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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令宜道:“她在西南封地呆的好好的,回来做什么。”
“挑驸马。”谢宝林言简意赅,“明德回来并未大张旗鼓,想必确实不想声张,至于办不办接风宴,你可以先问过太后的意思。”
王令宜笑笑:“你这消息比我知道得都快。”
谢宝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合姜打听的。”
王令宜无言以对。
“王令宜。”谢宝林忽然唤她的名字。
王令宜:“娘娘又怎么了?”
谢宝林身体略略向前倾,凤眼望着王令宜的,没有嘲讽,也没有其它,她神色认真,说道:“省亲那日伤了你,抱歉。”
许是谢宝林从未这样不带任何色彩地看她,又许是王令宜从未怀着公正去对待谢宝林,此刻谢宝林的话,让王令宜有些许无所适从。
“你这道歉也太没诚意了。”王令宜面上神情微滞,转而笑道,“你再多赔我点梅子,我便原谅你。”
谢宝林道:“这个没得商量。”
王令宜翻起旧账来:“谢宝林你可太抠门了,我说之前我的月例怎么总就不够呢?”
“你经常吃荔枝,荔枝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谢宝林回想一下,继续道,“真按钱算,你的月例就得扣完了。”
末了,谢宝林补充:“你知足吧。”
谢宝林总不能在凤仪宫多待,便又指指桌上的空药碗,道:“按时喝药,兴许你还能长点脑子。”
王令宜当即把靠枕抽出来扔了过去。
谢宝林走后,寝殿中便只剩下王令宜一个人,她还得起身下床,把靠枕捡起来抱怀里。她赤脚站在地上,茫然四顾。谢宝林今日的道歉,明明同一些事没关系,不知怎么,便让她想起那句:“王令宜,你能不能懂点事?”
王令宜想,她现在是挺懂事的了。
病愈后,小白花们的第一次请安,让王令宜心生诸多感慨。
小白花们这样的姑娘,清纯可人,满腔诗意,偶尔幽怨。接触得多了,王令宜心会累,一段时间不见,再看时便只觉得赏心悦目了。
“皇后娘娘可算是好了。”有朵小白花长得很是精致,说话声音便如黄鹂一般宛转好听。
王令宜闻言一看,这不是那次顿悟了的小白花么?不由心生赞许,果然人漂亮,心思也灵巧。
王令宜面上笑容端庄,内心如沐春风。
小白花紧接着又道:“上次受皇后娘娘提点,妹妹们回去仔细品评研读,方又作了几首,不成样子,还想请皇后娘娘闲暇时点拨一二。”
这朵小白花不经夸,刚想说她心思通透,下一句就又诗诗诗。这皇帝的喜好大有问题!
众人散去,王令宜就问榕西:“刚刚那个说要点拨的,本宫怎么不记得。”
榕西语气平缓:“是去年同王贵妃一同进来的袁小仪,她运气不太好,所以到现在也一直没什么起色。”
王令宜认为榕西这话有点问题,这是对王贵妃抱有偏见,态度是不可取的。
不过,王令宜哂笑:原来变成贵妃就是有起色了。皇帝三宫六院,多多益善,凭什么女子就要被所谓“品级”捆住了手脚?如此一想,世间也是如此。地位由高到低,三教九流,永远在划分,永远在区别。谁又没有被桎梏呢?
