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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不堪的八月总算是过完了,而九月,则有一个永乐城所有王公贵族、簪缨世家以及勋贵权势们最最关心的盛会,那便是人人说道,三年一次的结业献艺。
先前也说过,镜朝上下,甚至周边、海外各国,有身份,有地位的名流之士与各界大家,都会来参与献艺品评。
毕竟在婉约书院里读学的姑娘,那都是最最拔尖儿的贵女,是镜朝优秀女性的典范,也是各家各户求娶的香饽饽儿。
所以越是临近这一日,永乐城内越是热闹之极,诸多盛况,难以言述。
却说在婉约书院里辛苦读学三年的贵女们,为了能在结业献艺上逞娇呈美,一个个正卯足了劲儿,在府里头做着最后的准备之时,一直誉有“女状元”之称的泉瞳玥,与其他同窗相比,画风却格外的不一样。
泉瞳玥在怀府住的院子,也是有名字的,那月洞门上的匾额正是“名卉院”三字,而这名卉,顾名思义是指的名贵少见的花草,然而如今的名卉院可是见不到这些了。
若说有什么不同,曾经的名卉院,那是花香芬芳,青草鲜美,繁盛茂密,花团锦簇。可如今的名卉院,不论你何时走进去,总是弥漫着一股子药味儿。
院子的石桌上,椅子上,栏杆上,到处晒的是不同种类的名贵药材,为防下人们拿错,泉瞳玥还细心地拿不同颜色的笺纸做了标记。
虽然“名卉院”被泉瞳玥亲手给“毁”了,可泉氏却因着她的悉心照料,精神比从前好些了,虽然如今仍然咳嗽不止,但总归是没有咯血咯的那样厉害了。
毕竟这痨病,治之于早则易,若是迁延日久,到了肌肉消铄,沉沉困于床之时,则难为矣。
也因着怀景彦中了解元,永乐城里的贵妇,但凡是家中有未婚适龄姑娘的,拿着名帖来请泉氏的不知凡几。而为防其传染旁人,泉瞳玥经常劝着姑母不必去那人多的地方,来府上拜访的,多数也是婉拒、谢客。
不仅如此,她还叫下人十分注重杀虫除菌,但凡是泉氏穿过的,用过的,或是咯血染到的帕子、被单以及衣衫,统统要先煮沸过,再行清洗。
若是有下人身体不适,气虚、劳倦,那是一律不许派进来伺候大太太的,而每日进来服侍的仆妇,务必要佩戴安息香,擦了雄黄在口鼻上,方可接近泉氏。
因着泉瞳玥处理这些事儿十分有手段,泉氏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不说,怀府并无其他人再被传染。
这日,应诗晴带了仆妇又上怀府来做客,轿子停在角门上,泉瞳玥亲去门口将应诗晴迎了进来,又带她到泉氏的院子里问安,如今正院同泉瞳玥的院子如出一辙,都是满股子药味儿。
泉氏怕自个儿的病气过给别人,不管同谁说话,那都是要隔着屏风才行。
虽然不知道泉氏究竟得了什么病,应诗晴也不会为了个屏风就多生想法,两位姑娘在泉氏的屋子里略略坐了坐,说了一会子话,泉氏就叫泉瞳玥陪着诗晴去别处玩耍,泉瞳玥这才引着应诗晴回自个儿的小跨院去。
将将跨进门槛,应诗晴便顿住了步子,瞠大了双眼环视屋子一圈,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我是不是走错了?这儿哪里是人住的地方?这是你们府上私设的药铺子吧!”
泉瞳玥见她那副夸张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是啊,我这里开了个‘浅草医女堂’今后诗晴姐姐有个什么病痛,自可来找我,诊金嘛……收他人一两,收姐姐一金好了。”
应诗晴闻言,愣了一下,想不到向来端庄和婉的玥儿,也有如此促狭的时候,她笑骂道:“你这妹妹好不黑心,收别人一两,却要收我一金,我哪里还敢来找你看病?还不给算便宜点?”
