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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西北有两座要塞,其一为琼英,其二为长宁,两城相距不过三百余里,互为依仗、若逢大战,更是守望相助,同甘共苦。
长宁州驻军素来骁勇善战,前任统帅乃赫赫有名的镇国侯周廷赞,麾下大军被百姓传诵,称其为护国神盾。
两年前镇国侯重病不起,统帅一职便交予九王子夏元昭,授镇西将军。
夏元昭以弱冠之年担此重任,引来各方非难。就连天孤城魔军亦生了几分轻慢之心,整备军队前来攻打,三日后大败而归。
夏元昭一战成名,震慑边疆,护国神盾威名亦是五十年不坠。
长宁州名为长宁,实则长年不宁,月月小斗,年年大战,故而苍青城墙高耸坚固,伤痕累累,处处有火燎斧凿的痕迹。
展长生两日前抵达军营,便在夏元昭副官引荐下,加入伏魔十五营旗下,做了一名新兵。
每日四个时辰操练,两个时辰习兵书,令这十六岁少年疲于应付。每日待息营鼓响起时,展长生便顾不得回顾家破人亡的悲痛,只忍着通身酸痛疲累,沉沉睡去。
饶是如此,他仍旧勤修不辍,每日晨、昏皆要抽出半个时辰练习七禽诀,从不间断。展龙依旧静默无声,只做不起眼的烧火棍模样,靠在他床铺边上。展长生又是愧疚,又是担忧,生怕这堂堂灭世魔枪当真就此死去。
如此一晃便是七八日,展长生已摆脱了最初的疲于奔命。每日三十里负重急行军,亦是从当初跌跌撞撞掉队,变成能紧跟大队末尾、甚至追上队伍中腰。
展长生入营半月后,恰逢每季末小比。各营先各自选拔,挑选百名精锐参与全军比试。
伏魔营乃是步兵,十五营中又泰半都是新兵,营尉罗厚却一视同仁,第一日,全营五十里急行军,淘汰过半;步兵虽不考骑射,却多了一项布阵行阵地演练。需看红、黑、绿、白四色旗帜指挥,疾步变换阵型。
第二日,则两两抽签搏击,胜者再抽签搏击,如此往复,直至剩余百人之数。
夏元昭身着轻软书生长衫,正在书房内借一盏油灯写奏折,忽听门外卫兵禀报道:“禀将军,伏魔十五营罗营尉求见。”
夏元昭道:“传。”
书房门轻响一声,罗厚已推门入内,行了拜见之礼后,将手中几页宣纸奉上,又道:“我十五营百名精锐,展长生位列七十四名。”
夏元昭剑眉微扬,薄色嘴唇轻轻一勾,竟令得满室生辉,“他年纪几何?训练时如何?”
罗厚险些被那青年将军的明丽笑容耀花了眼,听闻这清冷嗓音时方才回神,掩饰一般垂眸,肃容答曰:“再有两月,便满十七岁。训练时……进步神速。只是——”
夏元昭见他欲言又止,只道:“尽管直言。”
罗厚方才道:“只是他于阵型演练上,有些格格不入。”
夏元昭沉吟片刻,方才道:“明日演练时,我去瞧瞧。”
罗厚道:“是。不过末将尚有一事。”
夏元昭不由眉心微蹙,“有事便说,若再这般吞吞吐吐,罚你三十军棍。”
罗厚惊得急忙跪下,连连道:“将军息怒!便只剩这一件事了。那展长生每日晨昏皆自行修炼一套招式,末将冷眼旁观,那招式虽无杀伤力,却似乎蕴含道法在其中,绝非凡俗所创。”
夏元昭原本三分笑意此时亦渐渐收起,以指尖轻敲桌面片刻,起身道:“随我去瞧瞧。”
罗厚自是领命陪同。
展长生自以半月从军资历而跻身百名精锐,周遭同袍瞧他的眼神便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一日黄昏,他正独自在营帐边空地上修炼七禽诀,一旁陆陆续续便多了些士兵围观。
这却是展长生自己不懂。
修仙大陆上,功法武术皆是家族概不外传之机密,修炼时更是遮遮掩掩,生怕旁人学了去。
展长生初来乍到,便毫不顾忌在露天处施展开来,初时他常常掉队,众人只道那不过是农家自创的粗浅功夫,便是瞧见他踢腿伸拳,也不过随意一扫,并不往心里去。
直至如今,展长生叫人刮目相看时,便有些士兵对他那训练招式上了心,有意无意便路过空地,扫上两眼。
见展长生并不在意,围观者便陆续增多。
展长生训练时全神贯注,直待收了招式,方才转头,见与他同队的李阿牛、徐三宝一脸窘迫,被众人推出来,朝他走近,便笑道:“何事?”
这两名少年亦是新兵,不过十七八岁,平素同展长生过从甚密,此时李阿牛憨厚赧然,却仍是道:“长生,你这功夫,可能传授于我等?”
这些底层士兵生性淳朴,心知这请求太过强人所难,不免红了脸。展长生却心中一动,才要答应,却见周围士兵呼啦啦跪倒一片,口中称:“参见将军。”
他同李阿牛、徐三宝亦跟随拜见,夏元昭一身素衣,在一行将领陪同下,分波破浪般自人群中向展长生走来。
展长生又是陡然一阵紧张,方才后知后觉惧怕起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招来祸事……
他正胡思乱想,却听夏元昭柔声道:“快起来,长生,你可能将那套功夫再使一次?”
