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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雨后的夏夜,山下只有飒飒风声。
飒露紫清脆的蹄声的的逼近。
慕辰似乎已听到他微带疲惫却健康的呼吸声。
这是他送给她的马。是他近几年来遇见的最好的马。
骑在马上的,是这世上对他对重要的两个女人之一,他心中的爱早已完全给了那个他无法保护的人,可是,他喜欢这个女孩子,打心眼里喜欢。
“别过来!”他在心中大吼。
无法发声,他残废的身体更是丝毫无法动弹。
心口不知为何,又疼得厉害,疼得他呼吸都困难了。
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不要!
他心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
小陶的马却已行到他身边。
小陶飞快地跳下马,清脆地大喊一声:“王爷!大将军,你醒一醒!”
他却已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
如冰雹般的箭雨嗖嗖射过来。
小陶仗着自己的剑法,任由那浴火的凤凰将两人包围,他能感受到她的剑法更进了一层,只是,那剑雨越来越密。
他想保护站起身,一把将她推到身后,杀退所有人,可是,他只能忍自己的心脏疼痛不已,他的左半身已麻木,不,全身几乎都麻木了。
小陶的那只火凤,却越来越疲惫。
几万只利箭,一个弱女子。
“有本将军在,谁都别想动他!”
忽然,一声震慑苍穹的吼声传来,如云雷,似电公,像是划破的长天,又像是山崩地裂,惊得弓弩手们手抖,魂惊。
趁着空档,声音的主人狠狠瞪了同样愣住的陶蓁一眼。
“带他走!”
阿忠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我做错的事,我来扛!”
9大片的白色光团在漆黑的夜色中闪耀,那白光如巨大无鹏的虬龙,绕整个山下的丛林,一圈又一圈,慕辰被那白光晃得微微睁开双目。
原来,丛林周围已火势乱窜。
一只只木制的火鼠在伏兵的周围上窜下跳,尾巴处冒出的团团毒烟,将鞑子伏兵们熏得晕头转向,毫无防备的一些干脆被熏得扔箭倒地。
箭雨退散。
这是慕辰特意命陈筦打制的两千只火鼠,点燃了后尾的火药芯,释放出的剧毒足以瞬间致命。
他命陶蓁支援时释放火鼠,在阿忠的配合下,使用得天衣无缝。
“快撤!有埋伏!”
鞑子首领花蜜达高呼。这是乌米尔的表哥花蜜达,年方二十五,使得一手好弓箭。
可是,陶蓁的一支人马冲下山坡,阿忠的那只军队亦是将鞑子兵围了起来。
趁那空档,陶蓁背负起虚弱的慕辰,悄悄后撤。
花蜜达应接不暇,眼看着一个个面带防护罩的昭曜骑兵将他的部下们斩乱麻似的砍刀,他有些心慌。
那一刻,他只记得一句老话:擒贼先擒王。
阿忠虽身受重伤,却显然是擒不住的,那么……
花蜜达斩杀了一名昭曜兵,夺了他的面罩,猛一拍马肚,再砍杀了几人,冲向那匹紫色的骏马。
慕辰只觉得耳边风声飕飕。
“小心!“慕辰在心中大喊。
一只足足有三支箭那么粗的长箭如飞梭般射向陶蓁的后脑勺。
那一刻,慕辰只觉得浑身的器官都醒了。
他飞身起来,一把将陶蓁从马下擒下,两人连打两个滚,躲过了长箭,他从袖口中抽出软剑,用尽气力抛出去,“嗖”地一声落在对方的马腿上。
“恢儿”一声马嘶,慕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睡了多久,他觉得四周热气腾腾,身上又痒又疼,微微睁开眼睛时,只见自己置身木桶中,桶中热水药气氤氲。
“喂,瘫子,对不起啊。”慕辰听到一个内疚的声音。
“我都没想到你能亲自带五千兵去救我,还把敌军的两万人摧毁了,最后还剩下四千我的兵。你行。用你了的火鼠阵,我们用五千人马灭了鞑子的一万伏兵,高兴了吗?”
不高兴。
你这个臭匹夫是本王最大的心腹,那个有勇有谋的战将却让我两万将士剩下四千,你害本王这个四肢不全的人要亲自上阵。
慕辰在心里狠道。
他只觉得身体腾空,似是被阿忠抱出浴桶,放到了床上,阿忠似是特别内疚,亲自为他小心地上药。小陶说:“我来吧。”他却拒绝道:“是我害这个臭瘸子这样的,我来伺候。”
累,没有力气,他昏昏沉沉地再次睡过去。
迷迷糊糊地,听到洪亮的声音在头顶萦绕:“这瘫子身上的伤口都溃烂了,还犯了病,他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慕辰觉得身上凉丝丝的,似乎有双大手在给自己换药。
清甜的声音有些黯然:“他曾吃过千年奇兽,他的命不是他自己的。”
空气似乎凝固了。
大手的主人重重地在他的伤口上涂抹着,不再言语,良久,终于按捺不住,道:“就因为茕茕,所以你一定要跟着他?他有那么好的女人,等这仗打完,或许就会回到他身边!锦瑟她那么可怜,你怎么舍得伤害她!”
