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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心知今日自家酒楼恐怕又惹上麻烦了。
建元帝生性多疑,晚年在以台谏机构为核心的监察系统之外又设立了情报机构“拱卫司”,用以监察群臣。为加强中央集权统治,建元帝特令该司掌管刑狱,又赋予其巡察缉捕之权。拱卫司直接听命于皇帝,有权逮捕任何人。
帝位交替,如今拱卫司都尉乃是天授帝少年时的伴读之一,出身崇义侯府的张淮。其人恃权妄为、手段狠辣,十分不好相与。
昭昭前世偶然在人群中远远见过那人一眼,五官早已记不分明了,但那浑身上下的森冷气势却是令人过目难忘。她自纱屏后循声望去,角落不起眼的一张桌子旁,在一众护卫簇拥下端坐着的不是张淮却又是谁?
昭昭心下暗道不好。那张淮执法严峻,上辈子因有人向他告发袁大人走私盐铁、通敌卖国之事,他便亲自来边关走了一趟,搜罗到了如山铁证,其中还包括了袁大人之前和辽国许王耶律宁所通的多封信函。证据确凿,袁大人狡辩不得,之后官家便将他贬为庶人了,虽则碍于袁将军的面子赦免了他死罪,但张淮与袁家的仇怨算是结下了。
可那应该是天授二年的事情呀,这才天授元年初呢,他怎么就大摇大摆地现身霸州了?他难道不是应该悄悄地搜罗搜罗袁家的罪证吗?这么大摇大摆、光明正大的样子,难不成现在就已经证据在握了?
昭昭怕得手心冒汗,底下那位可是连烈火烹油的袁家都敢咬上一口的人,更别说她潘家一个小小的商户了。
一旁石晴低低惊呼一声,也从那些护卫的着装、配饰上知晓了底下那些人的身份来历。她一侧身焦急地抓住了昭昭的衣袖担心道:“竟是拱卫司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昭昭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求助的目光望向杨羚。只见杨羚轻手轻脚地起身,推开雅间面朝街边的那扇窗,一个眼色示意守在下面的杨十九上来。那杨十九像一只轻巧的燕子一般悄无声息地跃上二楼。
杨羚沉声对杨十九吩咐道:“十九,你速回府上去寻我大哥来。”
杨十九点头应下,策马消失在了街角。
楼下形势颇为严峻,白衣、灰衣两位书生僵立在旁,那说书人吓得冷汗直冒。张淮缓缓走近几人,慢条斯理道:“说说看,太宗如何不能容阮相血脉存活于世?”
此时,那说书人却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嘴里只喊着饶命。
张淮也不看他,只一字一顿复述道:“前朝宋国公赵匡胤叛乱,按律应当族诛。然周世宗念其昔年功绩,使其子德芳之遗腹子惟宪免于死刑,特许德芳之妻携襁褓中的幼子定居江南,耕读传家,百年内不可出仕。大周末年天灾*,惟宪之孙赵世剡幼年丧父,不得已出家为僧。而后还俗,辅佐我朝太-祖征战天下,立下不世功勋,封为成国公……啧啧啧,倒是好口才,好见识!”
“小人胡说的,求大人饶命。”说书人一面磕头一面求饶。
“胡说的?”张淮轻笑道,“我看你倒是知道得挺详细。说说看,这些话都是谁教的?老成国公战功赫赫,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成了恩将仇报之人了?哼!缅怀前朝、非议重臣,拿下!”
一旁侍卫听命上前,一把拽起了那说书人。拱卫司有权进行不公开的审讯,但谁也不知从他们审讯室里抬出来的会不会是一具尸体。
那说书人磕得满头是血,冲楼上雅间大叫:“姑娘救我!姑娘救我!”
昭昭心下不忍。那说书人原本是在街边一个简陋的说书棚内与一些贩夫走卒说书,若不是来了她丰乐楼,并无机会和书生学子妄言政治,也就没有了祸从口出的机会。她欲起身下楼,却被一旁的杨羚拉住了。
“羚姐姐让我下去吧,今日这事端发生在我丰乐楼里,本来也是要牵扯到我的,逃不掉的。”
杨羚嘱咐道:“昭昭妹妹且与他言语周旋一会儿,我大哥应该马上就能到了。”
昭昭下到了大堂,扬声道:“慢着。”
张淮闻言回身眯着眼睛看她:“你便是这丰乐楼的东家?”
“正是。”昭昭行了一个礼道,“敢问大人抓人所谓何事?”
“哼,之前有一个丫鬟送信称这丰乐楼乃是前朝余孽的活动据点,原以为是小姑娘之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今日一见却真有此事。大堂内的说书人竟然明晃晃地缅怀前朝,还言语暗讽先皇的心胸不若那周世宗柴荣,该当何罪!”张淮阴测测道。
昭昭温言解释道:“恐怕大人是有所误会,我丰乐楼的说书人本意乃是赞颂先帝手腕果决有王者之风,不若那前朝皇帝妇人之仁。并无反意。”
“哦?”张淮瞥了她一眼嗤笑道,“斗升小民妄谈国事本就是大罪。”
昭昭急中生智辩解道:“三年前先帝曾御驾太学,当日恰有一大儒讲到《孔子家语·曲礼公西赤问》,其中有‘公仪仲子嫡子死而立其弟’句。当日诸学子激辩立嫡立贤之议题,先帝广开言路,亦不曾禁百姓之言。彼时京城内茶楼酒肆时常可以听见此般议论,斗升小民谈国事何罪之有?”
张淮冷冷道:“巧言令色。”却也不曾立时就令手下抓她。
气氛似乎有稍稍的缓和。此时,那说书人却突然大力挣扎,一面大叫道:“大人救命啊!大人救命啊!丰乐楼的人骗我签了身契,强迫我说书时夹带私货,暗暗宣扬谋逆言论。小人是被迫的,小人不是自愿的!求大人救命!”
昭昭惊诧地扭头去看那说书人。
拱卫司侍卫闻言立马亮刀上前,欲行逮捕之事。
却说另一边,杨十九快马加鞭赶到将军府上时却发现杨大公子刚刚出门,只有杨二公子在府中。
杨悸鹿最近非常烦恼。作为一个唇红齿白、目朗眉清的美少年,他觉得潘昭昭那丫头一定是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他了!他自己暗搓搓地分析着各种蛛丝马迹,再加上身边油嘴滑舌的小厮那么一捧,他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一大早,羚姐姐就接了潘家的帖子出了门。没给他下帖子,但杨悸鹿料想中途那丫头定会寻了借口要羚姐姐派了人来找他。
果然不出他所料!杨悸鹿在府中伸长了脖子等着,待看到了行色匆匆进了大门的杨十九,心中暗道,这不就来了嘛!
他慢吞吞地、矜持地起身。
今日他穿了一件绯红色绣银丝的素团纹锦袍,腰束一条银色缀玉腰带,腰带上悬了一个锦缎荷包,上面镶着几颗闪亮的红宝石做饰扣。头上的饰品也不曾轻忽了,一头鸦羽般的乌发用一个精致小冠松松扣住。
一大早的,他也是打扮得别样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