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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过后小雪来,但小雪时节亦无雪,这让惹萨山南一带势力颇大的应乐山庄庄主有些无趣,他最喜好在雪夜下山,掳走几个早就看中的村寨小娘子到山庄里来,自己快(防)活一番后再分发给下面的弟兄玩(和)乐,没什么比这更能在寒冬里暖身的美事儿了。
应乐山庄,说白了,就是一座在附近村落的大山上占山为王的强盗窝子。
山庄庄主刘志远坐在篝火案旁,用绢布细细擦拭一柄金丝纹砍刀,可见他足够喜欢这宝贝。这柄刀杀人不行,容易卷刃,但拿来赏玩便是极好的,刘志远拿着它几乎日夜不离身。他边擦着宝刀,边望着窗户外雾气蒙蒙却偏是不下雪的天空,重重叹了口气。
这些天不似天降月二十一日前,赶往惹萨大昭寺的过往行人很多,他带足人马下山拦截了不少钱财,杀了个看似富有的商旅,山庄里几个兄弟还为那商旅的娇妾大打出手。那几日抢掠来的财物,没少让这伙将近百来人的匪窝得够油水,一连几日吃香喝辣再下山逛(艸)窑(艸)子,山南知县收了刘志远好处,官府对这个棘手的匪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庄主刘志远也不阻拦。只是这几日没了过往行人,上次的钱财也大肆挥霍差不多了,口里也似淡得出鸟来,总是欺负山下的老百姓也腻味,他怎么可能不烦躁?
这时敲门声响了两下,刘志远手下二当家自顾自推门而入,坐到篝火对面。刘志远看他亦是满脸闷燥,不禁笑道:“你却也睡不着觉?”
那二当家的脸色沉了下来道:“不知道是不是暴风雨前总有平静,今日老三带几个弟兄下山之后,到现在还未回来。”
刘志远看他那大惊小怪的样子,给他和自己倒了碗青稞酒,仰脖干下笑道:“几日不剁(艸)人胆子也跟着怂了?那老三的脾性你我还不知底?准是被哪家窑(艸)子的姑娘用水蛇细腰给勾了去,由他吧,怕甚?”
二当家的没因为刘志远的话放松下来:“那小子这辈子准死在女人肚(艸)皮上,说到底也是我们没教好,太没节(艸)制。大哥莫不是忘了几年前那小子惹上通判的闺女儿,十几个得力的兄弟因他之事受了牵连还不思悔改,听底下兄弟说,那小子胆子大到打王爷女儿的主意,这不是色(艸)胆包天是甚?”
刘志远道:“赵熵的女儿?”
二当家的忙在刘志远眼前挥了挥手,急道:“嘘,大哥,应乐王的圣名可不是能随便直呼的,那是掉脑袋的事儿,也是应乐王权势过大顾不及咱这小地方,若不然被知晓了老三曾经撞到应乐郡主的身上,飞快碰了下小手撒腿就跑,还不得把他作那阉(艸)人。”
刘志远惊奇道:“我却不知老三做过这等事。”
二当家的一拍膝盖道:“可不是咋的,旁边兄弟看得真真儿的,老三还说应乐郡主美得跟画上的仙女似的,那种女人可远观不可近亵呐。”
“应乐郡主我这辈子是没福气亲眼见上一见了,那种女人和我们是天上地下的差别,莫提了。倒是咱们山庄远有远的好处,与应乐王同用一名号,一同称王呐!”
二当家的眯起眼睛,杀气凛然:“无妨,应乐王能用,咱们亦能用!须其他人多事?若多半句言语,杀他个鸡犬不留,哈哈哈!”
刘志远也拍案大笑:“好!好啊!”
