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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乔仔细盯着这杜茴看了会儿,发现这小女娃驯马确实有一套,不费功夫,只动心思,看来确实是驯马的好手。只是她这套方法,分明是东突厥皇室马夫专用来快速驯服烈马以作战马所用招数,这小女娃又长了唐人面孔,究竟这女娃是何身份?想到这儿,房乔便走上前,给这小娘子递了壶水,问道:
“你就是来这儿驯马的杜茴?”
杜茴气喘吁吁将驯好的马蹄子上绑着的绳子解开,站起身屈膝作福回道:
“正是杜茴,见过主子。”
“你怎知我是你主子?”
“我是中书令邢国公房乔的小舅子救得,他把我送给了夫人,这府上我管夫人叫主子,当然管中书令也叫主子。”
“你怎知,我就是中书令?”
“夫人那般天姿国色,也就是主子这样的人物,夫人才会甘心下嫁。”
“你倒是嘴巧,可自古以来男儿不以相貌论成败,你又怎知我不是这府上暂住的绣花枕头?”
“这……”
房乔这话倒是让杜茴稍微有些为难,杜茴一咬唇,干脆抬起头说了实话:
“我悄悄去前堂溜达的时候,见到过夫人为主子摘下官冕,主子带的是九旒帽,定是中书令邢国公没错。”
房乔这才一弯嘴角,笑了,看来这小女娃还是会说实话的,不过许是儿时的环境导致,让她开口尽是奉承。习惯自保罢了。
“你到底叫什么名儿?你汉文这般流利,应有自己名字的吧?”
“这……”杜茴咬咬舌头,有些不知所措。眼前这主子,比先前遇到的人都难对付。一双狭长凤目像是能把人看穿似的,一说话立刻就被拆穿了,她可不敢再随便应付。
“你这驯马之术我倒是见过,东突厥战马皆是这法子驯出来的,你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娃,怎么会知道?!”
杜茴盯着房乔又打量了一番,被他身上一股子凛然肃杀之气震慑,只得老老实实招道:
“我,我乳名叫春芽,姓姬……”
姬姓?呵。这可不是什么常见的姓氏。若不是周朝遗胄。就是边陲王侯之家。若他所料不错,当今天下姓姬又与东突厥有关的人家,就只有一户。那便是掌管东突厥大半兵马的洪武将军姬翀。呵,这倒有意思,洪武将军早已在东突厥封王封侯,怎的女儿会沦落到“当街卖身”?
“姬春芽,若我所料不错,你阿父可是洪武将军姬翀?”房乔递上水壶,改而换上一抹淡然温暖的浅笑,多少能让人不由自主打消些芥蒂。
春芽忙老老实实点头招了,她先前还抱有一丝希望,若她说完真名。这主子还无所察觉,也许是个好骗的主,可现在看来,这主子实在精明,她还是老实些更安全。
“那你为何沦落街头,被杜二郎捡回来?”
“回主子,我阿父不愿出兵攻唐,被颉利可汗关入大牢,而我自幼崇拜的塞纳公主也被颉利可汗当作缓兵之计,准备用作废棋,仍在大唐。我乱中从家里逃出,刚巧碰上杜少郎,就想跟他走,一来先保住性命,二来……说不定也能找到塞纳姐姐,将可汗舍她之事告知与她,说不定还能救她一命。”
如此一来,便合乎情理了。房乔见她老老实实招了,便不再为难,而是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缰绳,跳开了这话题,反倒说开了“驯马”:
“杜茴,你可知道,你这种法子驯出来的马,虽然听话,可也就失去了灵性,用作战马,虽说便利,可却不够勇猛。牲畜都有天生的直觉,能通过嗅觉判断敌手强弱,从而在一瞬做出决择,要么奔走逃命,要么上前撕咬、杀敌。这种牲畜的直觉,能帮战士成功躲过致命伤害,且能帮战士上阵杀敌,所向披靡。这既是战马的灵性,又是战马的野性。”
姬春芽听见房乔并没叫她真名,反倒叫她“杜茴”先是愣了愣,便聚精会神听着他的话。
“杜茴,失去了灵性的马虽说不适宜再做战马,可却适合做温顺的座驾。在大唐,这样的马虽说无法立下战功,可却能安然终老。”
杜茴听到这儿,便稍稍有些明白他的话外之音,可却仍有所犹豫。
“人和马也有相似之处,杜茴,你觉着是去做战马好,还是当座驾好?”