陶蓁将熬药的土罐使劲扇着风,冷笑:“我说梁将军,谁告诉你我要和锦瑟姐姐分享王爷的?我是皇上御赐的殷王妃,难不成你觉得我在这种情形走了合适?还是大敌当前,我不助王爷一臂之力合适?我告诉你,这辈子都没有人能取代锦瑟姐姐在王爷心中的地位,我有自知之明!我打仗也不但为了王爷,还有我自己要完成的心愿!等他大业已成之后,不用你提醒!”
阿忠道:“那最好了!”
陶蓁怒道:“别以为谁都想跻身皇家当凤凰,有什么好的!那个没有父慈子孝的冰窖,没有兄弟棠棣之情的魔窟,姑奶奶不稀罕!”说着,陶蓁掉头而去,走到门口,扭头望了昏迷中的那人,一咬牙,转身而去。
慕辰睁开双目时,只见到一个背影一晃而过。
窗外,又是一阵冷雨。
大雨过后,谁也没想到,一场浩浩荡荡的瘟疫席卷而来。
昭曜的诸多将领和士兵都染上了瘴气,阿信等人亦在其中。
鞑子兵也难逃此劫,虽身体强壮,一时间却死伤无数。
尚且不能下床的慕辰将老头儿留下的药方交给陶蓁,身为殷王妃,陶蓁组织了一批当地的民女,为将士们熬药,照顾将士,自那次雨后,已多日未走近慕辰的营帐。
直到陶蓁也患了瘴气,照料士兵时在营中倒下。
“王爷王爷,小陶王妃病了!”铜雀为慕辰取水归来时,焦急地道。
慕辰尚且没有力气坐起来,那黑瞳却骤然一聚。
“扶我起来。”慕辰道。
“不行啊王爷,你身体那么差!万一也染上病怎么办!”铜雀道:“不如您支出一个侍女去照顾她怎么样?”
“是两个。”慕辰挣扎坐起来,失败。
铜雀拍手道:“也可以啊,我自己照顾您也可以的。而且,阿忠将军最近也经常过来……”
“把轮椅推过来。”慕辰倔强道。
铜雀摇头:“王爷别这样,而且您还坐不起来……”
“去抬担架。”慕辰道。
“是。”铜雀道。
“慢着,我们先去探生病的将士。”慕辰道。
“不行,王爷!”铜雀拒绝道。
“千年奇物的生命在本王体内,难不倒本王!”慕辰道。
于是,将士们见到自己的主将一袭青衣,虚弱地躺在担架上,轻飘飘地被抬到了伤病营。
被瘴气折磨得呕吐腹胀、腹泻到没有一丝力气的将士们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大将军,您快去歇着!被我们感染上就不好了!”
“是啊,大将军,快去养病。”
慕辰倚着担架,从怀中取出一个剔透翠玉制成的小瓶,道:“这是千年奇物猫兔子的眼泪,猫兔子已故,现在是唯一的一瓶,本帅希望大家快些好起来!”
“我们死不了,大将军,你用吧!”一个没读过书的牙将感激道。
慕辰道:“你们才是决胜的关键。”
在场的将士们热血沸腾。
慕辰来到陶蓁的帐中时,陶蓁正蹲在墙角呕吐不止。她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似是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铜雀,拿杯子。”慕辰道。
铜雀疑惑道:“王爷,你要杯子做什么?”
慕辰将铜雀腰间的短匕首拔下,刚要冲着自己的手指划去,被铜雀夺了过来。
“王爷,不行!万一你心脏供不上血,多危险!”铜雀道。
慕辰的丹凤目晶亮:“泪已给了将士们,本王身上的猫兔血,还她些。”
“不要,王爷!小陶身体好,瘴气奈何不了我!”蜷缩在角落的陶蓁说完,又吐了一些酸水。
再抬头时,已见慕辰将自己的中指割破,鲜红的血液殷殷流入纯白瓷杯。
“可以了。”陶蓁有气无力地道,一面说着,她仿佛看到一只白绒绒的非团子,蹦跳着走向自己,又似乎看到桂花树下,慕辰那轻轻勾起的唇角。
“喝掉它。”一杯兑了温水的红色液体端到她面前,清瘦苍白的手指,青色的血管在他的手背上脉络清晰。
陶蓁拒绝了唇边的白瓷杯,夺过来,望着那液体,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瘴气缓减时,乌米尔开始重新部署。
他将自己毕生所学全部用尽:破釜沉舟,瞒天过海,暗渡陈仓,背水一战……
昭曜军毫不含糊。
晖水一战,以一万歼敌两万。
芒叶之战,以八千歼敌三万。
牧州一战,以两万歼敌两万。
骅亭之战,以两万歼敌四万。
山河流血,横尸遍野。
昭曜军势不可挡,所有人都惊喜而振奋,唯一人,每每大捷,他面无表情,双鬓似乎又填了些许白发,单薄的身子在白衣中越发显得清,奇。
陶蓁望着他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瞳,她知道,为了这一天,他压抑了太久。
他不再慈悲,为了让乌米尔无法翻身,每次俘获敌人,杀,杀。
十八岁的少年,二十多岁新婚、孩儿刚出生的青年,四十岁的上有老下有小的壮年。
苍白的缎袍,苍白的手腕依旧似不染纤尘,他却已成为最大的刽子手。
只剩下九万人马的乌米尔终于想出一个更阴毒的计策:挖祖坟,焚燃尸体,劫掠坟冢中的珠宝。
昭曜军锐不可当的士气终于低落下来。
保家卫国,没了家,国是什么?
一时间,昭曜士兵逃窜者无数;营帐外,闹事的士兵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