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亲人再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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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后,柱子向姑姑问起看山爷爷的情况:“大姑,我爷爷他到底姓什么?”

    “姓魏,名讳大勇,祖籍河南洛阳。年轻时因复仇杀了人,就跑出来了。后来就到我外公的部队上从了军。因有一身好功夫,外公就把他留在身边培养他做了贴身侍卫。哦!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外公见他人品不错,还送他到讲武堂学过几年,回来后就娶了我母亲。外公就我母亲一个孩子,对他很是倚重,后来母亲有了我和弟弟,一家人更是亲密。台儿庄大战前,父亲是我外公那个混成旅的特务营营长。但我外公的队伍不是老蒋的嫡系,属于韩复榘的地方武装。在最先的抗战中外公就被派往了前线。台儿庄大战时老人家接到的是死命令,说什么北上阻击小日本不能过临沂。外公也是个有血性的军人,就变卖了所有家产,一部分充了军饷,一部分让外婆和母亲带上先到武汉。外公和父亲与我们临别的时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的。哪知道仗打到最紧要的关口,韩复榘怕拼光了自己的老本儿,就私自给我外公下了撤退的命令。因此国民政府就给定了个临阵脱逃,要上军事法庭。后来又听说外公和父亲都为国捐躯了。”说到这里,姑姑又悲泣连声。“在从武汉到重庆的路上,因敌机轰炸,慌乱中只顾着照顾两个小孩子的外婆、母亲又丢失了行李,只有外婆和母亲贴身携带的细软勉强支撑一家四口的生活。在重庆那个地方,在那兵荒马乱物价飞涨的岁月,孤儿寡母的两个女人带着两个小孩子,又没有任何生活来源,生活状况是可想而知的。真是祸不单行,连日的劳累和惊吓,再加上上了年纪,外婆一病不起,母亲百般医治仍然没能挽回老人家的生命。这次雪上加霜的家庭变故,真的让母亲支撑不下去了。为了我们姐弟俩,母亲只好嫁给了一个来往于香港、重庆之间的富商做外室。后来,香港沦陷,富商迁居美国,母亲也随着到了美国。但大房那边不欢迎我们一家三口,母亲就咬牙离开了他们。虽然开始时富商还能时不时施舍一些,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唉!这辈子,母亲真是尝尽了人间的凄苦。去世已经快三十年了。”

    “魏爷爷是怎么又活过来的,我爷爷奶奶没有说过,也许他们也不知道。但我奶奶说过魏爷爷从我爷爷奶奶成亲后不久,就离开了葫芦峪,直到解放了才又回到葫芦峪。这十年间,魏爷爷应该是去找过你们。”柱子说着,把魏爷爷的军用挎包送到姑姑的手边。“这是爷爷留下的,本来有七根金条,在我修南山水库的时候用了六根,实在不好意思。”柱子难为情地涨红了脸。

    “这本来就是老人家留给你的,这就是你的东西。”冯有年以为包内只是一根金条。

    “这是魏爷爷留下的所有的东西了,留个念想吧。”柱子直接替姑姑把东西拿了出来:一个金怀表,一把军用匕首,一把勃朗宁手枪,一个弹夹,却没有一发子弹。一根金条,五百一十三块银圆。

    三个人都盯着小圆桌上的东西。“怀表我留下做个念想,其他的你就留下吧。”姑姑最先作出处理。

    “这都是魏爷爷留下的,您和大哥就留下吧。”柱子再次推让。

    冯有年拿起桌上的勃朗宁手枪,仔细地把玩了一番,就对柱子说:“兄弟,咱俩交往也有段时间了,你应该知道大哥对你的情义,再加上咱们两家这段缘分,还能分得出彼此吗?咱俩谁也别跟谁客气,姥爷的遗物咱一人一半,都留个念想。”说着,他拿起那把军用匕首:“这玩意我不喜欢,还是你留着吧。这把勃朗宁我就收藏了,这根金条和银元给我母亲留一块,其余的你我兄弟平分,就这么定了。”说着,冯有年就要把东西分开给柱子。

