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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站在山巅上,小陶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遍地血尸,虽不是昭曜的甲衣,但她的嗅觉总告诉她,有药血味道在某一处弥漫,飞扬。
时间退回到五天前。
莫崖攻入京城的精骑兵被慕璋击溃。戚风率领的辰风鬼骑同时攻下九鹜岭。阻断了乌米尔的前后支援。
得到捷报时,昭曜军无不人心振奋。
慕辰却摇着羽扇道:“张逢,速去支援。”
陶蓁双手抱拳道:“辰风鬼骑我当年也训练过几天,我和他们会配合的很好,支援一事就交给我吧!”
不出所料,乌米尔得到线报时,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好你个凌慕辰,这就能打赢我?你忘记了,你这瘫子的敌人哪只是我一个!”
乌米尔的心腹,狮子滩的部落首领问:“可汗,世子,你们确定丹步的那只精兵会帮咱们?当年可是咱们帮凌慕辰杀了他父汗和哥哥啊!”
骁义可汗笑道:“没有永远的仇人,这是他收买人心、东山再起的最好时机,又能给仇人一个教训,他帮的不是我们,是他自己。”
果然,前可汗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丹步却率领自己的彪悍兵将,与辰风鬼骑在九鹜岭决一死战,到最后,双方伤亡惨重,戚风被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刺穿心脏而死。
曾被慕辰亲赐封“宣威将军”的勇士张翰死守九鹜岭,直到两天后,陶蓁率援兵而来。
排兵,布阵。
陶蓁不知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再次指挥这只军队的。
她已习惯杀人如麻,一颗颗头颅如一只只树上的苹果,纷纷滚下,一汪又一汪鲜血如艳色的瀑布,往湛蓝的天空中喷洒。
她的浅黄战袍已染成血色,她的飒露紫战马紫毛竟鲜血一次次喷染,似成了一匹黑马。
“为老可汗报仇!”
“为世子报仇!”
鞑子的喊声震天。
同乌米尔一样,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丹布亦有万夫不当之勇,喜欢身先士卒。他也有一双绿瞳,掩饰不住的野心勃勃。他年轻的眼睛遮不住的锋芒与仇恨,看样子,只有十六七岁,也就是说,他的父兄被她杀死时,他还是个孩子。
被一代又一代的恩仇无辜沾染的孩子。
他使三尺铁鞭,所到之处,白骨森森。
陶蓁早年间练就的轻功让他无的放矢。
火凤于山下旖旎而舞,此时,陶蓁的剑术越来越臻于成熟。她像一只涅槃的凤凰,浴火,焚燃,重生,继续在火中高举旗帜。她的头盔染成血色,她的剑所到之处,壮士的英魂。
丹步咆哮着,一次次用铁鞭卷杀着昭曜的英魂,被小陶砍断了长鞭,抓起一把死尸的刀,大吼:“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小爷索命来!”
陶蓁咬着牙将这年轻的少年斩杀于剑下时,嘴唇都咬破了。
群龙无首的旧可汗部下却坚持斩杀到最后一刻。他们既然卷入江山霸业的争斗,便是一场悲剧,有的人送了性命,有的人身体发肤尚存,却丢了半条性命——丢的是魂,再也找寻不回来。
九鹜岭终于守住了,哈但巴特尔旧部全灭,鼎鼎大名的辰风鬼骑八千人马只剩下三千,小陶带来的一万人马只剩下五千。
轰隆隆一声雷鸣,响彻漫山遍野,哗啦啦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似乎每次大战之后都有大雨洗刷这血迹斑斑的江山,似是将所有尸魂的冤屈也收走。
陶蓁俯瞰着漫山的尸体,想起自己十五岁之前,她抱着肥肥白白的猫兔子,或者让它坐在肩头,一人一兽漫山遍野地挖人参,找灵芝,找各种香喷喷的大蘑菇,自己买镜子香粉,下山吃糖葫芦,桂花糕,捏个小面人……师叔生病之后,需要钱的时候卖掉人参给药铺,或者卖艺,说书,不缺钱的时候,所有的宝物都给猫兔子吃。
六年了,再也回不去了。
师叔死了,猫兔子死了。
她并没打算与王爷共度一生,待他大事成后,她便自然会离开,可是,面对这横尸遍地的山头,她突然异常地害怕。
“报告陶将军,忠将军攻打红水河失利,大将军已亲率五千人马去落霞坡支援!九鹜岭距离落霞坡最近,大将军说,一旦攻下,速去落霞坡!”信使来报。
“你说什么?大将军,亲率!”小陶一惊。
为了他的好兄弟,他是不是疯了!