想起明德的事来,王令宜便去了太后居住的泰禧殿。泰禧殿位置算不得最好的,论程度,也就比皇帝的几位夫人宫殿位置稍微好一些。说起来,先帝同太后伉俪情深,这泰禧殿还是先皇为太后亲自设计整修的。
皇帝后来曾建议太后换到荣安殿,但太后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始终不愿意离开。太后坚持,皇帝自然也只能作罢。
不过,此处的景致到底是比荣安殿更妙。
王令宜的轿辇就停在泰禧殿外平坦的石板路上,其实离泰禧殿还有些距离,但王令宜知道太后不喜轿辇到门口,便步行过去。
泰禧殿里很静。
宫人做事麻利又不会发出多余的声响,甚至走路时连衣物摩擦的声音都不曾有。
秦嬷嬷出来见礼,笑道:“见过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现下正在小憩,请您先稍事休息。”
王令宜从不知道太后平日还有小憩的习惯,闻言却也只能等。不过好在王令宜没什么事,等等也没有所谓。
王令宜坐在正厅里喝茶,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太后便慢慢走进来。
太后还是上些年纪,两鬓斑白,显了老态。小憩过后,精神却很足,太后坐下,摆手拦住王令宜不让行礼,开口道:“明德回来,想必你也知道了。”
王令宜点头。
“明德的意思是,该拜访的,她一一会去,接风洗尘就不必了。”太后知道王令宜来的目的。
王令宜颔首应声,沉默片刻,她抬头,望着面容祥和的太后,问道:“明德公主此次回来……”
太后并不瞒着,左右也还要皇后帮着参考人选,便道:“明德前几年,心还大,如今收收心,该选驸马了。”
说着,太后便欣慰地笑起来,继续道:“你可不能躲懒,有合适的人选,便同哀家说说。”
王令宜也随这句话笑了:“明德公主还不是要一锤定音的。”
“她主意大着呢。”太后心情不错。
也是,明德公主远至封地,一去不回,全都是她一个人拿的主意。任凭别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母后,您又背着儿臣说儿臣坏话了。”
这声音干净利落,每一个字都不拖泥带水。
王令宜一怔,回头向门外望去。
明德公主一袭男装,身材笔挺,远远走来,从容不迫,气度万千。她跨过门槛,见皇后也在,便作揖笑道:“皇后嫂嫂。”
王令宜没想过谢宝林见了明德会是什么反应,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何时回来的?”
“也就前两日,长途奔波,回来还没来得及见嫂嫂,嫂嫂可莫要生气。”明德笑道。
明德说话如今变了一个人似的。
王令宜道:“我怎会生你的气?”
明德眼眸狭长,眼尾略略上挑。闻言,她便微微眯起双眼,漫不经心道:“皇后嫂嫂之前说要赠我一本荣珍的诗集,不知可准备好了?”
王令宜扶额:你说的诗是什么诗?
如今的大内,没有一寸生存余地是给予王令宜这样胸无点墨的人的。从大内上空扔一个谢宝林下来,能砸死好几个会写诗的。
太后笑道:“你什么时候也读起诗来了,不过让你皇后嫂嫂教教你也好,有事做,省得到处跑。”
“正是呢。”明德眉眼舒展,笑了。
虽说这么一打岔,王令宜不用回答诗集的问题,但她只觉得自己前途未卜,一片灰暗。
她,教明德?谢宝林还得教她呢!
母女俩聊得开怀,王令宜自觉告退,从泰禧殿慢慢走回轿辇,心如死灰。
“皇后嫂嫂。”
身后明德大步追了过来,看着王令宜,垂眼笑道:“嫂嫂躲着我?”
这话说的,让王令宜也不知道怎么接。明德原来跟谢宝林这样相熟?
“躲你做什么。”王令宜道。
明德便笑了:“既如此,那我便同嫂嫂一道走吧。”说罢,便又向王令宜的抬轿宫人道:“你们先退下吧。”
没有给王令宜一丝丝质疑的余地。
“嫂嫂,这条路树荫遮蔽,应当不热,我们便从这儿走吧。”
一口一个嫂嫂。王令宜心道:哪个是你嫂嫂?
明德路上同王令宜讲西南的见闻,她讲得生动,王令宜自然也听得着迷。
明德却忽然叹道:“以前我说,去柳州,你却说扬州更好。”
王令宜顺嘴道:“是苏州。”
说完,王令宜自己意识到什么,闭口不言了。
明德却十分肯定:“嫂嫂你记得差了。不过若是嫂嫂有空得去西南便好了。我记得嫂嫂闺中时候马术了得,我那里有个马庄,皆是好马,嫂嫂见了,定然欢喜。”
谢宝林除了会写诗,居然还骑马?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王令宜看明德面无异色,心道是自己太过紧张,便问:“南地潮湿,北地马若是过去,能适应得了?”
明德道:“嫂嫂多虑了,一百匹里总有一匹是可以的吧?”
明德小时候差点被马给踩伤了,长大了也不怎么爱马,没想到明德此番回来,变化几乎可以说是翻天覆地了。王令宜想:也是,当初斩钉截铁说不招驸马的明德公主,如今也要为了招驸马不远千里从西南回来了。
这世上,有什么是永远不会变的呢?
“嫂嫂等一下。”明德忽然出声。
王令宜站定,回过身。
树影日光之下,明德眼中似乎藏着踏碎的光芒,越发明亮起来,她倏地抬手,猝不及防地抚向王令宜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