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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情喷了一口热汤后憋红了脸,小小一张方桌一盏油灯把什么都照清楚了。对面原本大刀阔斧坐着的慕容将军摆放在桌面上的手指都僵硬了,四周原本热火朝天人高马大的将士们像一尊尊深色的雕像,完全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置信地望过来。
资深隔壁老王的王一诺定力非凡,周遭的环境对她毫无影响,王一诺有点担心地看着断情,一贯的平缓声线,“怎么这般不小心。”要不是没带手帕,她想替断情擦擦嘴。
断情不拘小节习惯了,自己抬胳膊擦了擦嘴,指着仍然跪在地上把脑袋贴着地板的家伙,“他叫你王爷?”
王一诺是那个气定神闲,“约莫是认错人了,时候也不早了,回房歇息吧。”断情毫不怀疑王一诺的话,也觉得岳军医认错人了。
王一诺一点掉马甲的自觉都没有,轻描淡写的叫岳军医别跪了,地板凉。岳军医搓了搓手起来目送王一诺和断情回房的背影,只觉得王一诺背影伟岸,不愧是一生致力于离家出走孤身走江湖的九王爷。
等正主的身影消失在二楼,岳军医赶紧坐回去,重新捡起筷子端着碗呼噜往嘴里送面,嘴巴一刻也不闲着,“哎呀,这面真是好滋味,看你们一个吃的香我就知道是真好吃了。锅里还有吗?”
原地深沉着慕容将军摸了摸鼻梁,“没了。”
“是这里的厨子做的吗,不如招回去做伙夫吧。”
慕容将军瞅了瞅岳军医奔放的吃相,“是方才你跪的那位做的。他真是九王爷?”
“……”岳军医没听到慕容将军的问题,他满脑子回荡着一句话:九王爷给他做热汤面吃!九王爷给他做热汤面吃!九王爷给他做热汤面吃!九王爷给他做热汤面吃!
好感动,不愧是一生致力于离家出走孤身走江湖的九王爷,面真好吃!
这李姓王朝曾经有九个王爷,皇帝登基那会一口气弄死了七个觊觎王位的王爷,剩下两个王爷。一个是皇帝同胞亲弟,一个就是前朝世袭下来的外姓王爷,这家的外姓王爷手里没实权,不爱拉帮结派,就喜欢读书画画弹弹琴下下棋,远离朝廷是非,也不知道怎么的,都改朝换代了这家王爷的王位依然完好无损的留存下来。
如今这代王爷致力于离家出走四处游玩,一年三百六五天有三百六十天找不到人,让皇帝很恼火,好在皇宫里存放着王爷的画像,让达官贵人们看个眼熟,哪天要是在路上看到王爷了就提醒一下“王爷,别玩了回家吧,封地里的事情总不能都扔给皇帝就不管了啊”。岳军医以前在太医院当值见过九王爷的画像,九王爷长得比国字脸敦厚模样的皇帝耐看许多,也就让岳军医记得深刻了。
慕容将军认为岳军医认错人了,一个王爷哪能听他话给士兵们煮面条。岳军医表示王爷长这副模样,辨识度太高,想认错都难。慕容将军想着自己居然叫一个王爷给兄弟们煮面条,多大的心啊。他背着手沉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回房间休息去了。
次日断情醒来照常去打拳,在小城外的空地上居然遇到了慕容将军带着士兵们操练。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天,零星的雪花,呼一口气就是一团白霜气,刮在身上的北风又阴又冷。守疆的将士真是辛苦,大清早就起来操练了。她远远看了一会,走得更远些,隐隐约约能听到士兵们大声呼喝的练武声,清心静气她自管打自己的拳,来来回回打了五遍,身上热气腾腾的,她收功回去。客栈里王一诺果然准备好了热饭等着断情了。
往嘴里扒着可口的饭菜,断情心想书生就书生,怎么可能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姓岳的军医倒是不死心,围着王一诺一口一个王爷非要王一诺承认自己是王爷,王一诺叹了口气,对目光明亮满是期待的岳军医说,“你知死人是永远闭上嘴巴不会烦人的吗。”
