子,有得天独厚奠份”这些范畴内。一个人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他那聪明无比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知之甚少。
先前看他所著稿本,常台笙也意识到这个男人想法很多且有独见。他虽然看起来幼稚,但大多数时候守礼又客气,偶尔却又玩世不恭般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实在摸不清哪个是真正的他。
也许明面是伪装?常台笙不得而知。她心中已起了细细波澜,因为这个男人的与众不同。最起码她居然不排斥他,这会儿竟然还想要一探究竟,弄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没有在原地待太久,也没有与之进一步的交流,直接就避开他走了。陈懋已是不见了,也不知方才陈俨和他说了什么。
傅秋浦走到门口,看看还站在门口的陈俨以及背影渐渐远去的常台笙,倚着门框懒懒道:“陈公子,她这人就是这样,外冷内热。那寡清的样子下,应该是渴求被关护很久了。”她轻叹出声:“人就是这般,有时越渴求,便压抑越深,装作什么都不需要。”
陈俨没有回她。
傅秋浦又问:“说起来,陈公子为何会喜欢上台笙呢?因为她美,还是因为她浑身上下那禁欲般的书香气?”
“因为她喜欢我,我不能辜负她。”
他答得很认真,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傅秋浦失笑。傅秋浦轻笑道:“是的,她的确喜欢你,换作别的男人,她完全应该是另一种反应。但人总不能因为对方喜欢自己就喜欢她,还有旁的理由么?”
或许因为常台笙的专注、认真、孤独,那独一无二的气味与触感让他着迷?
陈俨声音低低的,偏头望那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我认为抱抱她,她就不冷了,我也就不冷了。”
听到这理由的傅秋浦也不过只说了一句:“未必。”她短暂停顿,似乎想了一下,眯眼接着道:“常台笙这个人,你抱着她会被冻伤的。你越着迷,就会被伤得越厉害。若你不怕被伤,抱着不肯撒手,熬过去,说不定就春暖花开了。”
她说着看向陈俨:“不知陈公子有否这个准备与决心?”
陈俨看她一眼,并未用言语回答,只唇角难得地轻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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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日,天气越发凉,西园菊花却开得正盛艳,常台笙接了帖子,受邀赴宴。宴游之乐,清旷怡人,文士皆爱。但常台笙却并非因附庸风雅前去赴宴,有好几个还欠着她稿子的家伙迟迟不给稿子,且行踪不定,全然没法上门去催。
而每年西园宴游,会集聚苏杭一带的名人雅士,约百号人,这当真是面对面催稿的捷径,且还能结识些纬新秀,这对于常台笙而言,自然是不可错过的好机会。
西园主人贾志敏虽已过不惑,但跟常台笙倒是忘年交。贾志敏早年是西湖一带的女伶,经历堪称传奇。其十五六岁便出入各种名流名士聚会,为人风趣大方,很会做人。十九岁那年在西湖某只船上结识晋王,之后便随晋王回了京城。但她从未入晋王府,倒是名动京城,稳坐京城名伶第一把交椅。她自二十五岁收弟子以来,便不再轻易登台,简直是一演难求,多少名贵要捧她的场,都被拒绝了。
如今她也算得上是弟子众多,且手上有自己的产业,虽迄今也未在哪个男人身边停留,但也活得极其笃定。
贾志敏虽是女伶出身,但身上看不出任何轻浮气。如今年过四十,却似乎对老去这件事毫不畏惧,年龄对于她,反倒是财富了。
常台笙这日去得很早,比邀贴中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时辰。她已有两三个月未见贾志敏,过去时,贾志敏已将今日宴会诸事都向底下人交代妥当,坐在一把藤椅里悠闲读书,手里翻的正是芥堂新印制的《花前三笑记》,出自向景辉之手。
常台笙落座后,接过侍女递来的茶,低头轻嗅了一下这难得茶香。贾志敏抬眼瞧她这模样,脸上笑得淡淡:“香么?”
“恩。”常台笙亦报以微笑。
贾志敏又翻过去一页书:“向景辉这本写得不如从前了,有些俗,评稿倒挺有意思。”她兀自说完,又淡淡问:“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
“恩?”常台笙搁下茶盏,“还是老样子。”
贾志敏脸上淡笑依旧,似乎还在看书,又说:“不像。”
清风徐徐来,西园里总是格外清旷悠闲,纵是这深秋时节,也没有太多的萧瑟之感。常台笙微微阖眼,似是尽情享用这一刻的安闲舒适。
贾志敏合上书,看看她又道:“你没留意到么?你将自已压抑得越发深了。”
常台笙睁开眼:“你听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
“怎么会?我没有那份闲心。”贾志敏从藤椅上站起来,走到常台笙面前,看了会儿她从不施粉黛的脸,目光定在她的眼睛上:“小丫头,你在为情愁么?”
常台笙避开她的目光,低头喝茶,笑说:“怎么会?”
“怎么不会?”贾志敏语声淡淡:“我也从你这年纪过来,我明白的。这东西最不必愁,遇上就遇上了,且男女情爱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事,顺其自然最好。若当真有缘分,爱一场,最后能相守自然最好,分开了也不算什么大事。你负担蝎重。”
常台笙没说话。她喝完茶起了身,说:“我先去园子里转一转。”
“现在?”
“恩。”常台笙应道,“难得天气好,我自己先散散心,到开席的时辰我会过去的。”
贾志敏点头应允,便瞧她独身一人往园子深处去了。
她刚走,那边侍女匆匆忙忙赶过来,与贾志敏道:“东家,陈尚书到了,现下在小厅。”
“知道了。”贾志敏轻应了一声,便往小厅那边走去。
而常台笙已快要迷失在西园深处,曲径通幽秋意浓,红叶覆地,各色品类的菊花开得正艳。人世都在墙外头,这精致又幽深的园子让人忘却时辰。常台笙安安静静走着,最后在一堵墙前停了下来。她脑子里是放空的,不愿意去想什么事,就这么待着好了。
墙上浓密地锦这时已悉数转红,在这暖色斑斓的秋日里,大片大片看着有些铺张。
她站了很久,似乎是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遂转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