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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语文,楚楚坐在班里的最后面玩手机。初春时节阳光烂漫耀眼,将教师里照得亮亮堂堂,洒在身上暖烘烘的,令人昏昏欲睡。四班的语文李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大龄剩女,她的长发总是一丝不苟的高高的盘在脑后,牵扯得眉梢眼角飞吊起来,看起来非常严厉。她的黑色制服永远干净利落,做事风格雷厉风行,但据说她总喜欢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喃喃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嗯,在某个角度来讲,她还是个文艺剩女。
李老师正在讲卷子,“这道题最后一句‘有些人死了,但是他们的精神还活着。有些人活着——”话音刚落,她突然扯起熟睡中的凌晓晨的耳朵大吼道:“却他妈睡着了!”
楚楚猛地抬头,一愣。凌晓晨唧唧歪歪的做了起来,一脸不情愿,嘴里不知还嘟囔着什么。
楚楚心想,大龄文艺剩女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啊……发起火来太可怕了。
李老师将卷子一甩,对着四班的学生怒道:“你们班语文平均分每次都是年级倒数第一名,你们还有心思睡觉?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答的这些破卷子,文学常识那题,问,水浒传中谁劫法场救的谁。竟然有人敢给我答五阿哥和尔康救小燕子和紫薇!琼瑶剧看多了吧!”
楚楚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喷了。学生们也是一片哄笑。
“笑什么?这就是你们班的语文水平。我告诉你们,别觉着你们班主任是物理老师就好好学物理,高考是综合性考试,又不是只看一门成绩,况且语文比物理重要多了,你们算的过来这笔帐吗?”
就在这时,下课铃打响了,李老师拿过讲台上的卷子道:“都是你们耽误的时间,我把这道题讲完就下课。”
学生们饥肠辘辘的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沈上时的短信突然发了过来: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事。于是,楚楚偷偷摸摸从后门溜了,临走前,她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看四班的同学。加油吧,我也是从你们这时候过来的。
中午午休,老师们都冲去食堂吃饭了,物理办公室只有沈上时。楚楚刚一进门,沈上时就招呼她过去,把眼前的一叠卷子往楚楚面前一推,理所当然道:“来,帮我把这次的小测验判了。”
“……你叫我来就这事?”
“这是坏消息,还有一个好消息,要不要听?”沈上时转过身,翘着二郎腿道。
楚楚靠在他办公桌上,拿过卷子随便翻了翻,道:“快说,别卖关子了。”
沈上时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我校为了促进实习生与学校教师的友谊,为了让实习生亲身感受到学校的良好待遇和温情,故决定,实习学生兼教师聚会要在今天晚上隆重举行。”
“就这事儿?”
就在沈上时想说什么的时候,他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上面显示的是:楚老师。
沈上时拿过手机的时候好像在捧着一个无比炙热的山芋:“完了完了,你外公又给我打电话了,肯定是又让我相亲去,我都拒绝好几次了。”
“先别说那么多你赶紧接啊,要不他得一直打!”
沈上时非常不情愿的按了通话键,道:“喂?老师啊,方便说话,什么事您说。啊?……又给我介绍对象啊……我真不用了。您,您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呃——”沈上时看了眼对他低吼着:在火车上的楚楚,忙道:“哦,那个什么,学校派我出差去了,我现在在火车上,我也说不好什么时候有空啊。”而后,沈上时一脸诚恳道:“我真在火车上,没骗您。”
此时……楚楚捏着嗓子在一旁大声吆喝道:“卖泡面、啤酒、矿泉水了啊~来,脚收一下。”
于是,楚楚的外公收了线。
沈上时用大恩不言谢的眼神看着楚楚好半天,旋即,他竖起大拇指道:“楚楚,你太tm机智了!”
放学后,楚楚和另外一所学校的实习生陈露一块去了学校订的饭店。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楚楚就和这妹子成双出入。或许是自从娘娘腔副校长公布每个学校留在十二中的名额只有一个开始吧,楚楚觉着她学校的每位学生看彼此的眼光都充满着敌意,于是,她就在不知不觉中,和这长得有点像风筝的,而且特别话痨的女孩走到一起了。说她像风筝完全是因为她那锅盖头配上她那倒瓜子脸,跟菱形似的,非常传神。于是楚楚一看到她就会想到,有一天,陈露一边跑一边跟自己嘚吧嘚,然后……她就飞起来了。
咳,言归正传,陈露确实是个好妹子,因为她总保持一颗平常心,不和任何人争也不和任何人抢,是个实实在在的乐天派,说难听点,她有点没心没肺。
陈露戴着楚楚的豪猪帽子,兴致勃勃道:“今天学校请客,我要吃十个大肘子!”大部分乐天派都是吃货。
“别这样,想想猪的感受好么?再说,这种聚会纯粹是为了抱大腿而设立的,你就不打算抱个老师的大腿?”
“老师的大腿能有肘子好吃吗?”陈露眨了眨那双好奇的大眼睛,楚楚被她问得呆住了。看到楚楚的表情,陈露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的神情很坦然。“像名额这种事情呢,我还是更喜欢靠自己的实力去获得。”
“可是……听说你要供你两个弟弟上学啊……家里经济负担很重吧?”
