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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谢青芙孤零零的站在柳树下,手里握着那枝白梅花。即便已经养在花瓶里过了一夜,梅花的香气也依旧没有减淡,反而是香远益清。她的呼吸之间都是白梅冷香。
从黄昏的时候开始便站在这里了,一直站到花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来,映照得树上残留着的积雪格外漂亮。许多少女牵着情郎的手,提着花灯从她的面前走过,她便裹紧了披风,低眸不去看。
熙熙攘攘,喧喧闹闹。谢青芙已经完全看不见别的人了,她握着那枝白梅花像是傻子一样的站在树下。树上,街上,天上,全都是漂亮的花灯。一盏盏,一团团,氤氲开来,仿佛天上的繁星,街上车水马龙,竟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天上,哪里是地上了。
只有她……是一个人。
插满了白梅花的马车从街上“哒哒”驶过,引得男人们都伸手去折,少女们则是在一旁替他们助威。花灯节的规矩是男人要为心爱的少女从白梅马车上折来白梅,簪在少女的头上。若折不到,少女自己带来的白梅花便要插到男人的头上,让人看笑话。
谢青芙恍恍惚惚望去,却见马车旁围满了男人。大家打闹着玩笑着,马车很快的便驶走了。
渐渐地人越来越少,夜慢慢的深了,摆摊的小贩一个一个的都将自己的摊子收了起来,树上挂着的花灯也一盏一盏灭掉了。
终于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小情人还在暗处谈情说爱,而她一个人还在等,景阳河里的河灯飘飘荡荡,散发着幽幽的灯光,将四周映照的十分幽静。谢青芙慢慢的靠着柳树蹲了下来,也不管柳树下脏兮兮的会弄脏她的新裙子。
她把头低下去,用力的吸了一口气,随后仰起头让眼泪淌了回去。她想她其实知道这个结果,只是不等到最后总不想死心。以前到现在她都没什么长进,总是奢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他也没什么变化,对待她还是一样的果决狠心。
谢青芙还是握着那枝白梅,花瓣已经有些发皱了。她红着双眼失魂落魄的走过景阳桥,却见桥上站的一对小情人耳语片刻,忽然就叫住了她。
“姑娘……你没等到要等的人么?”
谢青芙下意识点了点头,听到别人将她的遭遇重复一遍,除了心酸以外竟别无其他想法。
依偎在男人怀中的少女像是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自家情郎,终于道:“其实……你要等的人好像一直都在。”
谢青芙仍旧怔怔,片刻后却忽然反应过来,猛地仰头看着桥上少女。
桥上少女指着不远处,已经收掉的花灯摊位道:“方才这个摊子上人很多,有个独臂男子就站在这里,混在那些人之中,他长得十分清俊。有人斥责他挡路,他便让开,有人嘲笑他手臂,他便退后一些。他看起来……高傲又孤寂,所以我才会多看了几眼。我觉得他好像一直都是望着你的,直到你转身要往这边走,他才转身离开了。”说罢看向自己情郎,“我记得……记得……”
少女手指一指谢府方向:“他是往那边走的。”
谢青芙手里的白梅忽的一下掉在了地上。她顾不得形象,提起裙摆便追了过去,地上满是被人摘下又遗弃掉的白梅花瓣,零落成了脏泥。跑着跑着她的呼吸便变得有些急促,发丝和冰冷的风一起胡乱的糊在脸上,但她却一点想要停下来的想法都没有。
满心都是说不出的酸楚与难过,他来了,她等了多久,他便陪她等了多久。只是,他还是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想让她以为,他从未来过。
谢青芙大口喘着粗气,拐过一个街角便是谢府了,她放快脚步冲了过去,却正撞进一个怀抱里。那一刹那,谢青芙张大了眼睛,鼻尖嗅到幽深清冷的味道,还有白梅冷香。即便不用抬起头来确认,她便知道她是撞到了谁的怀抱中。
眼角酸楚起来,几欲落泪。
“沈寂。”
她嘴角弯起抬起头来,轻轻吸气看着他。他的呼吸也有一些急促,像是后悔了某些事情匆匆折返回来,手中的白梅被他握得很紧,一片花瓣慢慢的飘落在地上。
见他不开口,她便先开口道:“沈寂,你是来找我的吗?”