顿时岳军医觉得脖子周围凉飕飕的,明明也没见王一诺有动作,但岳军医下意识膝盖就软了,膝盖一软他就想跪。腿刚弯下去,岳军医就被王一诺抓起来,王一诺那清瘦的身板居然只凭一只手就稳稳地把岳军医抓起来了。岳军医脸色有点发白,“王王王王王王……”他又磕巴上了。
“我叫王一诺,你可以称我王书生或是王大夫。其余的,休得再提。”王一诺把岳军医扶着站稳,转身慢悠悠的走开了。
岳军医拍了拍胸口,哎呦妈呀,吓死本大夫了,看不出来九王爷那身板有这么大的力气。
此后的日子守疆将士们每每遇见王一诺都是挺直了身板跟阅兵一样,既不大声说话,也不主动接近王一诺,姓慕容的将军偶尔会用探究的目光凝视王一诺,然而王一诺演绎一个清贫的书生毫无破绽。
等大雪彻底退去,阳光荣荣的时候,商队又该启程了。
断情牵着自己的马在客栈门口晒着太阳梳理马背上的鬓毛,商队领队的张管事还在清点马车上的货物。王一诺提着准备好的一些干粮递给断情,让她绑在马鞍上随手可拿,一并给她的还有一壶酒,几瓶伤药,一些银钱,准备的很充分。断情也不客气全都收下了。
她们两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时候,慕容将军走来了。早该回军营的这帮士兵因为王一诺拒不承认自己是王爷,而留在这里盯着这个明明是王爷还离家出走的王爷。知道王一诺和断情要离开了,慕容将军和王一诺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握了握王一诺收在宽袖里防寒的手。
他做的很自然,仿佛只是男人之间勾肩搭背一样自然,但王一诺维持在表面的礼貌随着他的动作僵冷了下来,断情也愣了下,断情想到了一些其他的内容,好端端的摸书生的手做什么?明显是在吃书生的豆腐。
断情的反应很直观,她端起胳膊给了慕容将军狠狠的一拳。
“再动手动脚,别怪我剑下无情。”断情把慕容将军隔开了。
“是在下唐突了,还请王大夫、断姑娘原谅。”他倒是很干脆地抱拳认罪,态度真诚。
断情只当这慕容将军是个脑子不好的,真该杀了,浪费国库军饷养了这么个基佬。
赶走了慕容将军,断情问王一诺想不想洗手,王一诺也不在意自己手被摸了,她在意别的。
每一个王总裁耳熟能详一句话,天凉王破。隔壁拥有玛丽苏复姓的慕容总裁就总是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说:天凉了,让王氏破产吧。
王氏就破了。
王一诺觉得自己是遇上传说中的慕容了。
在上马车前王一诺最后回头看了眼,果然那位气势不凡的慕容将军也在看她。那双锐利而深沉的眼睛充满了对王一诺的审视。
玉门关前小城一别,管他们是不是同类,两者之间的交集算是过去了。出了玉门关,地势荒凉起来,群山怪石积雪,随后越是深入,地貌渐渐分明。没有雪的土黄盆地,树木稀稀落落枯枝败叶毫无生气,但气温依然寒冷干燥,水源越发难寻。
这天张管事瞅着天地交际之处青黛色的丁点儿山峰沦落,连日来的路途让他憔悴了不少,沉凝的脸色终于有了松懈的笑意,“再有一日,到了西边群山脚下,我们便到了。”
听了他的话,满身疲惫的伙计们不由欢呼起来,商队中多了几分轻松氛围。目的地就在眼前了,数月的跋山涉水就指望着在这里得到色彩斑斓的玻璃,只要把货物运回中原,想到丰厚的酬劳,他们提起了干劲。
然而在晌午后,他们在路上遇到卧了一地的尸体,看打扮是塞外星星海居民的本土穿戴,死去的皆是年轻壮年的男子,全被砍杀在地。寸草不生的荒凉地表上,他们的尸体一眼可见。
商队中人提起警惕,武夫们四处查看一番尸体,除了得出他们死在暴力下并没有其他发现。凶手来路嚣张,半道上杀了人后大大咧咧地走了,行踪都没掩盖。断情敏锐发现了是魔门活动的踪迹,接下来就是武林中的事,没有道理连累这些为了养家糊口走南北的商队。王一诺看看天色,默默披上保暖防寒的披风,带上自己的小包袱跟着断情脱离了商队。张管事颇为惋惜二人的离去,毕竟断情武功高,有她在路上多一分保障。
断情和王一诺离开商队后徒步往荒野的深处走去,一路走来放眼望去尽是荒芜的景象,路上唯一新奇的景象恐怕是瘦死在路边的野狼。断情习武多年步伐稳又快,今天没有代步的马匹了,走了半天怕书生体力撑不住,回头问书生累不累,累了就背书生。
