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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狗耳坡下防空洞的历史还要追溯到抗日战争时期。1937年7月七七事变后,中国开始对日抗战。1938年2月至1943年8月,日本对战时陪都重庆进行了长达5年半的战略轰炸。我的家乡距离重庆不过区区数百里,整个县城建在一处三面环山凹陷下去的盆地之上,为了抵御空袭,在紧邻城郊的小山坡上修筑了防空洞。那个年代为了保命,几乎倾尽了整个县城的财力和人力,因而修得甚是宽敞和坚固,加上地处坡地,防空洞的地面与整个旧城拉开了有个几十米的高度差,排水良好,也因此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
到了1969年,在全民备战的紧张气氛中,中国积极转入了地下防御。各地开展了群众性的挖防空洞和防空壕活动,参加者数以亿计。“深挖洞”运动几乎影响了整个70年代。各单位、街道居民在房子地下挖洞,而后相互联通,形成了四通八达的地道网。狗耳坡下的防空洞也得以修葺复建,在原来的基址上,又联通了多条地道,通向县城里的大街小巷。
80年代的时候,随着城区旧改工程的进行,许多旧房老房被推倒重建,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整齐划一的居民楼房。地道网遗留在地面上的入口早已被填埋平整,而战时遗留下来的防空洞又被赋予了新的时代意义,作为储存木材的地下仓库,划入了县里林业局的管辖区域。
狗耳坡不高,背靠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大山深处是林场的储备林区和木材加工厂。山坡正面往下走,随着山势的起伏开垦出一块一块的田地。小路两旁长着各色杂草和苍耳,零星有几户农家,再往下,便是人民医院的后门。
天空漆黑没有云彩,也不见一颗星星,我们四个十岁出头的毛孩子行走在荒郊野岭,一轮长满白毛的圆月挂在天上,我突然想起二舅妈曾给我讲过的一些忌讳。过去在农村曾经流传过这么一句话,“毛月亮,猛鬼现”,说是每当出现毛月亮的时候,凶灵就会出没。一颗心在胸膛里不由得怦怦乱跳,不经意间四周又刮起了穿林风,凉飕飕的全然不像夏天,顿时就觉得阴森恐怖起来。三个男娃儿还好,黄娇娇却怕极了,她抖抖索索地躲到了小胖身后,牵着他的衣袖,“堂哥,这儿嫩么黑,又么得人,我害怕,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嘛!”
“喊你莫来,你偏要来,牛皮都吹出去了,现在回去,人民医院那群瓜娃儿怕不是要把我们笑死啊,我不回去,要回去你一个人回去。”来之前黄小胖还跟医院的一群初中生打了赌,为了面子,说什么都不回去。
“有啥子好怕的!”彭程突然从背后抽出三根别在后背的长条。“这是武器,要是有鬼啊,怪啊,坏人啊什么的,就用这个抽它。”
我接过武器一看,这不是铁窗条吗,一定是他爸抽他的同款,顺手轮着铁条舞了几下,铁条有几分重量,在空中呼呼作响,这么结实,也不知道干爹揍他是怎么把铁条打断的。
“我还有个更厉害的”彭程得意地笑笑,又从背后抽出一根更夸张的,好家伙,连他爹的警棍都偷出来了“还带电的,厉害吧!”
“你个瓜娃子,跟我们三个有啥子好吹牛的嘛,又不是没见过。要是被其他人晓得了,你老汉是要挨处分的,弄不好工作都要丢。”难怪干爹要揍他,我脑壳一抽一抽的疼,“一会儿偷偷放回去”,“还有,回家千万不要跟你们屋头大人说哈。”回过头,我又嘱咐黄娇娇和小胖一句,两人点了点头。
被彭程这个二货一打断,黄娇娇不哆嗦了,周围的氛围似乎又没有那么恐怖了。
此时正值盛夏,林场惯例是在秋冬两季砍树,没有木材可收,因而仓库这边看管十分松懈,倒是给了我们可乘之机。我们躲过正在惬意喝着小酒听着收音机的守夜人,偷偷摸摸地猫着腰,摸了进去。
防空洞口,原本有两扇大铁门,大炼钢的时候,被拆了下来运去炼钢,后来也没重新修两扇大门。也不知道是谁搬了一张旧旧的木头课桌,斜斜地歪在洞外,黄小胖一马当先地走了过去,扯下背上的书包放在旧木桌上。小胖从包里掏出一捆绳子,“这洞子里面岔道多,为了避免走丢,我们每个人都把绳子捆起哈。”说话间,小胖将绳子的一头绑在自己的腰上,打了个死结,长的那头又来绑我。我低头一看,这绳子不是班里那帮小姑娘跳皮筋用的松紧带么,准是从黄娇娇那里要来的。捆完我之后,小胖又去捆黄娇娇,最后是彭程,四人俨然就像是系在一根绳上的四只大蝗虫。除了小胖,余下三人都面面相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要是走岔路的话,我们捆在一起那不是四个人都一起丢了?”黄娇娇怯生生地问。
“那总比把你一个人丢在洞子里面好嘛!”