杜茴听到这儿,便不由自主攥紧了双拳,手心沁透了汗珠,哆哆嗦嗦开口回道:
“当……当、当然是座驾好。战马太可怜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更何况是单个一匹战马,闯入敌营,很快就会……就会……死……”
房乔骑上这匹紫锥的马背,一甩缰绳,便在后院马场试起马来,见这马儿确实驯好了,便一个旋身,又跃下马背,将缰绳递给杜茴,道:
“我堂堂一届七尺男儿,威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娘子,实在不耻。可是若非如此,只怕你还是不懂这其中要害,要知道在这大唐,可并非只有我一人在朝为官。杜茴,你这般聪慧,小小年纪就因轻举妄动而丧失性命可实在不应该。
如今塞纳公主已经交由左武侯大将军与兵部尚书一同看管,你去报信这种事等于是把自己往断头台送,如今两国战事再所难免,我看在你是洪武将军姬翀之女,念及将军不肯动兵的情谊,便容夫人收你做义妹,往后你便叫‘杜茴’,忘记过去,从新开始生活,我自会想法救出你阿父和娘亲。”
杜茴听到他这番话,小脸便渐渐抑制不住,挂满笑容,忙叩头拜谢:
“谢谢主子,谢主子指点!”
“嗯,这匹紫锥是你驯服的,就赏给你用,你去静堂叫个马夫,带你一同去法宏寺找夫人一趟,她留你在身边自有用处。”
房乔扶起来这小女娃,将紫锥的缰绳交到她手里,看她一脸正色谨慎接过,这才放下心。
法宏寺中,杜冉琴一大清早便被敲钟诵经的声响闹醒了,虽昨晚奔波有些疲倦,可毕竟来这里是要为蚕事祈福,第一天就睡懒觉恐怕会招人笑话,揉揉酸痛的肩膀,便也爬起床,跟着慧字辈的小师父一同去用早斋了。
午时二刻,杜冉琴正在佛堂里诵经祈福,便听见慧能小师父来唤她,道有个小女娃来找她。杜冉琴睁开眼睛,停下手中敲着的木鱼,站起身便跟着慧能去寺前查探了。
果然,正见到杜茴牵着那匹紫锥,等在寺前。
“夫人,主子让我来这儿找你,杜茴……已同主子讲清了身世,主子说,让杜茴来这儿帮夫人搭把手。”
杜茴一见到杜冉琴,便先说了这番话,然后又递上了房乔亲笔写的书信,杜冉琴取了信,到一旁拆开看了,这才弯起唇角,回头笑着拉杜茴进了寺庙。
“杜茴,你先陪我几日,先熟悉熟悉,也顺便歇息几天,你一路南下而来,怕是也疲倦了吧?过几日,有些小事,可能还要你帮忙,这几天你可得养足精神才是。”
杜茴乖巧点了头,见着夫人善意的笑容,便觉着这接下来相处的日子,应当也不会太难过。
重新进入法宏寺,正巧是寺中午课的时候,慧能小和尚遥遥看见杜冉琴,便悄悄从前头站起来,绕道一旁过来引荐她。
“阿弥陀佛,今日午课正是我师父主持的,女施主你既然说想见他,今日就碰上,便也是有缘,施主跟我来殿后,等午课结束,就同我去见师父吧!”
杜冉琴欣然一笑,回头先对杜茴嘱咐道:
“茴娘,你先找人带你去拈花阁东厢把东西放下,然后再来找我就是。”
杜茴点点头,便先去了。杜冉琴便跟着慧能往佛堂后殿去了。到了后殿,等了约莫几刻钟,午课便结束了,慧能引荐杜冉琴先在高座上坐下歇息,转身去接师父去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抹红金相见的袈裟率先飘过了门槛,一根手杖拄在右手,一个清俊年轻人便入了门。这年轻人肤白鼻阔,且耳垂厚实向内有夹缝,有观音之相,果然,和她脑中那唐僧该有的面貌所差无几。
杜冉琴一下子想起来儿时所看的西游记,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有礼了。”这玄奘大师的声音倒是不像面貌这般清俊,反倒浑厚稳重,让人听了之后耳边如有洪钟。
杜冉琴这才忙正色回礼,待玄奘焦急道“快快请起”,她才从新站好,想与这高僧讨论讨论佛经,也涨涨见识。
“玄奘大师,杜娘有一事疑惑,望能得到大师开解。”
杜冉琴刚说完这番话,只见那日与慧能一起接应他的那小师父,慌里慌张也跑了进来!一见到玄奘,先阿弥陀佛行了礼,便急道:
“师叔,不好了,玄惑师叔又来寺里了,还带了好多酒,进了拈花阁。玄英师叔还没搬走,眼看着就要喝起来了,这玄惑师叔是俗家弟子,可玄英师叔已经剃度了呀!”
玄奘听罢只得对杜冉琴道歉: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既在寺中住些日子,便不必急于一时,眼下玄奘有要务要处理,还望女施主谅解。”杜冉琴自然知道此事在佛门重地非同小可,不敢耽搁,便没多做停留,跟着玄奘一同去拈花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