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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康对他视若无睹,直视着程锦,原本一双时时温暖如春的桃花眼,此刻直如三九严寒的冰窖。他说:“不杀他俩,我们三个都玩完儿!若我还有这个力气,定不会劳烦两位仁兄出手。”
地上惨叫的两人听见这话,迅速爬起来就往门口奔去。
程锦犹豫了一下,然后出手如电,那两名店小二顿时血溅当场。孟浩然白着一张脸奔过去,抖着手在其鼻尖一探,两人已经一命呜呼,再没了声息。
他两人倒地的同时,衣袖处滑落出一柄寒光颤颤的匕首。
孟浩然将那情状看了又看,再也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的冲击,他极力不满的叫嚷起来:“喂喂喂,好歹我才是救人的大爷,你们不要当我不存在好不好?快告诉老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声,终于引来杜康给了他一个正眼。
杜康徐徐说道:“这两人已经潜伏在我身边一年多,前几日终于动手,在我喝的酒里下药。否则,我怎么可能会让刑部那群饭桶抓住?”
“他俩说是大理寺抓的人啊。”
“所以说这两个人有问题。”
“难怪那天他们会在大理寺外面偷窥,老子还在想,想捞你出来也不是这么个捞法啊。好歹大家都这么熟了,他们却一直没有来找过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和程锦有本事。然而直到那天,我才晓得你已经进了天牢。”
“我这里也是。来了酒肆几次,除了你不在之外,竟然一切如常。”
屋中有好一会儿的沉默。
良久,程锦道:“这段日子,你就待在这里,我们会时时给你送来吃的用的。若是见势不对,我们也会尽量提前送信给你。等伤势好了,你就尽快离开吧。”
叹一口气,他又道:“你离开后,就代表事已了。至此以后,山高水长,后会无期,大家只当从未认识过。”
孟浩然对杜康很是不爽,哼了声,道:“我说军师大人,怎么能就这么饶了这小子?他诓我们救他,还为他杀了官府中人,即便不将他送到衙门去,为了自保,咱也应该来个杀人灭口才最妥当!”
杜康又恢复了以往那种油腔滑调状,赶紧说道:“喂喂,放心,放心啦!孟兄、程兄,这两个人并非官府中人,而是我这行的败类。他们见利忘义,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乃是死有余辜。”
“再说,你们还能与我脱得了干系吗?我这酒肆周围的街坊邻居,谁不知道我杜康与你二位早已称兄道弟来着?杀了我,不能解决问题。而且,你们既然救了我,又怎么舍得再对兄弟动刀子?”
孟浩然奚落道:“啧啧啧,瞧瞧,程小弟,遇人不淑啊。老子老早就知道小白脸儿都是坏人,这不,又应验了不是?你一定要记住这个教训啊。”
程锦:“……”
杜康:“……”
孟浩然恢复正经神色,说道:“既然上了这条船,那以后要死也要死个明白。说,你为什么要去刺杀三皇子?他抢了你的相好?”
程锦:“……”
杜康:“……你觉得我这样的美男子会找不到好姑娘?姑娘们会舍得离开我?”
程锦:“……”
孟浩然惊喜不已:“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小白脸儿了?!那我每次这么喊你,你为何还要黑着个脸?”
程锦:“……”
杜康:“……我本来就不是小白脸儿,可你喊多了,我就会变为小白脸儿。这道理你懂不?相信你也不懂,因为它很深奥。”
程锦:“……”
孟浩然看了眼程锦的神色,得意说道:“看见没?连程小弟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程锦:“杜康,你是说三人成虎吧?”
孟浩然茫然,愣愣问道:“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
程锦:“浩然兄,我这么跟你说吧。”
“你正走在长安大街上,这时,有个人慌里慌张的跑过来对你说:‘前面有一只老虎在吃人,兄台,你莫要过去了,赶紧往回跑。’你信是不信?”
孟浩然瞪眼,“肯定不信啊,我脑子又没灌水。不过,除非是你说的。要是杜康说,打死老子也不信。”
程锦:“……你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时又有人惊恐的跑过来,大叫道:‘老虎来了,老虎在吃人了!’你信不信?”
孟浩然皱了皱眉,“真的有老虎?这怎么可能?这可是长安大街啊。”
杜康接道:“你一定犹豫的站在那里,兀自不相信。此时,又有人尖叫着跑来,他们一脸惊恐,发丝凌乱,边逃命边哭喊道:老虎吃人啦,老虎吃人啦,救命啦,救命啦,快跑啊……。你周围的人见状,纷纷开始四散逃命,你怎么做?”
孟浩然:“大家都在逃命,那我肯定也要跑啊。不过,若是你说的,就算你再怎么屁滚尿流状,老子也不会相信。”
杜康:“……”
程锦紧紧追问:“你为什么要跑?!”
孟浩然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老虎来了啊,老虎要吃人啊。”
杜康点头,“很好,你已经懂事了,浩然兄。吁---,”他深深吐了一口气,续道:“跟你说话好累,本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情,需得说上十句二十句。”
孟浩然反应过来,叫道:“少扯淡!刚才我们说哪里了?噢,你为什么要刺杀三皇子?”