    “慢着大哥,金条我已经用了六根了,那我就再拿一块银元吧,我也真想留个念想。”

    冯有年再三推让,都险些急了,但柱子坚决不从,也就只好作罢。

    姑姑提出要去葫芦峪看看父亲的坟墓。他立即吩咐儿子:“快给你舅舅打电话,让他立即飞到省城来,告诉他父亲有消息了。要快。”静宜姑姑迫不及待地连连催促。冯有年急忙到一边去拨到美国的国际长途。

    “我大伯还在美国?您和大哥怎么到省城来了?”柱子充满了好奇。

    “有年他爸是在大学搞历史考古研究的,虽然是在美国,但因为是中国人,所以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慢慢地也就感染了你有年大哥。很不幸的是十几年前他爸爸在一次来中国实地考古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我和你有年大哥回来处理完后事也就没有回去,就回省城祖籍来了。”姑姑在简略地介绍着家里的情况。

    他们正说着,冯有年放下电话:“舅舅今晚就从纽约飞北京,如果顺利,后天应该一早就能到省城了。”

    天色不早了,看到姑姑神色倦怠,柱子提出告辞。姑姑坚决不让柱子住外面的酒店。

    “又不是外人,姑姑这里难道还住不下你一个人?在家里好好陪陪姑姑,我还有好些问题要问你呢。”柱子只好留下。

    在客房内,冯有年悄声问柱子:“枪里的子弹呢?是你用了?”

    “我哪里用得着这东西?爷爷枪里原来就没有子弹。”柱子向大哥证实。

    “啊!是这样。看来姥爷当时一定是遇到什么状况了,一发子弹都没留,定是事情紧急到了极点。”冯有年在细细推敲。

    柱子也参加进来。“这也许会有两种情况:一是战场上弹尽粮绝,爷爷劫后余生。二是在后方什么地方出现短兵相接,紧急出手。但这两种情况爷爷都可以事后补充装备,而爷爷没有补充弹药,那就是说明爷爷没有回到部队。那又是什么原因让爷爷不回到政府军队那里呢?是害怕?还是对政府不满?”作为军人的柱子推敲起来就很靠谱了。

    “我认为应该是对政府军队不满。你想啊,一个地方上的杂牌军,平时军政部给的装备、粮饷就可想而知了。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想为国捐躯的,而队伍接到的却是撤退的命令,拼命流血的将士到头来却落得个临阵脱逃的罪名,能不令人寒心吗?要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再被当惯大爷的衙门老爷们冷落一番,那还不连造反的心都有啊?”连蒙再猜,哥俩判断着爷爷的过往。

    其实,当时魏爷爷的队伍正与日军浴血奋战,却接到了上峰撤退的命令。两军正在交火中,岂是说撤就能撤下来的?一旦军心涣散临阵逃跑,说不得战场上死得更快。老岳父本来是想带着女婿一起撤下来的,但当时的严峻形势不允许。留下别人挡子弹而自己逃跑,魏爷爷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最终爷俩商定让旅长的亲女婿带领还剩一百多人的特务营留下掩护撤退。为鼓舞士气,旅长给特务营的弟兄们每人留下了一百个大洋。但当时旅长以携带不方便为由,把大洋换成了金条,由魏营长代为保管,活着,自己领走,死了,由活着的弟兄代为送给亲属。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正是这些买命的大洋,让特务营的这一百多弟兄拼死给旅长及众残兵赢得了宝贵的撤退空间。但在日军凶猛火力下,这断后的特务营的兄弟们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在断定旅长应该安全脱离了火线以后,魏营长也带着仅存的八个弟兄从战场上撤了下来。但说撤退还真是不易,蜂拥而上的日军把已经跑出一里多地的兄弟们接连干倒。当时日军的枪法真是厉害,不是有弟兄们拼死护着,就怕他们一个也活不了。当最后一个弟兄倒在营长身后的山梁后,魏爷爷才最终捡回了一条命。费尽千辛万苦死里逃生找到部队,但给魏爷爷的是更加致命的打击。山东失守,为阻止日军南下追击,政府下令炸毁黄河花园口。一时间千里洪灾,几百万人民受难。出了问题就要有人承担责任。大人物是没有责任的,小人物也承担不起责任,那替罪羊只好由不大不小的人物来承担了。独立旅既没有亲娘的后台,又有临阵脱逃的罪名,做个替罪羊是再适合不过了。军事法庭上,面对不公的判决,很有血性的老旅长悲愤地一头撞死在了法庭上。死无对证!这下更好说话了,畏罪自杀,连尸首都不让收。悲愤至极的魏营长真想带人血洗了军事法庭,但苦于手下无兵无将光杆一人,只能对着天空打光了手枪中的子弹,愤然脱下了军装。老子不干了!再后来,魏营长一边寻找妻子儿女的下落,一边给死难的弟兄家里送还那一百大洋。但大多数兄弟的家人都没有了音讯,这该死的黄河灾害让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啊!

