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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泉瞳玥因着风寒入体,在宿院歇了整整两日未去学堂。而这两日期间,谷韵澜过的可谓之十分艰难。
却说这谷韵澜的难处,还得从读学的事儿讲起:
其实婉约书院所定义的女学,与传统意义上的女学是不同的。寻常人所理解的女学,自然是如《女诫》、《女则》、《女鉴》、《女论语》那般,宣扬贞顺节义、宽容去妒、闺门礼仪、遵守妇德的女子私塾。
这婉约书院里头虽然也教女弟子们这些个规矩,但更多的是培养贵女们良好的兴趣,陶冶她们的情操。
先前也说过,这镜朝的掌权者,皆是十分开明的人,在永乐城里头,外国商人、使者、异国留学之人也是多如过江之鲫。在这般大环境下,四大书院为了培养各自的全方位人才,教学并不墨守成规,而是十分先进开放的。
就好比这婉约书院的学堂,布置就十分有趣:这书院里头,既有专门教人医理、辨识草药的“浅草医女堂”,也有专门教人七门八类乐器的“妙音礼乐堂”;又有通才卓识的夫子教人作诗作画作文章的“诗情画意堂”,还有专门教人制作精致菜肴的“色香味皿堂”;当然,也少不得有教习贵女们跳或是高雅或是妩媚,或是传统,或是带有异域风格舞蹈的“翩若惊鸿堂”。
说了这般多,正要提到今日的“诗情画意堂”里,十几个小姑娘各自十分端正的坐在蒲席上,听着宁卓夫子的讲授。
却说这婉约书院里头唯一一位男夫子,便是这位年事已高的宁卓。宁卓夫子年轻时乃是瞩目闻名、远近皆知的才子,如今自称“苍松老人”。
宁卓夫子门下的女弟子,如今在各界都是远近闻名的大家。比如“妙音礼乐堂”的女夫子萧姒,便曾拜于宁卓夫子的门下。
萧姒精通音律,尤善古筝和琵琶。因她师承宁卓,故诗词上也大有所成,她所谱的词与曲情感饱满,内容丰富,如今被称之为是“镜朝琴曲第一人”的女乐师。
闲话不多说,既然是这般大有来头的夫子,一众小姑娘自当聚精会神地专注听讲才对。
可惜,一众心高气傲的氏族贵女们,却觉得有人“污”了她们的眼睛。
其实这事儿十分的好理解,永乐都城里的勋权贵胄不知几何,能够入了这婉约书院的,都是顶顶拔尖儿的“贵中之贵”。
而这一帮入了婉约女学的小姑娘,自然有着无与伦比的优越感,仿佛这整个永乐都城里头,除了她们婉约书院里头的女弟子,其他那些个没踏入这门槛的氏族姑娘,都算不得是真真儿的贵女。
如今这“贵中之贵”的顶级氏族小姑娘里头,竟然混入了一个不入流的商户女!这自然影响了她们在学堂上的情绪,即便是勉强坐在同一间私塾里头,她们仍然觉得这空气里头,总是弥漫着一股子十分难闻的“铜臭味儿”。
原先这商户女一天到晚跟着那百年世家——镜南怀氏的表姑娘泉瞳玥,小姑娘们倒也不敢明面儿说些什么,如今那泉瞳玥病卧在床,单单只余这谷韵澜独自来堂中听学,她们这些个勋贵淑女们,便越发觉得这屋子里头难以忍耐了。
却说这谷韵澜,因着家中事务繁杂、十分纠缠,奈何父亲还宠妾灭妻,并不将正头夫人放在心上。谷母成日里,少不得要与姨娘斗法。
因着这般背景,谷韵澜小小年纪便惯会做一副做小伏低之态,对面这些贵女的诸多刁难,多会赔身下气、佯作怯怯体贴,方才勉强与这些个氏族小姑娘相安无事。可纵使再小心谨慎,也难免有行差踏错的时候。
此刻宁卓夫子正在台上讲解着十分艰涩难懂的《九国旧传》,通篇说些礼义教化、拨乱反正的典故,只听的人十分嗜睡……
这般想着,谷韵澜的脑袋就开始一点又一点的“钓鱼”了,而坐在她左手边燕太傅的孙女,燕琳秋,最是看不得她这般样子。学识差就算了,还不肯好好儿听讲,夫子在台上勤勤恳恳地讲授,这不知所谓、粗鄙不堪的商户女,竟然在蒲团上打瞌睡。简直是不知尊师重道为何物!