展长生期期艾艾道:“草民一点粗浅山村招式,不敢献丑。”
夏元昭身旁一名虬髯黑面,魁梧如铁塔的武将喝道:“将军军令已下,你要抗命不成,磨磨蹭蹭,成何体统!”
那武将声如洪钟,震得周遭有回声震荡,夏元昭抬起白玉雕琢似的手掌,温言道:“夏德,不可。展长生,你不必担忧,所谓武无止境,我等武人不过见猎心喜罢了。”
展长生忆起这位镇西将军,素来名声极好,爱护百姓,更何况如今骑虎难下,他只得起身道:“那便容草民献丑。”
闲杂士兵已被驱赶开,展长生重新将七个招式一一施展开来:如鹤扬翅,如凤翔云,如鹰击风,如鹏掠水,如鹫擒兔,如燕投林,如雀遁空。
一套七禽诀施展完毕,展长生额头微微见汗,呼吸却仍是绵长和缓,抱拳立在一旁,主动道:“我本是猎户出身,两年前在山中偶遇一位仙师,传了我这套七禽诀,只道虽无大用,却可强身健体,助益身法,于我等凡人自是有利。”
夏元昭毕竟皇子出身,眼界何等开阔,一见那功法招式,便知展长生所言不虚。他沉吟片刻,便有了计较,“那位仙师可是你师父?”
展长生道:“草民与仙途无缘,未曾拜师。”他此时心头计较与夏元昭不谋而合,战场上风云变幻,多习个一招半式,便多一分保命的机会。无怪乎众士兵宁可顶着偷师的骂名,也要留在一旁围观。
夏元昭便命他退下,同幕僚众将回了主营。
因了这横生枝节,李阿牛等人亦不敢再多问。暮□□临时,展长生提了展龙化形的枪杆,坐在营帐外一块石头上,将那长棍横放膝头,低声道:“展龙,不若我将七禽诀传授全军,多救一人性命,便是为你多赎一分杀孽,如何?”
四处静谧无声,唯有巡逻兵火把在黑暗中起起伏伏,蛉虫清唱,夜风低回,展龙半个字也未曾答他,展长生却只当他允了。
第二日阵型演练,夏元昭果然如期而至,一身盔甲峥嵘,立在观武台上,映着晨光朝霞,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台下数个百人方阵随同旗官指挥,进击撤退,依次演练雁阵、鱼鳞阵、八卦阵、长枪阵等阵型。
擂鼓阵阵中,士官策马呼喝,旌旗飘扬,阵势如潮水涌起撤退,千余人队伍如臂使指,指东打西,变换莫测。
罗厚立在夏元昭身后,此时上前,为他指向某处。
夏元昭目力极好,一眼便望见那处阵形内正是展长生所在之地。阵法要义,是士兵千人如一臂,同呼吸,共进退。展长生却因行动敏捷,往往先人一步,反将阵势扰乱。
展长生亦是有所察觉,每每刻意压制,与旁人配合。却愈发束手束脚,就如千里马偏生与一群凡马共同拉车,为维持步调一致,便在那千里马身前加一条挡腿的木棍,非要迫他同凡马配合。
几次变换后,那处阵型便比别处要乱些。
夏元昭便心中有数,却仍是按兵不动,只着人留心。
翌日季末小比,展长生不孚众望,又接连击败六人。他手持斩龙枪,枪身随招式变化,当硬则硬,当软则软,硬时棍扫成片,软时枪挑一线,故而招式诡谲,令对手无从捉摸。
展长生正意气飞扬,提着斩龙枪等待第七人上擂台,那观战的校尉却扬起手来,传令道:“伏魔十五营展长生,将你手中武器交上来验一验。”
展长生只得行至擂台边缘,两手横持长棍奉上。
那校尉生得干瘦,下颌三缕鼠须,左脸一粒黑痣,三角眼藏在下垂眼皮中。他伸出手握住长棍,仔细验看,却瞧不出端倪。
那长棍残破不堪,却质地坚硬,坠在手中沉甸甸分外有重量。既无机关、亦无妖术。那校尉却仍是皱起眉道:“兵器本是一寸长,一寸强,你使这长棍同人搏斗,太过占便宜。”
这擂台战为众人各施所长而设,并未对武器设限,如今这校尉却有几分胡搅蛮缠了。
展长生微微皱眉,那校尉却已指向擂台外放置刀剑的简格,“你自去取一件兵器。”
此时第七名士兵已走上擂台,身长八尺,手提两把金瓜锤,对展长生怒目横眉。那简格上却只放置了几柄军中统一发放的大刀长剑并一张弓箭。
此时围观众士兵已愤愤不平同那校尉争辩,“擂台战本就是各施所长,为何要剥夺展长生最趁手的兵器?如此处置,未免不公。”
那鼠须校尉却充耳不闻,只冷冷道:“擂台赛所用兵器皆为军中提供,展长生这长棍却不在此列。本尉行事依足军规,若是不服,自去上告。展长生,若再耽搁,便判你落败。”
李阿牛朝徐三宝使个眼色,徐三宝便分开人群,发足狂奔。
李阿牛大声道:“那便请裁判大人稍带片刻,我等为展长生去借一件军中的趁手兵器!”
那校尉却做足姿态,慢条斯理捋鼠须,已命人将香点上,“以一炷香为限,时限一至,便分胜负。”
士兵哗然,李阿牛更是义愤,展长生却淡然笑道:“无妨,依校尉大人所言便是。”
他迈步至那简格跟前,稍加思忖,便提起一件兵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