明知道答案,但却更想亲口听他说出来。她已经卑微到了这样的地步。
沈寂不语,只是望着她凌乱发丝,还有微红的眼眶,顿了顿,将那枝白梅递到了她的眼前。幽深眸中与平日里相比,并没有一丝多余的暖意。
谢青芙嘴角的笑于是渐渐的消失了。
她再次问道:“说啊,你是来找我的吗?”
沈寂仍旧没说话,他维持着一只手将白梅递到她的面前的姿势,另一只空荡荡的袖子在寒风中拂动,低着眸,眼睫微微颤抖着,只是仍旧没有说话。
谢青芙知道自己很可笑,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逼他,但却仍旧控制不住自己。她慢慢的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像是哀求一样的一遍一遍问他。
“你说啊。沈寂……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消耗了她的全部力气,但沈寂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鸦青布带束好的发被她摇得微微晃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问道:“我是不是来找你的,重要吗?”
谢青芙看着他,呐呐道:“为什么不重要?只要你是来找我的,我等多久都无所谓,因为我还是等到了你啊。”
沈寂道:“等到了又能怎么样?”
谢青芙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张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却见他嘴唇微启,一字一顿,像是自嘲一样的说出让她的眼泪几乎没办法控制的句子:“如果我刚才出现了,你就要带着我,带着一个残废去向别人炫耀,你等到了你要等的人?又或者,你想要我用这副残废的身躯去替你抢车上的白梅,然后将那种乞讨一样得来的白梅插在你的头发上?那样可怜的白梅,你戴着,不会觉得卑微和可怜吗?”
谢青芙怔怔的望着沈寂,仿佛眼中看见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你不是沈寂。”
“不必欺骗自己,你喜欢过的沈寂已经失去了一只手臂,变成了残废。”
他仍旧加重语气说着那个“过”字,接着将手上的白梅递到她的面前,微嘲道:“你看,这枝白梅是我方才在地上捡来的。没费什么力气,拿去罢。”
谢青芙的眼泪一下子就留下来了。她微微的眨了一下眼睛,滚烫的眼泪便顺着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滚落了下来,滴落在沈寂手里的那枝白梅上。
“你不是沈寂,我要回去等沈寂。”
说罢伸手打落了沈寂手里的那枝白梅,转身便向着景阳桥那边跑了回去。白梅掉落在地上,沈寂维持着单手握花的动作僵立良久,微微闭眼。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说错,只是她不肯承认罢了。
然而脑海中反反复复回想着的全都是她说的那句“你不是沈寂”,手上被她眼泪溅到的地方还灼烫异常。从三年前醒来开始,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关在了一座雪山上,所有人的嘲笑,轻视,同情,可怜,已经将他牢牢的锁住了。她和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她凭什么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
就凭着“我是谢青芙”那样的理由,凭什么自以为是的以为他就会按时来赴约,他是个被记忆和过去抛弃的人,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过去的自己,她凭什么记得,又凭什么隐瞒着他,不肯告诉他。
慢慢的弯腰捡起了那枝白梅,脑海里想的事情越来越杂,手上也越握越紧,直到花枝发出“咔嚓”一声轻响,沈寂忽然就放开了手。折断的花枝轻飘飘落在地上。
他先是慢慢的迈出了一步,接着便越走越快。空荡荡的袖子在冷风中受惊般剧烈拂动起来。脚下踏着的是脏兮兮的积雪,冰冷异常。
他来到了景阳桥,却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脚步一顿,又向着自己方才躲过的地方走去,仍旧没有找到她。
“你说那位姑娘啊。”仍旧是桥上的那对小情人,讶异的望着他浑身冷冽的模样,“她一边哭一边就跑回来了,问她什么也不回答。先是自己跑到树下,又跑回这里把她刚才弄丢的白梅花捡了起来,然后拐过墙角就不见啦。”
沈寂沉默着转身便要继续去找,却听那少女的情郎对他不屑道:“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女人弄哭了,做不到就不要跟她约好,约好了就要如约前行。一个男人连这些都做不到,还说什么男人?”
沈寂脚步一顿,却并不反驳他口中所说“自己的女人”,只是沉默两秒后道:“不是我把她弄哭的。”
沈寂想他即便什么都不做,她也会哭出来。
她在他的面前哭过好几次了,喝醉的那夜在院中,一起落下悬崖以后在山洞中,但她每一次哭泣都不是为了自己,全部都是为了他。
为了他和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