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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志平又行了一礼,道:“原来是江施主,贫道失敬了。睍莼璩伤家师正于后面精舍打坐,请这边来。”说着当先便行。毕再遇跟着尹志平走入后殿,转过几条回廊,来到了一间禅房门外。尹志平停下脚步,回首道:“江施主先稍候片刻,容贫道先行通禀。”毕再遇点了点头。尹志平在房门上轻扣几下,道:“师父,有远客来访。”过得片刻,房内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请他进来罢。”尹志平应了声是,回头道:“江施主请进吧,未得家师召唤,贫道不敢擅入,失敬勿怪。”这尹志平年纪虽轻,但气度雍容,俨然有得道高人之象。毕再遇不敢怠慢,抱拳道:“不敢。”方推门跨进房去。尹志平又轻轻将房门合上,自垂手立在门外听候。
房内光线昏暗,毕再遇踏入房中,一时间什么也瞧不清楚。伸手揉揉双眼,方看清房内空荡荡地,只北面墙上悬了一幅画儿,画左右分别挂着一柄长剑,一个葫芦,不知何意。地上摆放着几个蒲团,一个白眉老道正在居中一个蒲团上含笑而坐。那老道须发俱已半黑半白,,颇有老迈之像,但面庞却光滑红润,宛若婴儿,实在瞧不出他到底有多大年纪,这老道人自然就是名满大金全境的长春真人丘处机了。毕再遇暗暗道:“先师也是道士,但比之这丘处机却显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张宪早年追随岳元帅南征北讨,后逼而无奈,方出家做了黄冠,但当年征战沙场,叱咤风云的大将风范常在眉宇间尽露无疑;丘处机却是神光内敛,宝相庄严,隐隐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之像,令人一见忘俗。
毕再遇深深一躬到地,道:“后生小子江逢英,见过丘真人。”丘处机微笑点头,道:“请坐。”待毕再遇依言在近旁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了,方埝须道:“施主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毕再遇当日在河间府听了那农户的一番话后,不觉便生出了与丘处机见上一面之意,但是见了丘处机之后又该当如何?他却未曾深思。呆了片刻,方道:“在下日前听人提起丘真人大名,心下不胜仰慕,这才专程赶来,此刻细细思之,实是唐突的紧,惭愧惭愧!”丘处机又是微微一笑,道:“听施主口音,似乎不是大金人氏吧?”毕再遇暗吃一惊,忙道:“不,不,在下乃大金宿州人氏,从未来过北方,是以口音有异。”丘处机不置可否,又道:“这就奇了!贫道早年也曾云游四方,却从未听说宿州有甚武学名家,却不知施主是在哪里学得了这身好武艺?”毕再遇又吃一惊,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武艺?”他今日来拜见丘处机,并未曾携带兵刃,不料丘处机仍是一眼便看了出来。丘处机又笑道:“施主落步不急不徐,轻重一致,无半点差错,那自是多年苦修所得,贫道焉能不知。”毕再遇心下慌乱,胡乱答道:“在下……,晚辈只是随师父学了一点粗浅武功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丘处机注目看了毕再遇片刻,忽而沉吟道:“夫土广而任则国富,民众而治则国治。富治者,民不发韧,车不暴出,而威治天下……。下面几句是什么?贫道年已老迈,却是记不得了。”丘处机所吟乃是《尉缭子》中的字句,那是毕再遇早在衡山学艺时便已背熟了的,当下顺口应道:“故曰:兵胜于朝廷。不暴甲而胜者,主胜也;阵而胜者,将胜也。”丘处机破颜笑道:“阁下身怀绝技,气度沉猛,又熟读兵法,看来应该是南朝的领兵将军吧?先前所报姓名,只怕也不是阁下的真实姓名吧?”毕再遇闻言大骇,竟全身跳起,只是道:“你……你……!”他未料到这老道人竟然如此利害,只区区几句话便道破了自家来历,惊骇之下,背上冷汗颗颗都渗将出来。
丘处机看毕再遇面色张慌,又笑着道:“阁下勿惊,请坐,请坐。”毕再遇迟疑着坐了,心下兀忐忑不安。丘处机淡淡道:“阁下是宋人,又有什么好隐瞒的?便是贫道先师及贫道本人,不也一样是宋人么?”毕再遇这才稳住心神,道了声是。丘处机捻须问道:“那么,阁下的真实身份可以见赐了么?”
毕再遇沉默许久,终于道:“真人见问,在下不敢隐瞒。在下姓毕名再遇,乃是大宋湖南安抚使辛弃疾辛大人麾下步兵提辖,现奉辛大人之命,入金联络辽人义军,以期共抗金廷。”丘处机颔首道:“原来是辛大人的手下,辛大人还是在潭州任上么?”毕再遇摇摇头,叹道:“辛大人已返京述职,职位能否得保却是难说。”丘处机亦摇头叹道:“辛大人豪迈慷慨,智勇兼备,实属人中龙凤!只可惜生不逢时,可叹!可叹!”毕再遇听丘处机话中对辛弃疾评价甚高,不觉一喜,问道:“丘道长识得辛大人么?”丘处机道:“闻名久矣,然恨未识荆,实乃平生憾事!”摇头感叹之余,又问:“既然辛大人现在或已不在其职,那他就不再是你的上司,你为何还要冒险深入金境?”毕再遇肃然道:“辛大人之令有益于大宋,再遇敢不奉命!”丘处机呵呵笑道:“好,虽千万人吾往矣!有英雄气概!”接着却又摇头道:“然辛大人计策虽好,却也不过是空费心力而已。”毕再遇不解,问道:“请真人赐教。”丘处机道:“大宋赢弱已久,守或有余,攻却不足。辛大人之才乃是上上之选,然始终不见大用,由此可见宋皇之昏昧,宋皇能否采纳辛大人的计策,还是未知之数;宋金久已未有战事,大宋向来对金俯首称臣,怎敢贸然兴兵?且大宋兵甲不修,士卒不壮,便是用了辛大人计策,也未必能胜。”毕再遇心下不喜,反驳道:“这却未必尽然,金国外有蒙古鞑靼压境,内有辽人义军作乱,又暴政扰民,已是内外交困之时,大宋如倾力出击,未必便输。”丘处机看了毕再遇一眼,赞道:“你年纪轻轻,却有这等见识,了不起!”毕再遇谢道:“不敢当,这都是辛大人所教。”丘处机缓缓道:“以前岳元帅在世之日,大败十万金军于朱仙镇,挥师直指汴京,形势一片大好。但高宗不下令乘胜出击,反而连颁十二道金牌,命岳元帅班师,更以‘莫须有’之罪将岳元帅屈杀于风波亭,以至于天下仁人义士,无不意冷心灰;孝宗初时锐志恢复,但符离一败,便裹足不前,不敢再启兵锋;到得如今,大宋士气已丧,国势日糜,君臣全无恢复之志,但凭辛大人等寥寥几人,何济于事?金廷虽也是江河日下,但军势仍比大宋要强上许多。以贫道之见,大宋如要灭金,除非上下同心,俱言北伐,否则绝无取胜之机。”先前襄阳那一战,宋军虽然取胜,却全仗了人数众多,单论士卒之精良,实远非金兵敌手。毕再遇思量有顷,想出言反驳,却又觉得丘处机之言大有道理,沮丧之余,对丘处机愈加敬佩,不由拱手道:“丘真人之言极有见地,再遇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