“那就收你两金好了。”泉瞳玥抿着嘴笑。应诗晴闻言作势要掐她,泉瞳玥则是一边闪躲一边笑,两人在房间里头,你追我赶,笑作一团。
笑闹了一阵子后,应诗晴闻得屋子里头一股子药味儿,再转头看一看眼前的泉瞳玥,只见她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织成一条辫子,拿头绳绑着垂在身后,再无什么旁的头饰,身上穿着杏黄色绘梅花纹对襟短襦,下着半旧的月白色碧纱裙。
虽说真正儿的绝世美人,那是穿什么都不影响她的容貌与气质,对她们来说,美衣华服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可玥儿好歹也是个名门之后,又是“镜南怀家”的表姑娘,这般穿法,已经不能用朴素来形容了,就连普通老百姓家里的姑娘,都不会穿的这般寒酸。
应诗晴一时没忍住,还是将自己心里话说了出来:“玥儿,难道怀家苛待你?”
泉瞳玥闻言,眨了眨眼,苛待?这又是说的哪一出呢?她想了老半天都没想明白:“怎么会呢,他们待我很好。”
应诗晴这就有些绷不住了:“我见你每天打扮的十分素净,这名卉院里头的摆设,连五年前都不如,不是苛待又是什么?”
泉瞳玥听罢,有些哭笑不得,这该从何说起呢,她每天伺候姑母,又要想些治病的方子,对于打扮,自然就不那么上心了。其实这般打扮见客,的确是十分不礼貌的事儿,结果如今倒叫人误会了:“没有的事儿,我是自己弄成这样的,方便做事儿。”
应诗晴听着,就更不明白了:“你是表姑娘,也是主子,又不是下人,做什么要你做事?再说了,马上就到结业献艺了,就连我家都收到了邀请,我听说其他女弟子都躲在家中紧锣密鼓的练习,怎么你每日除了捣鼓这些药草,就不见你做其他的?”
应诗晴看不得她那“扶不上墙”的样子,这就有些嫌弃地说道:“阿玥你啊,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好好儿一个姑娘,成日里穿的跟个道姑似的。”
“可惜当时我爹爹外放,我没赶上报名,不然我是怎样都要争取一下的,再说了,多少青年才俊、家世上层的公子哥儿,都等着在这场盛事里挑个可意的人呢,倒是你啊,怎地这般不上心?”
泉瞳玥只笑了一笑,任诗晴说教一番,也不还口。
她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姑母的病罢了,哪有闲情去琢磨结业献艺呢?如果可以,她甚至都不想去参加那劳什子玩意,当初不过是为了姑母脸上有光,挣一个好名声,才去读女学罢了。
应诗晴见她一副闷葫芦的样子,也是没辙,只好又没话找话聊:“彦京哥呢?怎地今日又不见他?他就这样忙?”
“……”泉瞳玥总是被应诗晴这般直率的话,给弄的哑口无言,毕竟诗晴随她父亲去任上待过几年,见过不同的风土人情,人也开朗活泼些。
“……他最近的确有些忙,毕竟中了解元,好多人请他去看时论文章,他又不便推拒。等他回来了,我叫他明日一定要留在家中,恭候我们诗晴姐姐的大驾光临。”泉瞳玥替他想了个借口。
“好你个玥儿,就会诨说!哪个要他留在家中等我?我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他若是真留在府上,我倒是不来了!”应诗晴有些恼羞成怒地拿指头戳了戳泉瞳玥的额头。
“姐姐,手下留情,是阿玥错了,求姐姐饶了我吧。”泉瞳玥被她戳的头疼,一边笑着,一边求饶。
两人又玩闹了一阵子,又一块儿吃了些茶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应诗晴也就回去了。这厢送走了她,泉瞳玥用了几口饭,就叫人撤下去了。
等泉瞳玥端着刚煎好的药,走来正院时,于娘也正扶着泉氏从园子散步消食回来。
“姑母,这是今晚的药,你趁热喝了吧。”彩锦接过莲儿递过来的药,小心翼翼地端到泉氏的面前,伺候她喝了。
“你们先下去,我有话要同玥儿说。”泉氏拿帕子抿了抿嘴角,缓缓说道。
等屋子里没旁的人了,泉氏这才打开了话匣子:“玥儿,如今其他在婉约书院里头读过学的姑娘们,都在府上认认真真地排练,倒是你,怎地一点儿都不上心?”
