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去者复归(一)

大团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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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好不容易睁开眼,视野好朦胧,浑身没有力气。她发现自己正窝在一个白发男人的怀里。

    这男人是谁?

    眼前好像缠了纱,只依稀辨得出漫天的雪花正在落下,窗牖没有关上,园子里满是疏疏落落的枯枝,擎着一冬的白雪。

    好熟悉的景致……

    男人轻抚她脸颊,低声道:“闭眼……”

    她猛然间惊醒,眼前是藕荷色帘子的拔步床,撩开帘子,天光潮水般涌入,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她坐在床上,睡眼惺忪,神思缓缓回笼。半年之前的她绝不会想到,死了整整三百年,她会莫名其妙死而复生。

    她死的原因天下皆知——突破无极境失败,经脉尽断,一命呜呼。

    作为苍岚山的大师姐,一个十七岁入问玄境,十九岁破入神境,道法超群,半步问仙的天之骄女,这样的死法实在不符合她伟岸高大的形象。

    奈何她死后,道门再未出第二个身怀剑骨的天才,故而尽管她二十岁便英年早逝,仍是成为了不可超越的传奇。

    至于她活过来的原因便不得而知了。智勇双全如她,也没搞明白她为何死而复生。

    除了莫名其妙活了过来,更奇异的是,她总是隔三差五梦见和一个白发男子双修,有时在冰凉的泉水里,有时在清冷的楼台上,有时在铺满云锦的大床……活色生香,令人咂舌。

    她一开始还羞得满脸通红,到后来已经习以为常。

    与她双修的白发男子面目朦胧,依稀辨得清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银灰色眼眸。长得有点眼熟,不知是何方人物。姜篱素来脸盲,看人不记脸,在她能记住的少数人里,没有人长着白头发灰眼睛。

    不管了,长得俊就行,反正只是一个梦。约莫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男人吧,姜篱想,可能死得太久,寂寞了,早知道应该托梦给亲朋好友烧点男人给自己。

    低头正要穿鞋,她忽然对上一双只有眼白的面容。女鬼赤脚蹲在床边,狰狞的面容一皱,呜呜哭出声来,丑得天怒人怨。

    姜篱:“……”

    若是旁人,早已被这唇腐齿豁的女鬼吓得魂飞魄散。可姜篱从不知畏惧二字怎么写,当下脸一虎,凶巴巴地道:“我最讨厌别人哭,再哭废了你。”

    女鬼:“呜呜呜呜——”

    姜篱举手,掌心电光乍现。

    ——苍岚山的神雷,神鬼皆惧。

    女鬼不敢哭了。

    唉,头疼。姜篱扶额。

    准确地说,她并非死而复生,而是借尸还魂。这肉身本属于眼前这女鬼,钱塘萧氏的二小姐,萧梨。

    中土道门多不胜数,其中苍岚山和孤剑城为最大的两派,两派之下,又有许多世家,各峙一方。钱塘萧氏,便是其中一家。

    说起来,姜篱与这萧家颇有渊源。三百年前,萧家先祖萧问心叩响苍岚山的山门。彼时刚满十七岁的姜篱被师父白衣上人派下山,与其比剑。五招之后,萧问心落败,断剑而去。此后他在钱塘立足,成家立业。他依照与姜篱的比试谱写五步剑法,成就萧家剑法精髓,并凭此在仙门挣得一席之地。

    萧家传到如今已是第五代。入得萧梨身躯,姜篱与她共享记忆,早已探知她过往种种。她的父亲是萧家家主唯一的儿子萧陵,资质平平,头脑一般。三百余年,萧家早已不复当初,逐日衰落。萧陵一心振兴萧家道法,极少陪伴萧梨。幼年时,陪伴萧梨最多的是她的母亲,沈姨娘。

    七岁那年,萧梨第一次试剑。萧家人试剑,便是去剑冢挑选佩剑。剑冢中的剑皆是萧氏先祖留下的灵剑,若后辈有天赋,自能与灵剑产生感应。天赋越高,感应的灵剑越多。就算是天赋奇低的人,也至少能选到一把称心如意的灵剑。

    七岁试剑,是萧家人一生中的头等大事。试中什么样的剑,便能说明这孩子有着怎样的天赋。先祖萧问心的佩剑“飞仙”至今无人能够拔出,萧家一直期盼着有后辈能拔出这柄剑。

    试剑之前,萧梨问母亲:“娘,你说我能拔出飞仙剑吗?”

    沈姨娘温和微笑,“阿梨,只要是你能拔出的剑,便是最好的剑。它将伴你终生,成为你最大的倚仗。要记住,女子比男子更需要剑。一会儿,你只需念我平日教你的剑诀,我们阿梨一定会拔出一把最好的剑。”

    萧梨用力点头。

    那天萧家长辈都来了。萧梨是沈姨娘唯一的女儿,自小柔顺乖巧,熟读经籍,倒背如流,萧陵对她抱有很大的期望。萧梨心里也很期待,不知道会有什么灵剑回应她的呼唤,成为她一生的陪伴。

    她在剑冢中站定,萧家上下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眼中有艳羡,也有期待。

    “二姐那么聪明,门门考校第一,说不定能拔出飞仙剑呢。”

    “要是她能拔出飞仙剑,沈姨娘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旁人的絮絮低语传入她的耳朵,她尽管只有七岁,也心知肚明,父亲喜新厌旧,母亲多年遭受冷遇,比她更需要她出人头地。她望向父亲,父亲的眼中也充满期待。

