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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上,奶娃和闷蛋都不见踪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只有贾道士形影不离地陪伴着孙一。
孙一便和道士二人,把昨天富余的红柳树皮都扔进锅里加水煮。
煮好的柳树皮汁过滤几遍,蒸发掉多余的水份,孙一把它们倒在碗里,静置放凉,现在碗里已经有了一些淡红色的结晶。
孙一打算把这些红色的结晶积攒起来,加水溶化,再过滤,再煮一遍,再结晶一次。
这样孙一就可以得到纯度比较高的固体“柳素”。
有了固体“柳素”,孙一就可以准确称量。以后再做药丸子的时候,就可以保证每个丸子的准确剂量。
孙一一直认为中国的中医博大精深,积攒了许多前人经验。但是古代中医有个毛病,就是似是而非,从来没有具体量化过。
以熬中药为例,应该熬多长时间,药汤里应该有多少有效浓度,从来没人搞清楚过。
中药也好象从来没有做过象西药那样严格的对比试验,没有治愈率、有效率的概念。
孙一程序员出身,容忍不了这个。
现在既然“水杨丹”要当作商品出售,孙一就要搞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先把每颗药丸的有效剂量固定下来,然后逐步积累数据,明确头疼应该吃几颗,发烧应该吃几颗,一天吃几次,有什么副作用。
二人正忙活着,日塌天领着哈老财来了。
哈老财一进“院子”就要给孙一磕头,孙一连忙一把搀扶住,
“别别,咱们铁木营已经废了磕头的规矩。”
日塌天介绍:“这位就是我昨晚提到过的哈老财,现在他想通了,愿意出任商队的账房先生。”
一听到“哈老财”的名字,孙一就想起《白毛女》里的“黄世仁”。
俗话说得好,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哈老财”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坏地主”。
昨晚孙一一听日塌天推荐的账房先生外号叫“哈老财”就不太乐意。可是铁木营里缺少会算账的“专业人士”,孙一就让日塌天去说和,没想到“黄世仁”还不乐意,孙一也就忘了这事。
这“黄世仁”怎么现在回心转意了呢?
哈老财一躬到地,讲述了自己实际称量一方寸的水的经过,“草民有眼不识真人,现在来请罪!”
孙一不由得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遍地大字不识一个的流民里,还藏着一位会四则运算和求圆柱体体积的“高人”。
孙一问:“哈老财,你识字吗?”
哈老财回答:“不识。”
孙一又问:“那你是怎么学会的这个……这个……算术?”
哈老财答道:“家中几辈人都俭省持家,事事要计较,从小便学会了打算盘和记账。”
孙一问:“你不识字怎么记账呢?”
哈老财答:“算码是会写的,其它的字都是画记号。”
算码中国古代的算术符号,是从南宋开始兴起的,同中国的算盘一一对应。一就是一道,二就是两道,三就是三道,四就是四道,或者画个叉。“六七八九”分别在“一二三四”上面画一个短竖表示加“五”。“五”本身用一个短竖下面画一个圆圈表示。算码即可以横写,也可以竖写。算码写得快了,写成连笔,就叫做“草码”。
美国人拍的电视剧《福尔摩斯》里有一集讲到了“草码”,所以孙一知道这东西。
孙一没想到这个“黄世仁”能打会算,铁木营现在粮食短缺,倒是需要一个过日子的主管。
孙一便试探着问道,
“哈老财,你以前做粮食买卖,现在营中缺粮,你有什么办法能节省点粮食吗?“
哈老财一口回答:“有!”
孙一连忙请教,“请讲!”
哈老财言道:“原粮论斗,净粮论斤。”
哈老财解释,粮食从地里收上来时,叫做原粮,人吃的叫做净粮。原粮都带着壳。拿米做个例子,米是净粮、稻子是原粮;同样的道理,小米是净粮、谷子是原粮。
净粮由于去了壳不好保存,所以粮食在存储过程中,都是以原粮的形态存在。原粮中的含水量多便重,含水少则轻。比如一斤新收的谷子,晒干了水份,入仓只剩八成。在仓里放一年,重量又减少半成。所以明代粮食行业,处理原粮只论体积,不论重量。
净粮刚好相反。净粮中的水份基本已经蒸发掉了,重量比较稳定;由于各种净粮的密度不同,体积差异就比较大。比如同样一斤小米和一斤玉米,体积就可以差出去一倍。
日塌天的营中,以前为了图省事,发放口粮都是论“升”或“斗”,就是以体积为标准。哈老财建议,以后发放口粮,改论斤,吃多少发多少,可以节省粮食。
哈老财还建议,原粮加工成净粮,去掉外壳,重量是要打个折扣的。一般稻子出米七成三;谷子出米七成五;高梁出米八成。麦子出黑面九成九,麦子出白面八成五。这里手艺很重要,比如好的砻谷把式,稻子出米七成三,手艺不好的人出米不过六成。建议把原粮集中起来,挑手艺好的把式制成净粮以后再按斤发放。
孙一恍然大悟,后世也有原粮、成品粮一说。
这么算来,闷蛋口中的明朝人一顿吃一斤,指的是原粮,打个七六折,也就是公制450克,合英制1磅。东方的斤、西方的磅,原来都是指的一顿饭的量。
孙一再看哈老财,觉得他不象“黄世仁”了,更象《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
不过,人家的皮扒得有道理,扒得专业,得赞一个。
孙一看日塌天一眼,心道,“这个周扒皮当账房先生屈才了。”
哈老财还再建议,
“如果实在到了那一步,还有个偏门的办法,就是请专门过粮的槽子把式分粮!”
“老把式手上有经验,只要给钱,粮铺子里的槽子把式,可以把九斗过成一石,也可以把一石过成九斗。”
“槽子把式手一抖,就会撒一些粮在地上,粮铺子里的学徒把这些地上的粮拾起来重新簸净,一天能攒二百斤。”
孙一不由得更重视哈老财。
能把这些行业里见不得人的潜规则说出来,正说明这个人心地不坏。
孙一终于出口询问他最担心的问题,
“哈老财,听说你过去经常当街吃面,遭人嫉恨,才得了这么个名号?”
哈老财脸上一红,道:“那都是当时年少气盛,闹的笑话。那时我辞退了账房,自己天天盯着门面,起五更熬半夜,每过半个月,我就犒劳自己一老碗白面。每到吃白面的日子,我都高兴得不行,就想让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哈家过上好日子了。”
孙一心中感叹,看来明朝的地主也不容易。勤劳节俭,也不过是比一般人每半个月多吃一碗白面的贫富差距。
孙一对日塌天道:“营里缺一个管粮食物资的人,我想请哈老财出任,就叫做财物总监,财产的财,物资的物,比铁总监低半个级别,顺便把商队的帐也监督了,你看如何?”
日塌天听了哈老财的粮食建议,早就佩服得不行,当下赞成。
哈老财听了又要下跪,孙一搀住他,
“哈总监,以后就要仰仗你勤俭持家了,等咱们铁木营发达了,日后你衣锦还乡,还当街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