这话一出口,倒是无人能够反驳,于是大家默认了小胖的行为。
“我打头阵,娇娇你跟在仙子背后,彭程你压阵,千万注意不要走到岔路上,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们就一起往回跑哈”,分完电筒和蜡烛,小胖大手一挥,率先冲入洞中。
怪不得要绑绳子,原来是想抢指挥权,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木已成舟,三个人被松紧带绑着,被小胖用蛮力拉进了洞内。
刚进洞时,月光还能照进来,我举着手电,上下四处打量。洞内非常宽敞,可供我们四人并肩同行,脚下是水泥浇筑的道路,墙面和穹顶都是由大块的青石垒就而成,墙面上还遗留着不少用红色油漆涂上去的标语,只是年代久远,看不清楚究竟写了些什么。洞内空气流通,除了土腥味,还混着一些垃圾的臭味。估计是林业局的工人最近很少进出,那些来探险的随手就把垃圾扔在了洞内。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了约莫有十米左右,啪嗒一下,头顶上的灯一下亮了起来,倒是把我们唬了一跳。
原来林业局的工人嫌此处太黑,每隔十数米,就在石头拱门的顶上装了一盏声控灯,只要脚步声稍微大一点,就能被自动感应。
难怪这群瓜娃子敢到这里来探险,有灯嗖,有灯还有啥子好怕的嘛!切!我在心里暗暗地鄙视了一会儿黄小胖,紧张的情绪得以舒缓,便有心情打量起四周墙壁上究竟涂了些什么字。
两侧的墙面上除了用紅漆刷出些已然脱落的标语,还有很多用粉笔写上去的文字和画上去的图画。像什么“张三到此一游”,“小林我爱你我要跟你永远在一起”,“李二娃日你仙人板板”,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还有什么爱心,狗头之类的粉笔画,甚至还有四格漫画。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啷个想的,跑到这么个黑灯瞎火的地方来捣鼓这些,我正待看得津津有味,啪嗒一声,灯突然又灭了。
眼前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到了,脑子一团空白,一颗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得厉害,我只听到周围的几个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没有人敢走动,众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都呆在了原处。
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声控灯吗,一般亮个十几秒钟就会熄灭,家属大院的楼道里安的就是这种灯,换个环境,差点把人黑个半死。
我试着伸出胳膊,拍了几下巴掌,啪啪啪啪,果不其然,灯又亮了。
突然之间有了一种骂人的冲动,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啊,众人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除了黄娇娇,她满脸都是泪水,也不知道傻在那里了多久。
女娃儿就是麻烦,我盯了小胖一眼,他回我一个苦笑,“这是声控灯,没有感应到声音的话一会就会自动灭掉,莫怕,没得事。”关键时刻,小胖还是有两分哥哥的样子。
待到黄娇娇的情绪稳定下来,我们继续前行,前路的灯光依次亮起,身后的灯光依次熄灭。我总觉得防空洞像是一个长了巨口的怪兽一样,一口把我们吞了进去。鬼使神差般我突然回过头,往来时路望去,我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好像在一直跟着我们。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高举手电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背后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楚。身后的两个人见我停了下来,也都停下脚步,诧异地望向我,小胖感受到了阻力,也停了下来,回首望向我。
“做啥子?”彭程问道。
“没啥子,继续走哈!”我努力地看了最后一眼,然后催促小胖继续走。
“神经兮兮的”彭程嘟囔了一句,推了我一下,我顺势就撞了一下前面的小胖,小胖被我撞得蜋跄了几步,差点摔倒,他回过身来便朝我亮起了拳头。我又回身望向彭程,同样向他亮起了拳头。
“我不是故意的哈,误伤,误伤,快点走”,屈服于拳头的威力之下,彭程打着哈哈,一手一个,把我跟小胖搂着转了过去,轻轻地推着往前走。我本意只想吓唬吓唬他,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我敏锐地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丝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吓死我了,我骇得半死,差点就叫了出来,下意识地望向小胖。小胖脸色铁青,嘴唇咬得死紧,一脸严肃,我知道他也看到了。
真有个鬼东西在一路跟着我们啊!我无声地望着小胖,这件事情还不能说出口,我们还好说,黄娇娇要是知道怕是要被吓晕过去的,到时候那个抗得动她,怕是我们四个都要被困在这洞子里。
小胖子挤眉弄眼地示意往他右手看,顺着他的视线我看了过去,却见他右手攥得铁紧,将手心里的铁条使劲地在地上划拉了几下。
明白了,这是要找个机会先下手为强的意思,我冲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时无话,四人继续前行,只是我跟小胖竖起了耳朵,时刻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准备寻找机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只是那个时候谁都没有想过这么一个问题,要是真有鬼,鬼是会怕铁条,还是会怕电棍?
啪嗒啪嗒,穹顶上的声控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我一面留神身后的动静,一面在心底默默计算进洞的时间。照我们这种拖拖拉拉的走法,1米走3秒,10米有1灯,算起来我们进洞约有30多分钟了。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了噼啪噼啪地走路声,还有人喝水的声音,咳嗽的声音,这是走到那个居民楼下面了?我暗自称奇,这条防空洞果然是连着地道的啊,就不知道出口是不是被堵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洞壁的墙面上突然出现了几个血红的大字,在昏黄的灯光之下,我看得分明,“我不想活了”!几个猩红的大字有别于其他的红漆标语,显得分外触目惊心,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一股透心的寒意将自己包裹起来,眼皮似乎被一层寒冰覆盖,我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朦胧之间,身后突然窜出一条白影,“妈呀!有鬼!”黄娇娇刺耳地哭声在耳边响起,响彻了整个防空洞,一股难掩的恶臭扑鼻而来。“打他狗日的……”耳边传来小胖的呼声,“狗日的试下我的电棍……”彭程呼呼呵呵,我也抡起手中的铁条一阵乱打。
“哎呦!哎呦!你们这群瓜娃儿快停下来!”
“哎呦,……,打死老子了,乖儿,睁开眼睛看下,我是你保保。”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在我眉心之间按了一下,“真臭”,我几欲作呕,透心的寒意却消减下来,又有人踢了我一脚,屁股巨疼,眼睛终于可以睁开了,一张猥琐肮脏的大脸便出现在眼前。
唉呀妈呀,可真臭,不过这张脸是真的非常熟悉,这不是我小时候拜的保保,小西街上要饭的老乞丐吗?他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