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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白痴听到这句也知道写的是男女之事,且行文到现在,有关公案的内容也少得可怜,完全就是打着公案的幌子在写艳/情话本,而这本册子的著者,分明写着“陈俨”的名字。
师爷手捧着集子看看陈俨,又看看那被告的冯堂主,不禁为之担忧。
陈俨道,“冯堂主去年至今一共刊出了二十四册书,其中有十二册书中出现了这句话——”他一本正经地复述了一遍,“‘嘤咛一声,晕红满面’,很明显,这些书册均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冯堂主偏头看一眼这瞎子,回道:“天下文章一般抄,出现雷同便说是同一人所写,似乎有些欠妥。何况这些书册,也并非是草民所写,草民只是拿到书稿……刊刻罢了。”
“可惜这雷同多得数不胜数,且遣词用句的习惯几乎是一模一样。”陈俨走回苏晔身旁,接过一摞书,重新站到冯堂主面前:“就算天下文章一般抄,可谁会盯着用语错误去抄?这十来册书中连缺乏常识的错误都一样,想必也只有冯堂主家的塾师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罢?”
他将书一册册递给师爷,紧接着道:“建议冯堂主回去辞了那塾师,换个高明些的来作伪。贵府如今这位供稿的塾师是个——极其自恋不知悔改且文辞粗俗不堪的家伙,看来是觉得冯堂主不识字好欺负呢。”
这做书的居然不识字吗?!堂外又是一片唏嘘声。
被称为冯堂主的家伙低咳了一声,反驳道:“我自然是识字的。”
“恐怕识得不多罢?若不是靠卖伪作,冯堂主这会儿应还在猪肉铺子给人打下手,这天赐的好眼光和鬼肚肠倒是让冯堂主大发了一笔横财——既然发了财难道不该好好学一学么?”他将手中最后一册书递给他:“你连这册书都读不顺罢?”
冯堂主看看他,不说话。
“这些全部都出自同一人之手的书,偏偏分别署了十二个不同的名字,不是伪作是什么?”
陈俨转过身让师爷读那十来册书都是冠了谁的名字,师爷将书册一一翻开念了名字,署名一个个均是苏杭一带写话本的大手。
借大手之名气刊刻售卖伪作,以此欺瞒买书之人,败坏了别人名声,性质实在极恶。
但钱知府这会儿却是犯了愁,他熟读典律,但其中偏偏没有一条是判定伪作的及如何惩治的。难道就只以擅镌罪治?可陈俨这架势,分明是不肯善罢甘休,费这么多口舌,是要弄死对方?
钱知府摸着惊堂木,蹙眉叹了口气。
他将师爷喊了去,小声说:“你去问问陈大人到底想如何处置……”
师爷硬着头皮又走到陈俨旁边,很是为难地小声说道:“钱大人想问问您到底想如何处置这些人……”
“我非父母官,问我做什么?”
钱知府闻言,心底嚎了一万遍的难做人做人难,思量了半天,觉得这事还是得上报朝廷。毕竟书业这一块若要管起来,当真是费事费力,若报上去连礼部都不想管这事,那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但当下不给个说法似乎又不好,于是他一拍惊堂木:“今日所告盗印翻刻伪作,均是事实,先按擅镌罪处罚,其次,所有盗印翻刻伪作,不得再售卖,若有违者,按律处置。”
颁个不准售卖的禁令很容易,但若不执行就只是一纸空文。
陈俨自然知道钱知府是怕麻烦敷衍了事。如今地方官大多又贪又懒,吏治极其糟糕,他本就不指望钱知府在这件事上能有多少作为。但杀鸡儆猴的目的达到即可,暂时还没有死揪着不放的必要。
钱知府说完,问有无异议,陈俨没开口,旁边师爷遂喊了退堂,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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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俨一连告了七天,几乎将南京不法书商告绝。他在南京告出了名气,先前写的两本集子竟又热卖起来,竟还有不少士子和被盗书商慕名前来,想同他见一面。陈俨不见,一众人遂全部挤到了衙门口,看他打官司。
士子书商以外,则是无数颗跳动的芳心。即便眼瞎,也不减其耀眼光芒,如此聪慧绝代,还有显赫家世与俊雅外表撑着,就该是深闺梦里人。故而这阵子他也收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点心、刺绣、画卷……更有金陵才女以诗词传情,盼陈俨能看上一眼。
“你不用再念给我听了,写得真是糟透了。”陈俨实在不能忍受苏晔翻看那些东西,翻看也就算了,他还要读出来!
孙大夫淡笑笑,收了脉枕,同他道:“已连服了七日药,公子还头痛么?或许……偶尔能看到一些东西?”
孙大夫坚持认为他眼睛看不见是他脑袋里的问题,而并非出在眼睛上。他虽无十足把握,但认为这绝对是可以治好的。
陈俨回他:“头痛前阵子便好了许多,眼睛……”
孙大夫见他似乎不想说,微笑着按了按胡子,将脉枕放回药箱:“我再换个方子,公子吃半个月试试看。不过——若宫中太医能预料到公子的眼疾,那位太医必定也能医治才对,或许可以回京看看。”
苏晔此时起了身,替陈俨回道:“正因那位太医也无甚办法,我们才到南京来求医。”
孙大夫微颔首,拎起药箱起了身。苏晔送他出门,再折回来时,问陈俨道:“今日还有最后一场,还去衙门么?”