断壮士问的时候王一诺不由顿了顿,她细微地叹了口气,想她资深隔壁老王这么多年了,哪回不是她背着妹纸抱着妹纸搂着妹纸风雨同行,如今居然有妹纸主动提出背她。断情的心意王一诺心领了,她表示自己还能再战五百年。
断情就见跟在身后的书生从斗篷下露出半张脸,脸色如旧,步伐从容,连口气也没喘。连月来的风餐露宿并没有折损书生的风采,依然白净的面皮沉静的神色,断情自己都黑了一圈了也没见书生黑上半点。见王一诺体力充沛,断情不再多说什么,认准了方向埋头走下去。等天色黑下来,地平线上最后一丝光消失,入夜气温骤降,天上圆圆的月亮挂得高高的,也没见断情有停下来休息的意思。
又走了一个时辰,在黑夜中的荒野上点亮的火把就尤其明显。蹲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土丘后面,断情眯着眼睛判断着不远处打着火把在夜里寻找什么的一伙人。她扭头对王一诺说,“你藏身此地,我去去就来。”说罢像一阵风在黑夜阴影中穿行,在黑暗的掩护下转瞬击倒了就近的几人,兵戈交刃疾声而起,不久后是尸体倒下断了生气的动静。
从地上捡起一根火把,断情低头翻查着这些人身上的行装,很快王一诺也加入进来。断情从他们身上找到了魔门弟子的腰牌,王一诺从他们身上找到了一些银钱,都是些小喽啰没多少。随手把火把扔在地上,任由寒冷夜风卷尽火舌,她们继续赶路。这次没走多远,她们在一个乱石小坡下找到了一个摔得昏迷且满身是血的年轻男人。一靠近鼻腔里满是血腥味,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断情觉得这人八成没得救了,年纪轻轻死了可惜,然后她就认出了这有两面之缘的人。
第一面是青城派山脚下小城里,这位阔少爷花了一百两买了王一诺一副字画。第二面是玉门关前城中客栈,这位阔少爷用了一顿晚餐住了一宿离开了。没想到再见面他居然被魔门追杀身受重伤,他精致到了脂粉气的面容在寒风中苍白如纸,直觉告诉断情该救他。断情手脚麻利没让王一诺帮忙,很快帮他上药止血简单粗暴处理了一番。而后把这个大男人打横抱起来,对王一诺说,“找个藏身之地。”
她们就带着一个满身血的男人找了一个藏身之地,在山体之间黑暗的裂缝中。断情弓身钻出狭隘的藏身之地,去找更多的柴禾回来燃烧取暖,顺便查探魔门没有没派出第二波小喽啰。在她离开的期间里王一诺又帮这位受伤的阔少爷处理了下伤势,他运气不错,只是些看着吓人并没有伤筋动骨的伤,养养就好。帮他绑好绷带,这位阔少爷漫悠悠转醒了,在昏暗的火光下,他认出了王一诺的脸,“是你,西岭小城卖画的书生。你怎会在此?”王一诺这个人实在太好认了。
王一诺并不急着答话,她娴熟地为他胳膊上的刀口子绑好绷带系上结后,终于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王一诺神态宁静祥和,有泰山崩于眼前她自方寸不乱的平静从容,她问这位阔少爷究竟是什么身份。
等断情排查了附近的安危,拖着一捆干柴回来的时候,王一诺端坐在微弱的火堆旁对她说,“此人名为欧阳商,乃魔门圣子。”
下一刻断情拔出了剑,在欧阳商惊惧的目光下,锋利的剑刃贴上了他的脖子。在他身首异处之前,王一诺慢吞吞的第二句话才来,“留他一命,尚且有用。”
断情就暂且留他一命。
欧阳商几度生死徘徊,他惊魂不定凝视着火光下陌生女人表情冷硬的面孔,他问她,“你却又是何人?”
断情指腹轻轻摩挲修长冰冷的剑刃,“你可知数月前与魔门勾结谋害武林证道的青城派弟子断情。”
欧阳商顺势就想起数月前私下交好的柳诗儿找他所托一事,诬陷青城派一名弟子与魔门勾结,对魔门圣子欧阳商而言这不过是博取柳诗儿美人一笑的小事,随口便吩咐给了手下。他得知那名青城派弟子不日便被废了筋脉逐出师门暴尸荒野,这样的小事根本不足以让他挂心。
断情将锋利的剑收入剑鞘,她眼底乌泱泱的漆黑一片,有着无尽的冷意,“在下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