    “阿梨,拔剑吧。”他和声道。

    “是。”

    她回想着母亲的谆谆教诲,默然念动平日里背得滚瓜烂熟的剑诀。灵气在体内沸腾,奔流如潮。她的周身弥漫出一个看不见的场域,一波波震动,呼唤着剑冢里的灵剑。灵剑们嗡嗡震动,众人鸦雀无声,屏息望着这一幕。按照以往的经验,再过不久,便会有回应她的灵剑飞出。萧家历史上天赋最高的小孩儿,曾一次性拔出二十余把灵剑。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没有一把灵剑飞出。

    萧陵拧紧双眉,眸子愈发沉郁。

    萧梨心里发了慌,暗自想是不是剑诀念错了?怎么没有灵剑回应她呢?

    她重新捏诀,释放出更多灵力,用尽全力呼唤灵剑,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够了。”父亲威严的声音传来。

    她捏诀的手一顿。

    萧陵摇了摇头,失望地说:“你毫无天赋。”

    一句话,把萧梨判了死刑。

    那时她尚且不知往后坎坷,惶然看向母亲,不自觉掉眼泪。沈姨娘眼中本有沉沉的哀意,对上她慌张的目光时却又压下那哀伤,走上前擦干她的泪水,温煦道:“无妨,剑冢中的剑仅有千把而已,许是我们阿梨的剑不在此处。”

    沈姨娘没有放弃,搜罗来大江南北的名剑。可无论是什么大名鼎鼎的宝剑,在萧梨手里,也如废铁一般。萧梨十二岁,沈姨娘终于歇了心思,认了她与剑无缘的命。

    “阿梨,”沈姨娘轻抚她的头顶,“别怕,我会为你寻更好的倚仗。”

    十二岁以后,萧梨被安排了各种女红、琴棋书画的课程,要是学得不好,沈姨娘就会严厉地打她手心。她柔顺惯了,即便心里委屈,也含着眼泪绣花。沈姨娘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担忧,叹气道:“这样柔弱的性子,将来免不了受苦。”

    沈姨娘开始频繁带她出入世家内眷的花会雅集,荆家是萧家的世交,而荆家主母又恰好是沈姨娘少女时期的好姐妹。沈姨娘常常带她探望荆家主母,让她与荆家的孩子玩耍。

    有一回她参观荆氏鼎剑馆,鼎剑馆是荆家开办的剑馆,是教习有志之士练剑的地方。剑道修行以剑技为基础,鼎剑馆只教习剑技,不教法术。只有剑技修炼圆满,才有资格进入荆家内门开悟灵力,成为荆家的内门弟子。

    萧梨望着荆家新进的宝剑,不自觉在一把银柄灵剑前驻足。这宝剑好生熟悉,是母亲曾为她寻来的宝剑,名唤“琉璃”。

    “那是我的剑。”

    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她回头,见一俊朗少年立在门口。

    “好看吧?”少年很得意。

    她红了脸,细声说道:“好看。”

    剑好看,人更好看。

    少年把剑递给她,“你摸摸。”

    她试探着伸出手,抚摸灵剑冰凉的剑身。一个不小心,锋利的剑锋割了她的手,流出殷红的鲜血。少年一惊,连忙放下剑,捧起她的手呼呼吹气。

    “你也太不小心了吧。还疼吗?”少年问。

    她摇了摇头,问:“这剑是我娘送给你的?”

    “是啊。我叫荆楚鸿,是荆家的少主。”荆楚鸿道,“我娘要给我们订娃娃亲,以后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听说你拔不出剑,没关系,我的剑术是荆家最厉害的,你娘把你的剑送给我,以后我保护你。”

    她低下头,心里明白了,这就是母亲为她寻的倚仗。

    即便拔不出剑,将来成为荆家的主母,她也能享一辈子的尊荣。可其实,她并不在乎什么主母,什么尊荣。那一日少年的笑容灿如暖阳,暖进她的心底。

    她只在乎这一抹笑容。

    自那以后,荆楚鸿常常来找她玩儿,沈姨娘也乐于让他们交游。她原本最讨厌弹琴,可荆楚鸿爱听琴,她便央求母亲延请名师,勤修苦练。得他一句赞美,疲惫的手指也不再酸疼。她静静等待着及笄,等待着出嫁的那一天。她希望能穿上母亲为她缝制的嫁衣,告诉母亲,她这一生将美满喜乐。母亲再也不必为她担忧,为她操心。

    她和荆家订了娃娃亲,碍于荆家的权势,父亲也比以前更关心她们了。至少,一个月总有一两次来她们院子里坐坐,喝喝茶。郊外上香祈福,从前带受宠的兰姨娘,偶有几次也会带着她和母亲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次在郊外积香寺上香,积香寺镇压的恶鬼挣脱封印,引来浓雾瘴气。寺庙被瘴气笼罩,他们一家三口和侍卫们走散,只有父亲握着剑,守在她们身侧。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她望着父亲染血的长剑不自觉流泪,若是她也能拔剑,该有多好。

    沈姨娘见她落泪,以为她恐惧恶鬼,轻声安抚她:“别怕,阿梨,不要怕,你爹爹会保护我们的。”

    话音刚落,一只恶鬼横空而出,从斜刺里袭向萧陵。

    恶鬼速度极快,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萧陵下意识抓过身旁的沈姨娘,挡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