“去。”他站起来,正要往门口走时,苏晔忽地拽住了他。
“你等等。”
陈俨木然地转过身,苏晔抹平他衣服上的褶子,正了正他的腰带。
陈俨淡声道:“只有常台笙会对我做这种事时我不会反感,现在这个不反感名单里看来要加上你。”
苏晔没出声。在他的人生中,值得被珍惜的人越来越少,他希望他们都能安好地度过这一生。
帮陈俨整理好衣服,苏晔转身先出去了。
“苏晔。”陈俨忽喊住了他。
“怎么了?”苏晔回过身,陈俨通常不会这样喊他。
陈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走到了他前面:“难道你打算将一个瞎子丢在后面不管么?”最后说的竟只是这样一句。他原本分明是想说“苏晔,请你不要一直为别人活着了”,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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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公堂,钱知府一脸怨念地坐着,眼底有疲意。若换作往年,正月里当是最闲的时候,哪里用得着审案?可今年这正月却是天天升堂,实在是苦不堪言。还好还好……今日就是最后一天了,审完就解脱了。
虽然今日的案子无甚悬念,但堂外依旧是黑压压一群人。陈俨无甚悬念地解决了最后这几个家伙,师爷将这些天搬来衙门的书全部给他装好带了回去,整整四箱。
差役帮忙将书搬出公堂,往外走时,让堂外的人让开。围观者嘀嘀咕咕说这么多书啊……他身为一个瞎子,竟能全部读过且引用起来一字不差,简直令人嫉妒得发狂。
退堂后苏晔去同钱知府打了声招呼,这才赶回前面,将被众人围困住的陈俨解救出来。
陈俨低头理了理被围观者扯皱的衣裳,眉头蹙起来,似乎很不高兴。这时却忽有一人闪至他身后,道:“快给钱。”
苏晔看了一眼来者,淡笑道:“梁姑娘。”
陈俨自袖袋里摸出一只信封拿给梁小君:“江湖不见,后会无期。”
苏晔却客气道:“梁姑娘不妨一道吃个饭罢。”
“不了,这位嫌弃我是做小偷的,估计不会肯呢。苏公子就同他去罢,我可不同这样的人吃饭。”
梁小君认得苏晔纯属偶然,那时苏晔找人寻崇园后人,也是托梁小君的福才顺利找到了常台笙。此次,苏晔到南京来办事,因许多细节都需要人去查,遂想到了梁小君,让她帮忙查了查一群不法书商的底细。
那日梁小君来“交作业”,陈俨听到她的声音就陡然想起来那小楼里住的小偷。真是狭路相逢,偏偏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都与这个小偷来往甚密,实在是令人很不爽。
然而却也是因梁小君的帮忙 ,这才得以速战速决,不至于拖太久。
梁小君说完就打算走了,恰这时却忽有一小跟班跑了来,塞了一封信给梁小君,凑到她耳边嘀咕了一句。梁小君低头迅速拆了密信,偏头看了一眼陈俨:“常姐姐还等着我帮忙,再见。”
“等等。”陈俨略略偏头,“她怎么了?”
“让帮忙查一些事情,你不是聪明么?有本事猜啊,就不告诉你。”梁小君说着便将信重新折好,然她还没来得及将信纸塞回信封,陈俨却已开了口:“查商煜?”
梁小君瞠目结舌,看看他的眼睛,仍旧蒙着黑缎带,应是看不见啊:“你也太了解常姐姐了罢。”
他说朝向苏晔:“你那边查得如何了?”
苏晔给了个否定回答:“只知他师傅是商墨,且似乎自小就无父无母。”他说着看向梁小君:“若梁姑娘能查出些什么旁的,还请尽快告知,酬劳会加倍给的。”
“不用不用,常姐姐的事便是我的事,我这就走了,再会。”
她说完就同那小跟班一道走了,留下陈俨与苏晔站在原地。苏晔道:“去喝杯酒罢,天又冷下去了。”
“我不喝酒的。”
“今日是我生辰。”
陈俨竟是愣了一下,纵使记性再好,他却不记得苏晔的生辰了。他张了张口,最后也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为你破例。”
两人去了南京商会会馆附近的小酒楼,酒菜简单,比不上苏杭那么考究。陈俨埋头兴致寥寥地吃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忽道:“既然官司都结束了,我能回杭州么?”
苏晔知他担心常台笙,但此次来南京的本意不是为官司,而是为他的眼睛。就算他这样回去,也是帮不了常台笙的。
他沉吟片刻,忽有一会馆小厮跑了来,急急忙忙找到他们,将一封信递了过去:“给陈公子的,是急信。”
听到“急信”二字,陈俨差点扯下蒙眼布就拆开来读。这时苏晔却将信接了过去,展开来看了片刻,抬头同他道:“你恐怕要回一趟京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笑笑的地雷。
其次节奏要加快啦,要不要让小妾半路回一趟杭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