屋内两人笑声正盛,忽地门外闪过一个人影,天色已暗,庭院的篝火把不知何时熄灭了,守院的弟兄也没了动静,外面阴风阵阵吹进屋来,带起鬼哭般的呼啸声。
二当家的和刘志远双双站起,警惕盯着门外,目光所及处漆黑一片冷风嗖嗖,静得诡异,好似下一刻就会冲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只觉得后背发毛。两人对视一眼,动作轻缓地拔出腰间佩刀来。
门口猛地闪过一个人影,却见一个物什凌空朝两人飞来,刘志远大惊之下抬起金丝刀硬挡,当下觉得面上如淋了热水一般。那东西被他抬刀一挡,砸在墙壁上,撞出一团血雾来,刘志远大惊失色,伸手一擦面上,却是血!
二当家的心惊之余,忙扫了眼那躺在地上的东西,却是一颗人的头颅,断口处还冒着丝丝热气,圆轱辘的头颅正慢慢朝两人滚过来。
刘志远忙对二当家的大声道:“今晚事出怪异,快去庭院查探!你......你愣着做什么?”
二当家木头般杵在原地,瞪着那颗头颅的眼睛瞪得浑圆,结结巴巴道:“老......老三......”
“什么......”刘志远慌忙一看,那淌(艸)满鲜血的面容确实是老三无误,大惊之下又暴怒起来,冲出门外朝空无一人的庭院喝道:“孬种!还不现身!藏在暗处算什么本事,有种当面与我一拼!”
他刚喝完,两个人影惨叫着砸在他面前的地面上,发出渗人的骨头断裂之声,那两人俱是他山庄里的兄弟,躺在地上惨嚎不止。
刘志远见此情形头皮发麻,不知今夜撞见了什么东西,竟悄无声息伤了自己几名弟兄,只怕更多。他慌乱中忙仔细回想近日来有无招惹什么有头脸的人物,或是仇家上门来寻仇了?
正思索间,长了细细杂草的庭院上,不知何时远远站了一位戴了斗笠的女子,看出她是女子是因为她穿了吐蕃女子常穿的窄袖袍子,男子则喜好宽袖,并要有皮毛装饰显得英姿飒爽。
刘志远上下打量,那女子斗笠遮了大半容貌看不清楚,身材却是修长,素袍以绒绒细软镶边,腰后挎一口约莫两尺余的腰刀,花纹奇异精致,造型也不似一般腰刀,即使爱刀如命的刘志远一时也认不出那是何种刀。若非她将青丝以鲜红头绳束在脑后,添了几分女子气,否则以她周身散出的英气,只怕会被视作佩刀游历的俊公子哥。
刘志远不敢因她是女子便放松警惕,横刀直指那女子,喝道:“这位姑娘,我应乐山庄不曾与姑娘有过瓜葛,为何下此狠手?”他问话间,庭院后传来阵阵脚步声,火光顿起,霎时间在那女子周围站了不下三十余个手持武器火把的大汉,面发须张,那三十余名大汉中,二当家的阴沉着脸走出来。
刘志远知是他翻了窗户跑到山腰找来了弟兄,也不分神,仍定定锁住那女子,他一示眼神,离女子最近的一名大汉持竹棍劈头打来,那女子好似背后长了眼睛,身体一斜,准准抓住落到自己肩上的竹棍,五指弯曲一拧,那竹棍节节炸裂,那汉子来不及脱手,碗口粗的手臂衣衫也随那竹节炸开,血(艸)肉模糊。
他惨叫着跪地,两名大汉怒喝一声,两个人两把砍刀劈下来,女子不慌不忙,侧身一让,细长手指快速往两刀面一弹,两把刀应声飞出,这时一支羽箭刺破寒风激射而来,直直射中那女子面门。
刘志远心中不禁暗暗喝好,可他细细看去,却发现那支箭被女子衔在唇边,她屈指再弹劈砍过来的刀锋,刀柄一转入她手中,几道寒光从她眼前闪过,发出阵阵铁器碰撞之声,竟是以刀作剑,刀尖轻点其余人的刀锋,一股看不清的力道震得几名大汉虎口酸麻疼痒,刀柄脱手而出。
在场众人无不惊骇,向那女子望去,她竟是没有移动过一寸,佩刀也不曾拔出,稳稳站在原地,醇厚气机尽显无疑。众人见她势如破竹的画面,刘志远终于勃然大怒,沉声道:“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如此伤我弟兄,今日不拿下你,我应乐山庄颜面何在!”
