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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郡,座落于城南的一座巨宅门外,车水马龙,好不热闹。门内门外灯火辉煌,人影往来,喧笑之声,处处可闻。而在府门对街处,挤满看热闹又不得其门而入的人群,少说也有数百人之众。让人忍不住惊疑,此处究竟有何大型聚会?
一群叁十多名身穿青衣的武装大汉,正在维持秩序,不让闲人阻塞街道,防碍实客的车
马驶进大宅去。场面虽然极其混乱,却在其中隐然透露出一股井然的意味。来往宾客,或鲜衣华服,或身负兵刃,但无论何人,却都有一种迥然常人的气势。看到此处,不知究竟的人更是忍不住揣测此宅主人的身份。
一些好奇心强的人忙截住闲人中的一人问道:“哪里有甚么大事了?”
那人两眼一瞪,似是惊奇,又有些许鄙夷的道;“连名传天下的石青璇来了都不知道,快滚回窝去凑你们老娘的奶子吧!”言罢悻悻然走了,问的人一听却都呆了起来。
石青璇乃名震全国的奇女子,以箫技震惊当代。也只不知谁人这么大面子,把她请到了这裹来表演。听说她一向过着隐居的生活,没多少人能欣赏到她的箫音,但听过的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问的人不禁后悔不迭,逢此盛事却因为没有请柬而无法进场。
主宅后的大花园内花灯处处,光如白昼,挤满了婢仆和宾客。华宅的主堂内,气氛更是炽烈,人人都在兴奋地讨论石青璇的箫艺,就像都是研究她的专家那副样子。
宅后空旷的后院里,两人正在对弈。
“适逢盛事,小友难道不去见一见名震天下的石大家风采吗?”说话的这人身穿长衫,星霜两鬓,但相貌只是中年模样。一派儒雅风liu,意态飘逸,予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能有这种气势的人,恐怕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他的对手也应该与他年纪相仿,可是事实却恰好相反,对手的年纪比任何人想象中还要年轻些,是个很秀气,很斯文的少年,穿着虽华丽,但却不过火。
他弈棋虽然不快,可是却能给人一种飘若浮云,行云流水的感觉。笑容温柔而亲切,一双眼睛恍若幽幽碧水,映出中年儒生的身影。微笑着道:“弈棋之道,最忌三心二意,通老今日心神不定,已经必输无疑。”
中年儒生苦笑道:“小友不但棋艺高超,对人心更是洞若观火,王通拜服。”
原来这老儒生就是此宅的主人王通,乃当代大儒。以学养论,天下无有出其右者,以武功论,亦隐然跻身于翟让、窦建德、杜伏威、欧阳希夷,以及四阀之主那一级数的高手行列中。王通生性奇特,三十岁成名后便从不与人动手。弃武从文,不授人武技,只聚徒讲学,且著作甚丰。最为人乐道者莫如他仿《春秋》着《元经》,仿《论语》成《中说》,自言其志曰:“吾于天下无去也,无从也,惟道之从”。
亦只有他才请得动孤芳自赏,从不卖人情面的石青璇。
但就是这样奇才惊艳的人竟然对一个少年称呼“小友”,平辈相交。而且言谈间更是透露出尊敬的神色,如果叫熟识王通的朋友看见,定会大惊失色。
少年淡淡笑道:“通老多礼了,今日宾客满楼,事物繁多。通老能放下诸事来与在下对弈一局,已是望外之喜,主人若再如此多礼,小子就更是无颜于对了。”
王通道:“今日我有几位至交好友到来,本是要将小友介绍于故友……”
这少年仍旧淡淡笑道:“故友来访,不胜之喜,通老不去招待客人,却笃厚在下。岂不失礼于人?”
王通叹息一声,这少年本是他数月前结识,当时一见之下,便知其不凡。后来观其言行举止,更是觉得非池中之物,这才引以为忘年之交。本打算借今日之便,将他介绍给几位好友,但眼下看来是不行了。不由觉得颇为遗憾,但今趟能来此赴会的人,都是附近各郡县有头有睑的人物,不是一派之主,就是富商巨贾,达官贵人,以王通今时的身份也不得不慎重对待,于是站起身来,寒暄数句,径直去了。
少年含笑看着王通走入主厅内,棋盘边摆放着一方古琴,少年双手拂动,指间婉转,动作很幽雅,很沉着。无论谁都能看出这少年拥有良好的修养,后院里飘扬着清韵的琴声,令人觉得心神欢畅。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微微一皱眉,脸上露出丝丝微笑,琴声便嘎然而止。他站起身来,向着后院左侧长长一揖,微笑着道:“佳客远来,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少年语声未落,耳中已然传来衣袂破空之声,闻声一瞧,便见两道黑影从他左侧不远处跃了进来。
只见这二人年纪皆是不大,约在二十左右,身形相貌迥异于常人,一人身形挺拔,儒雅俊秀,举止间给人一种仪态潇洒的感觉,一人却是剽悍威猛,意态豪雄。
这二人正是寇仲与徐子陵,他们刚才圃入后院,便被人叫破行藏,俱是吃了一惊。虽然这少年看起来十分秀气,柔弱无比。可是他们却不敢掉以轻心,要知二人自从习练《长生诀》后,六识俱开。武功进境神速,一般人那能发现得了他们的身形。而且《长生诀》心法最善隐藏形迹,再加上他们刚刚领悟的“井中月”心法,守一于中,心中无胜无败,无求无欲,去尽惊惧心。他们甚至有自信,十丈之内就算是再度遇到如同杜伏威那一级数的高手,也未尝能够发现得了他们的行迹。
心下如此想着,自然也是暗自戒备的看着那发现二人的少年。却又是一惊,方才他们远远就已看到少年本在抚琴。倒还没怎么注意。但这一打量才发现这少年的笑容虽然温柔而亲切,一双明镜般的眼睛里,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萧索之意。
