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诸葛亮与黄氏女(五)

聆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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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较于这所两进三间的小宅院,中庭的这间书房大得几乎令黄硕心底里有些错愕。

    它占据了整个西厢,面阔三间,约有五丈见方,和整座院子的其他房屋一样的青瓦白壁悬山顶,只是两扇柏木长窗开得格外大些,清晨时分的昀光透过菱格纹窗棂斜斜筛过,被拖长的菱形光斑洒在室中润青色的簟席上,光洁的竹面微微反光,映得整个书房通明敞亮。

    偌大的书房以一座薄绢绘墨的竹木屏风分作两个隔间,南边置着竹木书案,其上笔墨、竹简、刻刀、削刀、锥、砺石、黄麻纸、石砚、笔洗、青瓷灯盏等物一应俱全,甚至旁边还另置了一只小竹几,应当是案头时常卷帙浩繁,所以用来摆放多余的书卷。

    而北边一眼看去,尽是一排排罗列有致的竹木书架,各个书架的宽槅上分门别类地置着沉黄色的竹简、木牍和一些黄麻纸卷或者革卷,每卷简册上都坠着寸许大的竹制小签牌。

    黄硕见过襄阳许多士家华族的书房,眼前这处并不是格局最大藏书最多的,甚至比起那些旃檀为架,梓木为案,室中萦着终年不散沉水香的书房,算处上简陋了,可,这却是最像笃志经史的士子的书房……没有太多繁琐讲究,却,类别分明,丰富而实用。

    她心底里暗自赞叹了一声,而后便在书房居中处那张细蔑织成的润青色竹簟上敛衽跽坐了下来——她带来的那二十余口藤编的髹漆书笈此时已经满满地摆在了席边。

    “妾并不熟悉这书房摆放的格局,便劳烦郎君将这些书分了门类归置好罢。”女子语声清越,说话间已启了书笈,将其中那一卷竹册递向了立在她身畔的丈夫。

    “《竹书纪年》。”她抬眸向他,清声唱名道。

    “嗯。”对上女子那一双泼墨般灵动纯澈的眸子,青年不由目光一怔,而后神色温静地点头,从容接过,随即走向了东壁那一排书架,将书置上了史部那一层。

    于是,二人就这么默契地归置起这些书卷来——《吴越春秋》《东观汉纪》《春秋谷粱传》《越绝书》《礼记》《周礼》《仪礼》《论衡》《太玄经》《黄石公三略》……

    她一卷卷地取,他一卷卷地接过归置,直到青年的神色愈来愈凝滞,最后竟仿佛十分错愕一般,不由微凝着双眸,问她道——“还有哪些书?”

    黄硕有些意外他中途停了手,便却仍是认真地应道:“还有《九章算术》《金匮要略》《连山易》《归藏易》《法言义疏》《盐铁论》《贾谊新书》《汜胜之书》《说苑》《鲁班书》《考工记》…………”这些皆是她自幼研读的书籍,再熟稔不过,所以如数家珍。

    孔明听着听着,神色愈来愈不可思议起来,到最后——竟是蓦地扬眉笑了起来。

    一惯波澜不惊,稳若从容的青年,此时那双素来静澹深湛的眸子,漾开了畅快的笑意,笑音清朗,坦荡而旷达……

    反倒是不明就里的黄硕有些莫名,而后直觉一般目光落向了眼前的书笈——“这些书,哪里令得郎君忍俊不禁?”她不由得抬眸,清声问。

    “娘子且随我来。”他并未直接答话,只伸手去扶她,语声温和带笑,神色里带着分明的惊喜——几乎难以想象,这样澹然超逸的人物,也会有这般七情上面,喜形于色的模样。

    黄硕点头,而后就势自竹簟上敛衽起了身,随在他身后走向了自东向西摆放有序的一列列书架,隅中时分浅金色的阳光照彻厅室,竹木宽槅上叠放有致的书卷下坠着的一块块小签牌上清隽轩峻的秦篆便分外清晰——史部的《吴越春秋》《东观汉纪》《春秋谷粱传》《越绝书》;经部的《礼记》《周礼》《仪礼》;子部的《论衡》《太玄经》《黄石公三略》《九章算术》《金匮要略》《连山易》《归藏易》……

    ——几乎一模一样!

    黄硕愈看愈惊,近乎有几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书房中这些藏书,经史诸子,百工书数,和自己在家中的书阁,几乎一模一样。

    她讶异得瞠了双止,微微张着口,半晌语凝。

    过了好一会儿,女子方才渐渐平定了思绪,微微侧眸看向身旁与她相偕而立的青年,正对上那一双清湛带笑的眼——

    那滇墨瞳仁间的清芒太过明亮,太过灼然,一瞬时近乎烫得人心底一热。

    蓦然间,仿佛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一般,她心潮起伏,而后,顿了片时后便也随着他坦然笑了起来——究竟是怎样的天缘凑巧,此生得遇这般一个喜好相契、志趣相投之人?

    四目相对,彼此都看到对方眼底真切的意外与惊喜。

    缓了好一会儿,室中一静,孔明方才又开了口:“这些书……都是阿硕你亲笔抄录?”

    这个略嫌亲昵的称呼终于还是出了口。

    汉家取名,讲究“女诗经,男楚辞,文论语,武周易”,士家华族尤其如此。

    《诗·邶风·简兮》有云:“硕人俣俣,公庭万舞。”

    硕人,大德也。——他只觉得,这个名字称她,至协至洽。

    “你见过我的字?”黄硕却是下意识地反问,神色间有些疑惑。

    “嗯。”温静隽雅的青年,仍是微微带笑,一字以应。而后他几步走到了不两丈远外北壁边的书架,自书架最顶层取出了一只樟木髹漆匣子。那小匣子似乎略微有些年头了,似乎时常开启,所以锁口处的黑漆被剥蚀得有些微斑驳。

    在黄硕微微不解的神色中,他将那髹漆匣子递予了她。

    女子接过后,抬手启开了匣盖,却见其中是一卷卷的黄麻纸,不由好奇地取了一卷展开,男子隽致轩峻的字迹便映入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