小陶立刻点了两千精兵,马不停蹄地出发。
“既然相信我,就撑下去!”陶蓁心道。
慕辰那边,却撑的勉强。
豆大的冰冷雨滴拍打在他单薄的白袍上,钻入缎袍的碎裂处,与他的伤口不断地无间接触。
疼。
疼得他双唇不停地打战。
他咬唇,艳红的血和着苦涩的雨水流入喉舌。
他想挪入丛林中遮雨。
双手攀着地面,挪一步,再挪一步,他苍白的手指已血淋淋的。
轰隆一声雷鸣。
哗一声,雷电瞬间击中他身边的一株大树,燃起一股烈火。
他只得俯□,捉住几块石头,继续挪。
几步之后,他双手血肉模糊,再也挪不动了。
他仰躺在大雨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豆大的雨滴落入他的眼,鼻,唇。
下辈子坚决不当瘫子。
他在心中恨道。
在林中避雨,怕是不小心挨了雷电,送了命,敞开在雨中肆淋,尚且有一线生机。
就这样,他在泥泞中冲淋着,直到他觉得身下的泥石越来越软。
他被一直冲刷到山脚。
天慢慢黑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
他仅能感知到的身躯冰凉。
雷声止息了,雨却没有停。
这是他第一次吃败仗,责不在他,他却真真实实地感觉自己败了。
他想生火,周围一群树枝,却尽是湿漉漉的;他一天一夜滴粮未尽,周围着实有烂成泥的树叶,他却知道他脆弱的胃碰不得。
他的呼吸开始发烫。他抬头望着四周漆黑的四周,只有雨滴落下,却有天旋地转之感。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不畅,越来越弱。
心窝处在这时候也挖掉了似的疼。
他吃力地摸入破碎不堪的缎袍,药瓶早已不知在何方。
疼,腰以上没有一处不疼。
憋闷,呼吸越来越困难。
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唧唧唧唧!
他迷迷糊糊地,就觉得手臂有点痒。似乎是田鼠。
他已经没有气力去反抗,然而,他却觉得自己不会死。
他的好兄弟会来的救他的。几岁的时候,父亲就对那个注定一生护卫他的人说:“你要一辈子忠于慕辰,他是你一生的兄长,你一辈子的主人。”
那个人从来不叫他哥,因为他不具备皇家的资格,可是,他用行动证明了。
那时候,阿忠只有七岁,却像个小大人似的,胳膊粗,腿壮,第一次见面时,他笑着拍拍胸脯:“伺候你才能有钱养弟弟,我会对你好!”
事实证明,他纵然没有礼貌,却粗中有细。
“你个臭瘸子!不学武功你就不残了吗!你看你现在像个枕头一样软弱,万一哪天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要怎么办!”那是两人九岁时。慕辰害怕自己行动不便被耻笑,死活不肯习武,阿忠打了他,狠狠地捣了他的肩膀。
“瘫子,你不要让太监帮你洗澡!笨蛋!你是金枝玉叶,你是身体是娇贵的,只能让我们这些有官职的贴身侍卫!你记住,你虽然腿不好,也是有尊严的!”那是他俩十一岁时。
“我配不上她,你来保护她,我保护你们!”那是他十六岁时。
二十一年相识,他无数次抱他上轮椅,抱他上马车,搀扶他……
他绝不会背叛自己,慕辰坚信。
小陶也会来救他。
让她支援九鹜岭,为的就是她够得着这边。
“本大将军绝不会死。“慕辰在心中默念着,心痛却越来越剧烈。
忽然,他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轻巧,似乎是故意隐瞒自己的人数和行踪似的。
鞑子?
阿忠?
小陶?
慕辰不知。
他用仅存的辨析力分析着:若是鞑子,怕是要埋伏起来,引诱昭耀军深入。若是自己人,会漫山的找寻自己,搜遍每个角落。
只是,无论是敌是我,他早已失去反坑的能力,爬一步都困难。
他无奈地哼一声,仰躺着,又一只田鼠窜上他的胸膛。
吱——
他的锁骨一凉,然后,火辣辣的。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他的喉咙却早已发不出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
山下的灌木丛中,亦是哗哗作响。
呼吸声,慕辰觉得,他的四周尽是呼吸声!
马的味道,草原汉子身上浓重的汗臭。
是埋伏。
慕辰真真切切地感知到,附近的埋伏越来越近,箭在弓上,人在暗处。
山上,亦有了声音,在这孤寂的山中,分外的响亮,清晰。
“梁将军,大将军怎么可能在山下,万一鞑子们有埋伏呢?”
“不可能!他们刚吃了两个败仗,还是被咱们以少胜多,哪那么快调集人马!”
阿忠的声音。
“就算他们埋伏起来,也得诱敌深入吧?也就是说,我们少数几个人下去,就没事了。”
小陶的声音。
“说得好。”阿忠道:“小陶你留守,本副帅带几个人下去打探下!”
“你受了重伤,还是我下去比较好!”
“王妃小心!事关重大!”
慕辰心下一凉。
别过来。
他在心中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