“咱虽然穷,但是咱穷得有骨气!”陈露双眸锃亮,说得像是在宣誓。
楚楚无奈的笑了笑,旋即她想,杨羽,我承认我特别看不起你,但并不是因为你穷,而是看不起你丫抱大腿傍富婆每天总想着不劳而获。穷,真的不是不择手段甚至损人利己的理由。
学校订了一间两张桌子的房间,楚楚和陈露赶到的时候人到的都已经差不多了。老师们正在座位上聊着天。沈上时像楚楚招手,楚楚拉着陈露赶紧走了过去。沈上时很机智,给楚楚和陈露俩人都留了位子。陈露大大咧咧的对沈上时笑道:“谢谢您沈老师。”
“不客气,风筝,啊不,陈露。”
楚楚瞪了他一眼。
在娘娘腔副校长长达半个多小时的讲话后,终于可以开动了。
地中海校长的老婆为了孙雅莉把他骂了一顿,以至于今天校长大人回家乖乖的跪搓衣板没来玩耍,于是,孙雅莉的风头又回来了。楚楚看向孙雅莉,她今天穿了一身特闪耀粉红色的蕾丝衫,两颊的高原红跟朵花儿似的在她脸上盛开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许多实习生端着酒杯排着队的要给孙雅莉敬酒,楚楚估摸着,现在要问她你妈叫什么她估计都不知道了。
另一边,德育处副主任是个老酒鬼,特别馋酒,据说每次教师聚会他都要逼几个老师陪他一起喝酒,而且他酒品还特别不好,有一次他喝多了,差点裸奔。翌日,他被校长拉过去训了好久好久。这次的聚会,他非拉着五班英俊的班主任和杨羽还有几个年轻的男实习生陪他喝酒。
“人在江湖飘啊~哪能不挨刀啊~喝!”
只见杨羽迷迷糊糊的端起盛满白酒的酒杯就往下灌,嘴边还不住的流下汩汩的白酒。
楚楚心想,杨羽,您为了您家儿子的奶粉钱,可真是不要命啊。
而沈上时呢,为了躲酒,他都蹲厕所里半个多小时都没出来了,楚楚心想,这厮太没节操了。再看向另一边,大龄文艺剩女语文李老师自顾自的喝着闷酒,还不时的嘟囔着:“我……嗝,想嫁人……”一旁,陈露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啃大棒骨。
“楚楚,你说这些菜吃不了能带回家么?”
楚楚默默的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了风筝小姐……
这时,孙雅莉端着酒杯,扭着肥硕的躯体向楚楚身边走了过去,跟在她身后的是几名女老师,是总和她抱团的那几名中年妇女。
“楚老师,玩的开心吗?”
楚楚见孙雅莉来了,心道不好,但她赶忙放下筷子赔笑道:“开心开心。”
“啊~开心就好~”
楚楚分明看见了孙雅莉在给旁边的几名女老师使眼色。女老师们意会了孙雅莉的意思,呼啦一下围到了楚楚身边。
“楚老师,来,这杯酒我敬你,祝你能取得留在十二中的名额!”
“楚老师,上次您帮我批卷子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这杯酒算我敬你的。”
“小楚啊~校长今天在全校面前点名表扬你了,你留在十二中指日可待啊,来,为了这万人瞩目的名额,我们干了。”
“楚老师,那天我说的话太过了,这杯酒你干了,咱们之间的结就算解开了。”
……
楚楚看着眼前盛满啤酒的酒杯,愣住了。旋即,她又看向孙雅莉惊悚的微笑,顿时明白了意思——哦,这是轮这翻儿灌我呢是吧。
“楚老师,快喝啊。我们都喝了,你不喝可不合适吧?”一名女老师微笑着说道,眼神却变得很凌厉。
她们没有逼楚楚,更没有利诱楚楚,只是利用面子这玩意让楚楚无法拒绝她们。楚楚从小到大滴酒未沾,如今面对众老师的盛情邀请,看来她今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于是,楚楚把心一横,接过所有酒杯,一闷头,一口气全喝了。
一股灼热感从她的嗓子一直烧到胃里,楚楚擦了擦嘴角,微笑着看向几位女老师。
“好,海量啊楚楚,来我们再喝!”
“不不不,算了,我不会喝酒……咕哝咕哝……不行了,喝不了了,一会该醉了……咕哝咕哝……不行!白酒我就更喝不了了……咕哝咕哝……”
楚楚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她只能感觉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前的桌子上只余下残羹冷饭,苍白的灯光狠狠的浇了下来,令她有些晕眩。她忽然想起一个词,曲终人散。恍惚间,她似乎听到有很多人问她:你没事吧?用不用我们送你回去?