燕琳秋这般气哼哼地想着,却见旁边蒲团上坐着的杨国公府的小姐,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盒磨好的墨汁,弓着身子将它悄悄放到谷韵澜面前的案几上。
不多时,谷韵澜因着困顿浑噩,头往案几上栽去,正要撞上之时,她却一个激灵,猛然惊醒。谷韵澜险险地抬手撑住案几,却是一时不察,手直接按在了墨汁盒上。
迷迷瞪瞪,十分困觉的谷韵澜,开先不知手掌按住了何物,却只觉手上湿哒哒的,遂随手甩了出去,当她垂头见手上沾的是黑乎乎的墨汁,这才后悔刚刚为何要将手上按住的盒子甩出去了……她抬头望去,好巧不巧,那墨盒子直接甩到坐在她前边儿的嘉和郡主段嫣儿身上。
盒子砸在了段嫣儿的身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最后掉在了地上。虽然不是多大的力道,可那乌黑的墨汁儿统统都印在素白的长袍上了。
那段嫣儿不明所以的回头看一眼,却见自个儿今日刚穿的新素袍上印了一大块腌臜污迹,又看了看身后那谷韵澜沾了墨汁的手,霎时间,吓得谷韵澜赶紧将手背到身后去。
段嫣儿素白的袍子上,沾上了大片的墨汁儿,还有一些正慢慢地往外晕开,白上染黑,看着分外刺目,其他小姑娘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学堂里静默一片。
宁卓夫子最不喜有人打断他讲授,这样大的声音自然引起他的注意,只见他目光凌厉地抬头在堂上巡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满手墨汁的谷韵澜身上,气哼哼地说了句:“孺子不可教也。”便甩袖走出了学堂。
那段嫣儿则是当即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一时间,这学堂里便乱了起来。
却说这嘉和郡主,乃是当朝皇后,段氏的嫡亲妹妹,姐妹俩关系格外亲密,镜仟帝特地赐了郡主的封号给她,名曰嘉和。
这嘉和郡主,性子温婉,与人为善,最是和软一个人,可她却有一个特点:十分喜洁,每日不管出门与否,都要洗三道澡,是最见不得腌臜、邋遢的。如今这样大的一块墨迹印在她的袍子上,她立时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一般,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谷韵澜见自己闯下大祸,吓得动弹不得,可因着先前在打瞌睡,脑子里头混沌一片,根本想不出是谁在她背后搞鬼事,登时只觉整个人沁在了一汪寒潭里头,浑身冰冷、难以言说…
就在谷韵澜愣怔期间,那燕琳秋则是悄悄的看了杨国公家的小姐一眼,后者与她视线在空中碰了一瞬之后,双双别开了脑袋。
就在一屋子的小姑娘都拿着鄙夷的目光睥睨着谷韵澜之时,嘉和郡主的丫鬟与教习嬷嬷走了进来。
那嘉和郡主的丫头,眼神瞟到谷韵澜之时,就跟刀子刮过一般,十分凌厉。谷韵澜惨白着脸儿,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将段嫣儿扶了出去,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在婉约书院的日子只怕要到头了。
就在她忧心忡忡的时候,自也没有听到下了学堂后,走在小径上两位小姑娘的对话。
“杨敏,你怎地递了墨汁放到她案几上?这下可好,害了嘉和郡主。”燕琳秋伸手点了点杨国公府的小姐,略带责备地道。
却说这燕太傅,辅佐过三任皇帝,虽然年事已高,可当年也是朝中的中流砥柱,他教养孙女,为人要品质优秀,持心公正。因此,这燕琳秋虽然也瞧不上谷韵澜,但是却绝无看着她被陷害,却无动于衷的道理。
那杨国公府的小姐杨敏,则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道:“我哪里是想害嘉和郡主?原本见那谷韵澜竟然在宁夫子的课堂上,打瞌睡‘钓鱼’,我就放盒墨汁给她,等她头低下去的时候,将将好可以洗洗脸、醒醒神。哪知她竟然将墨汁甩了出去……”杨敏当时也是傻眼了,谁能知道这商户女这般粗野,当场就能将墨汁盒子乱甩呢。
“嗐,秋姐儿,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这事儿我就是想教训教训那商户女,吓到嘉和郡主倒是意料之外的事儿,我并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些看不得谷韵澜那商户女胆大妄为,连宁卓老夫子的课堂上都敢睡觉。”杨敏如今只想将事情撇得干干净净。
那燕琳秋听来,也是这个理儿,便点点头道:“好吧,这事儿,我会替你瞒着。”
其实这十二岁的小姑娘,未必就有那样重的歪心思,也想不出什么特别恶毒的害人招数,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