心中俱是暗想:“这少年的眼神为何如此古怪,竟好象是庙里看破红尘的和尚一般。但又不是完全一样。”
徐子陵与寇仲对望一眼,心中暗自计较。虽然摸不着对方的深浅,但是对方既然如此多礼。自己若是失礼,岂非不佳?徐子陵笑道:“方才得闻阁下抚琴,令人耳目一新,如聆仙乐,只恨来得不巧,打扰了阁下雅兴。”
少年笑道:“阁下如此说,想必也妙解音律,少时定当请教。”
徐子陵暗自苦笑,自己只不过是随口胡说,哪会弹什么琴。要是这少年来请教自己。岂非无言于对。见到琴旁的棋盘,只看了两眼,不由大讶道:“原来阁下不但精通音律,更是棋中国手。”
寇仲、徐子陵二人曾经从傅君倬学习“弈剑剑法”。弈剑之道讲究料敌先机,先发制人。犹如弈棋。故而虽然此局不过是残局,却仍然能够看出其中的高明之处。
寇仲早就瞧见了前厅中的热闹气氛,他生性喜好热闹。只恨不得早些进去,找张舒服的椅子坐下来,喝两杯。但徐子陵偏偏文皱皱的在那里说了一大堆客气话,他早就听得不耐烦了,此刻忍不住插口道,“妙极妙极,我今日才知小陵也对琴棋之道颇有研究,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小弟佩服万分。只不过我们尚有要事,还是不要打扰这位朋友的雅兴了。”
徐子陵知道这小子已经不耐烦了,瞪了他一眼,截口道:“小弟的这位朋友性子比较急,失礼之处,阁下切勿见怪。”
少年忍不住笑了,道:“闻弦歌岂能不知雅意?寇少侠想必是急于去一会厅中豪杰,一睹青漩大家风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然比与在下闲聊胜却百倍。在下又岂会大刹风景。”
“原来是名满天下的石青璇大驾光临。”寇仲二人哑然失声。刚想细问,又怔住,失声道:“你认得我们?”
少年笑道:“寇兄,徐兄二人揭开千古谜题《长生诀》之谜,斗宇文化及,自东溟派机关重重中取得机密帐簿,更是令江淮霸主‘袖里乾坤’杜伏威铩羽,每一件事都足以轰动天下,在下虽蜗居此处,但两耳不聋,两位少侠的名声早已传入在下耳中。只恨未能相识,今日终于可以一尝所愿。”
徐子陵道:“但是阁下并未见过我们,又怎知不会认错?”
不但徐子陵非常好奇,就连寇仲也暂时放下了进入前庭畅饮美酒的念头,因为他的心里也同样转动着这样的疑问。
少年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只是微笑着道:“天下武功,殊途各异。就算是出自同源的内功心法,也会因为习练者的体质与心境产生异样的变化。所以想要找出两个真气属性完全相同的武者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事实总有例外,《长生诀》位列四大奇书,将这不可能化为了可能。两位少兄真气属性一阴一阳,看似完全不一样,其实真气的本源却又是完全相同。而且每一股真力又分出相同的七股气机,实在匪夷所思。”
少年赞叹不已:“《长生诀》果然奇妙无比。是故在下虽然双眼已盲,却仍然自信不会认错,但望少兄勿罪。”
寇仲,徐子陵全部怔了,他们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少年竟是个瞎子。这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人,竟是个瞎子?
他们都是有眼睛的,而且目力都很好,但他们和他交谈这么久,非但没有人能看出他是个瞎子,简直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他举止那么安详,走起路来又那么稳定。在琴棋一道上的造诣更是让二人感到羞愧万分。别人的身份来历,他一眼就能看破。又谁能想到他是个瞎子?寇仲,徐子陵这才终于明白,他眼睛为什么看来总是那么空虚寂寞了。
惊叹之余,又不禁惋惜。这少年人才是这么出众,长得又那么儒雅清秀,虽然没有看见过他显露武功,但能够一眼叫破他们行藏的人岂是等闲?上天造人果然是公平无比的,给了这少年玲珑剔透的明心,给了他超越于常人的睿智,但同时也剥夺了他观看这如画江山的权利。
寇仲,徐子陵两人又惊又叹,佩服万分。常人若是双眼已盲,恐怕早已会怨天尤人,甚至自暴自弃,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可是这少年看起来却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快活许多。他们至少知道自己是决做不到这一点的,特别是寇仲,若是让他一天不能看见的话,恐怕他都会觉得自己要疯掉。
寇仲心中一动,忽然道:“你方才判断的那些事,难道都是用耳朵听出来的?”
少年微笑道:“正是。”
寇仲叹了口气,道:“公子目力虽不便,但却比我们这些有耳朵的人还要强多了。”
这下他们不但觉得佩服,更流露出许许敬意。简直是又敬又佩。
徐子陵叹息了一声,笑道:“捣扰阁下许久,却还未请教尊姓。”寇仲也笑道:“是极,是极,像公子这般的人,我寇仲也是佩服万分,不知公子大名。”
少年沉默些许,空虚寂寞的目光中露出复杂的神色,虽然神态依旧优雅沉着,但谁都知道他的心里定然不如外表那般平静。
寇仲,徐子陵两人知道这少年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遂笑道:“是我们冒昧了,公子恕罪,告辞。”两人向花厅中走去,便在此时那少年悠悠叹息道:“敝姓原,草字随云。原来如此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