    妻儿家人杳无音信,岳父尸骨也不能入土为安,连为自己卖命的兄弟们的遗愿也不能很好完成,十多年下来,魏营长的心已经死了。他能做的,就是留在自己曾经拼命流血的地方陪伴自己的那些好兄弟。

    二人秉烛夜谈,彻夜不眠。最后,冯有年终于问到了那个让柱子很不想面对的问题:“兄弟,你说当时你们村里的人都很穷,没钱读书,那你那宋徽宗的字画是从哪儿来的?”

    “是我奶奶的私藏。在那个年代,这些东西也没有地方兑换去?就是如此遮掩,我爷爷还是没有逃过被批斗的劫难,‘地主’的名头至今还牢牢地扣在我们家的头上呢。”

    “哦!原来如此。有那样的奶奶,什么都有可能。”冯有年长舒了一口气。“兄弟,抓紧睡一会儿吧,天就快亮了。等休息好了,明天,啊不,今天,我带你去看看我的仿古工艺美术厂。”

    柱子本没有晚起的习惯,但连日的劳累,再加上冯有年的邀约,柱子索性就卧床安睡。酣畅甜美一觉,醒来已过中午。午饭是姑姑亲手做的。此时,柱子才真正感受到了在自己亲人家中的轻松舒畅。

    就在西山冯有年的驻地旁边,一道普通的场院大门,葱茏树木掩映下,几排并不高大的厂房,如安静的少女般闲散在那里。里面并无喧闹的机器轰鸣,也无穿梭其间的工人,只有不多的几个师傅在旁若无人的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

    “我的工艺美术厂有三种生意,一是给顾客修补损毁的旧物件,本着修旧如旧的原则,还原器物本来的面目。二是仿古,仿造顾客所要求的各种古艺术品。不过每一件作品都有编号,绝不生产赝品。三是接各地工艺品的批量订单,但只接仿古艺术品,不做现代艺术。”冯有年先大体介绍自己的生产情况。“这是古家具车间,这里既有我收藏的古家具残件,也有全国各地客户的残件。这几位师傅可都是个中高手,看到家中那几件明式家具了吗,就出自他们之手。这是金属铸造车间,不管是青铜器、金银器,照样做到修旧如旧,完好如初。你可不要小看了这几个师傅,什么作假手段在他们眼前立刻就会现出原形,他们几个本身就是国宝。这一大排就是仿古瓷器生产车间了,产品大都出口了。不过我这里可是有生产许可的啊。听说河南有个地方做旧很疯狂,唉!真不知有多少人上当受骗呐。看到没?同样是做旧,你把它用到正确的地方,那就是艺术;如果你用到歪门邪道上去,那就是欺骗。正义与邪恶本就在一线之间,打着合法的外衣内地里干着非法勾当的企业多了去了。国家的法律制度只能治其表,只有等到发现了犯罪行为,才能依法惩处,但危害已经不可避免。真正能保证在创造财富的过程中留下真、善、美的,还是生产者的道德信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道’之一字,才真是咱中华民族千百年所秉承的行为准则,是做人的至高规范。”冯有年侃侃而谈,柱子真如小学生听先生讲课般高山仰止。柱子大受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