下一幕,便是女子飘然站在山南赫赫有名的应乐庄庄主面前,一只冰凉的手盖住刘志远握刀的手背,素手翻转,那金丝刀刀尖正抵在自己喉头前,再往前寸毫,便会被刺个通透。他冷汗直冒,心脏似停滞了一般,愣愣望着女子斗笠下的容颜。
那女子盯着这张惊恐发白的脸庞,冷淡笑道:“你也配称王?也配‘应乐’二字?”
刘志远惊得说不出话,身后一众大汉也一时无人敢近前,生怕她一发狠心往前送了那柄刀。
在山南地区作威作福惯了的应乐庄庄主身体如同散架了般,软软无力,从头皮毛到心里。若作平日,谁敢如此猖狂,还不得碾成肉(艸)泥,可眼前这位女子武功高他不是一星半点,恐怕只要她愿意,荡平了整座应乐山庄都不在话下。刘志远艰难说道:“吐蕃境内藩王应乐王名号威震天下,我辈憧憬,便窃取了王爷名号来用,姑娘若是......不不不,女侠若是不满,我山庄自今以后更名改姓,刘志远发誓再不提这两个字。”
女子哦了一声,握住刘志远的掌心一送,那金丝刀便穿(艸)喉而出,刘志远整颗脑袋便脱了脖颈,只一条皮筋牵扯着,血如泉涌,整个人重重砸在地面。
女子似是不想被血溅到,早已跳开,轻描淡写道:“应和乐二字,如此普通的字,你以后都不提,想来为难,为了不让你失信,我帮你一把。”她才说完,衣袖一甩,‘噗嗤’一声响,另一只手捏着的羽箭正正刺中二当家的眉心,应声倒地。
那些大汉见三个当家的一(艸)夜纷纷暴(艸)毙,一些当即弃了武器,见鬼也似的逃窜下山,另一些则站在原地进退两难,要上前与这女子拼命无异于找死,逃跑,本就是强盗,能逃到哪里,只身一人逃下山还不得被曾经掳掠过的人生吞活剥了?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众人身体一震,连手指都不敢动一动,生怕这女子动个手指就让自己身首异处。
他们汗流浃背,冷风一过,冻得发抖,却听那女子轻声道:“现在不走,留下来等死不成?”
大汉们面面相觑,竟没一个人敢动弹。
她轻笑出声,手指扶了扶斗笠,道:“我只是听山下村民说,这山上有个山庄名叫应乐山庄,上得山后却不想听到你们几位当家的辱了我恩人名号,更辱了恩人宝郡。所以,我只是寻他们三人仇罢了,与你们无关。”
那些个大汉战战兢兢转身,生怕这位比他们庄主手段还凌厉的女子改了主意,把他们一并宰杀,那可真称得上枉死,当即十余人飞也似地冲下山去。
几名被充作山庄玩(艸)物的清秀女子,如今面色蜡黄形骨利销,随那从未见过的公子哥出了房门,也不惊奇,习惯了这里生不如死的日子后,倒换了一腔平静漠然,只是那公子哥只是带她们走出回廊,过得庭院时,见地面满是血迹和倒地的人,不禁大惊失色,被那不知身份的公子哥看了一眼后,又赶忙和另几位姑娘跟上他的脚步,下得山去。
那夜黑风高看不清面貌的公子哥带她们下了山后,只嘱咐回家静养,四日后即刻到山南县尉处告知山庄之事。
那几名女子恍然知了这公子是救她们出那牢(艸)笼,哭得梨花带雨,纷纷跪倒重谢恩人。那公子哥模样的人忙搀起她们,说还有要事在身,便告辞去往北面方向。几名女子本想送行,但念几年未见家人,夜黑不易在外久留,便匆匆散了去。
山庄庭院血染土地,冷风吹拂,腥味被吹开来,夜空渐渐降下雨点,悄然无声,让人冷得如坠入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