“我也在院子里头练习呢,只是没叫姑母知道罢了。”泉瞳玥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
“你练习什么?你倒是同姑母说说,那天你打算穿什么衣裳?你选了哪一门去献艺?是弹琴奏乐,还是歌舞?你用的什么曲子?或是作诗?做菜?”泉氏挑了挑眉,问出了一连串的话来。
泉瞳玥被问的哑口无言,一张俏脸儿倏地就红了,她整日里只想着姑母的病,哪里有心思想这些旁的?
泉氏见她那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头,又道“你啊你,心思这样浅,竟然还敢在你姑母面前撒谎!别以为我不知道呢,你都快把自个儿的院子给弄成茅草屋了,成日里除了医书和药草,你哪里顾过旁的什么事?”
泉瞳玥闻言,头垂的更低了,只呐呐不能言地听着泉氏的训斥罢了。
“玥儿,你辛辛苦苦读了三年学,难道就不想同其他姑娘一样,好好儿展示一下自己学习的成果?”她的侄女,样样都拔尖儿,她又怎能因为自己的病,而拖累了玥儿?
泉氏这厢说着,拉着泉瞳玥走到紫檀木的妆镜台前,取了一个三层的宝奁来。
“我的玥儿是这样漂亮一个小姑娘,却不肯好好儿打扮自己,成日里绑一条辫子就算完了。你呀,再这样糟蹋自己,谁家郎君敢要你?”泉氏点了点她的琼鼻,有些怒其不争地说道。
泉氏打开那三层宝奁,第一层,摆的是成套的簪子、珠花、步摇。第二层摆的是华胜、钿花、篦子。第三层,摆的则是些玉、金镯子、耳坠子、项链、玉佩等物。这满满当当的三层里头,不是镶了宝石,就是镶了上好玉石的名贵饰物,只怕是好几万两才能拿下的。
“我这儿也有些头面,你选一套去,若是觉得这几套样式都不合意,明天去账房支些银子,上那‘金玉满堂’挑一套好看的。”
泉瞳玥听罢,连连摆手道:“姑母,我如何能拿这些个贵重的饰物?没得叫我弄坏了,或是弄丢了可怎么好,您还是快快儿收起来吧。”
泉氏闻言,脸色一沉:“我这辈子没生过女儿,只有这么一个侄女儿,怎么,还不兴我好好儿打扮一下我的侄女儿了?”
泉瞳玥见姑母脸色不好,哪里还敢争辩,只乖乖儿坐在妆镜前,任泉氏摆弄。
泉氏抚着她赛雪欺霜的脸,微微笑着说道:“我们玥儿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这皮肤比那上等的羊脂玉还要来的莹润滑腻,我看你结业献艺那天,带金镶宝石的头面就很不错。要姑母说啊,你平日里穿的也太素净了些,小姑娘家家的,就该穿些亮色的衣裳,穿些樱粉、桃红、湖蓝、鹅黄的颜色,那都是极衬你皮肤的。”
泉氏别开头,捂着帕子咳了两声,这才又道:“玥儿若是肯在颜色上花点儿心思,整个永乐城的未婚姑娘,那是谁也比不过你的。就听姑母的,玥儿那天穿个樱粉色的纱裙,再配个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叫全场的郎君看了,只以为是桂殿里的嫦娥下了凡,霎时所有人的心魂都要被你勾了去。不管是谁家的儿郎,那都由着我们玥儿挑选。”
泉氏高高兴兴地说着,可不一会儿,情绪又低落了起来:“唉,玥儿生的这样好,姑母哪里舍得把你嫁去别人家?真想再多留你两年……”
“可是,姑母这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若不趁着现在定下来,往后玥儿又该怎么办呢?”泉氏说着说着,就淌下了泪来。
坐在妆镜前的泉瞳玥,则是再也忍不住地扭过身来,牢牢地抱住泉氏的腰,整个人埋在她的身上,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
其后姑侄两个又说了好一会子话,泉瞳玥拿上了泉氏硬塞给她的一套头饰,这才被放了出来。
彼时,正是月上中天的时候。
泉瞳玥提着一盏角灯,同彩锦两个慢慢地往自个儿的住处去了。
哪知走到半路,却见一道高高瘦瘦的影子,在角门处,歪歪斜斜、趔趔趄趄地在抄手游廊里头,慢慢走着。
已经这样晚了,大门、侧门早都落了锁,除非是熟人,不然守门的小厮哪里会开门?
泉瞳玥与彩锦对视了一眼,便提着灯笼慢慢地朝那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