她的身体好像已经不受大脑只配了,她只是麻木的,不由自主的摆了摆手道:“没事,我自己能回去。”
但是她可能不知道这句话是对空气说的。
当沈上时躲酒回来的时候,席间散得已经没剩几个人了。他看见除了还在给自己倒酒,并且努力让自己清醒的楚楚以外,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女老师们都醉成一滩烂泥了。
“孙老师,您别睡啊,来,咱再把这杯干了。”楚楚扒了扒迷迷糊糊的孙雅莉,孙雅莉嘟囔着推开了她。”沈上时看了眼旁边一瓶空了的白酒,对楚楚喊道:“你干嘛呢!我不在这一会你怎么喝了那么多?陈露呢?”
见是沈上时来了,满脸通红的楚楚痴痴地笑道:“我让风筝带着她的大棒骨先回家了。哎,你看这帮傻逼,没那量还非得灌我。”
这时刚醒酒后的杨羽走了过来,他看了眼楚楚,然后在孙雅莉的耳畔道:“孙老师,我送您回家吧。”说着,杨羽抱起了孙雅莉,楚楚嫌恶的看了一眼他。
“走,咱回家!”楚楚元气十足的道,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她刚迈开一步,却感觉脚下踩着跟棉花糖似的东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沈上时扶住了她。
楚楚推开了他,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道:“没事,你别扶我,我能走,你要不信我给你走两步。”说着,楚楚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
沈上时急忙将楚楚的外套和包拎了起来,大步跑了出去,扶住了楚楚。
已经快十点了,初春的晚风夹杂着凉意轻轻拂过,那么柔软。圆月落入浓稠的夜空中,群星闪烁得像璀璨的钻石。楚楚一边唱着红歌一边痴痴的笑着,周围的路人都看向耍酒疯的楚楚。沈上时一边给她批上外套一边道:“不会喝酒还喝那么多,是不是孙雅莉又灌你来着?脸红成这样,你的大姨妈迷路了吧?”
“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说人话!”楚楚有点不耐烦的吼道。
“我说啊,你唱的真好听!”
“沈老师,我给您唱一首自挂东南枝怎么样!”
……
刚一到家,楚楚就冲向厕所抱着马桶吐,更二的是,马桶那么大一目标她都没对准,吐得哪哪都是,连同她的印着银魂伊丽莎白的棉质卫衣上都染满了秽物。
沈上时赶忙冲到她身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低声道:“好了,没事了,吐出来就好了,乖。”说着,他想将她抱起来。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开始吐了,吐在了他的衣服上。但是,他没有躲开,仍旧怀抱着她。
迷蒙的暖光中,楚楚看着沈上时和自己身上的秽物,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狼狈不堪,就连她自己都开始嫌弃自己了,她想,他一定很讨厌这样的她吧,一定吧?
她忽然哭了,眼泪抑制不住的奔流而出。有人说,人一喝多了就会将过去所有堆积在心口的伤心事都想起来,楚楚就是如此,除却委屈,她更多的是痛恨。她在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爱上那么一个人渣,为什么要为了这个人渣曾经把自己逼得毫无退路?
他看着她嚎啕大哭的样子,好像看到了她小的时候。
沈上时扯下一张卫生纸,给她擦着染在发丝上的秽物。
一层淡淡的暖光中,她的周围全是模糊的,只有眼前的这张漂亮的脸颊是最真实最清晰的。她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仔细的端详过他了,就像她小时候一样。她看了这张脸颊十七年,从五岁,到她二十二岁,在这么漫长而残酷的岁月中,他竟然丝毫未变。白皙的皮肤,双眼皮,薄薄的唇,削尖的下巴,唯一不同的是,在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些许的细纹。
她曾经看见过这张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温暖剔透的笑,还有怅然若失的轻叹和蛮横的愤怒,而此时此刻,她看到的是充满怜惜和温柔的神情。
半响后,她含含糊糊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清明,你给你爸妈扫完墓后,你就跑去酒吧一个人喝闷酒,那时候我才上小学……我就偷偷跟着你去了。你喝多了,然后你跑去那个很窄小的,很脏的男女公用厕所吐,我就跟着你过去了。你当时,跟个软脚虾似的跪在马桶前,我想抱起你,却抱不动……然后,你又吐了,吐得我浑身都是。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有几个女的用特别嫌弃的眼神看着你。我当时想跟她们说,你在我心中是大英雄,你那么厉害,她们根本没资格用那种眼神看你。但是我没有说出口,你知道为什么么?……”
沈上时蹲在她身边,像个忠实的听众,认真的问道:“为什么?”
楚楚的眼泪哗啦一声流了下来,她哽咽道:“因为我发现……我也很嫌弃你,你那个样子,看起来特别懦弱,就像现在的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傻逼,特不堪,你是不是特别嫌弃我……?”
沈上时不顾两个人中间的呕吐物,抱住了她,他有点心痛的抚摸着她的发丝,柔声哄着她道:“放心,不嫌弃你……不嫌弃。我怎么可能嫌弃乖乖呢?来,别哭了,我给你洗干净。”他更加抱紧了她颤抖的身躯,低喃道:“傻孩子,你知道么,咱俩都认识十七年了,到现在难道你还不了解我么,还不明白我么?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就算有一天你变老变丑了,我都不会嫌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