杜康瞄了他一眼,“浩然兄,你也太轻视干我们这行的了。我们是很讲究江湖规矩的,你以为能从我嘴里套出话来么?”
程锦暗自叹了口气,问道:“你刚刚说你这行,是指?”
杜康回道:“杀手是我的老本行。”
孟浩然不免好奇:“你们那一行,接一单业务,多少银子?”
“银子?”杜康傲然一笑,“我这种水平的,不以银子计量,只收金子。”
“唔,那三殿下的脑袋,那人给了你多少金子?”
“怎么着也得黄金千两吧,不过任务没完成,只得了五成定金。”
“天哪,比我捞银子还快。”
程锦对那两人很是无力,他清咳一声,“浩然兄,杜康老弟干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怎么能跟你比?”
孟浩然正色道:“那好。杜康,我问你,两年前,刺杀三殿下的人真的是你吗?”
“正是在下。”
孟浩然忍不住向程锦靠拢了些,他谨慎的盯着杜康,继续问道:“谁叫你去杀他的?……慢!你可别说没人指使,你刚刚已经说了收了那人五成定金!”
“你主子啊。”
“……你刚刚好像说你们这行很讲究江湖规矩。”
“你关注的重点不该是这个吧。”
“……我主子出钱叫你去杀他?!难道是做戏?”
“聪明!当时接到客户的委托,就是假意刺杀这位三皇子。本来做戏那段已经是做足了的,但是后头被我发现他想要将我杀了灭口。于是,我奋力搏杀,好容易才冲出突围。”
杜康弯着眼睛看了看他,“这还得多谢当日孟兄带着一伙人过来,才让我有机会逃走。”
“……搞了半天,老子……太伤人了!”
我以为我是见义勇为的英雄!
孟浩然没好气的说道:“所以说,我看见的那起所谓的刺杀三皇子,其实从头至尾,可以说是起狗咬狗的事件?”
“你行啊,孟浩然,看在你将你主子称作是狗的份儿上,我也就不跟你斤斤计较了。”
程锦道:“也就是说,浩然兄当时看到的情况不是杜康兄去刺杀三皇子,反而是三殿下带着人想要杀了杜康。本来是一场刺杀假戏,但是他想要真做,将你这个刺客杀了,被嫁祸之人就百口莫辩。”
杜康回道:“正是如此。做戏现场根本就不是那个巷子,而是皇城内,我是被追至那里脱逃的。”
“这位三皇子真是好笑,他既然出得起黄金千两,就该去打听打听敢于接下这个任务的人是个怎样的人。我解语花杜康岂能这样被人构陷?他根本无需再将我灭口。做杀手这么多年,我这人信用很好的,任凭谁都撬不开我这张嘴。”
你此刻说的这些是怎么说出来的?
孟浩然问:“构陷不构陷,跟解语花有什么关系?你那时的美名是什么?”
杜康答:“我觉得解语花的名更美。”
程锦:“……”
程锦忽道:“不对!既然你们假戏已经做足,且做戏现场是在皇城内,为何这场戏发生后,没有谁直接被怀疑?而且刑部两年来都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杜康哼道:“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糟心事,逃脱后,转个身就回了皇宫,将原本指向那个倒霉鬼的证据全部抹了,就这!”
孟浩然摇了摇头,满脸唾弃:“好任性!你好歹收了他五百两黄金吧。”
杜康:“哼!”
孟浩然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问道:“那你还会去杀他吗?报仇雪恨什么的。”
要是你还去杀他的话,我是不是得考虑将你这个要杀我衣食父母的人先做了?
杜康仿似在说一件很遥远的事:“那一单本来就是最后一单,我早已经退出这一行了。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卖卖美酒,交交朋友,再听听他人的心事,美滋美滋,挺好的。”
程锦感慨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请你这样的高手,就对不起要嫁祸的那个人。啊,对了,那个倒霉的皇子是谁?”
杜康:“太子。”
程锦了然一笑:“呵,也对,他受伤颇重,可见真是下了血本。他怕是想一把将赵乾从太子位上拉下来吧。”
杜康嘲讽一笑:“受伤颇重?若是左臂上吃了我一剑,就受伤颇重,那如今我半身不遂,该当叫做什么?”
孟浩然讶道:“他当时站立不稳,而且手下都死了,他身上也全身是血。这样子,还不是受伤颇重吗?”
杜康哈哈大笑,继而表情莫测的看了一眼孟浩然,道:“他身上看着很惨烈,实则血迹都是他那些手下的!”
程锦和孟浩然惊疑不定的看向杜康:“怎么回事?”
“我逃脱的时候,他身边尚有两人活蹦乱跳,根本就不是全军覆没,可我后来却听说他的手下全死了。第一个见到他的人乃是孟兄,孟兄你说,你能杀得了他身边武功高强的近身侍卫吗?”
孟浩然沉默不语。
杜康续道:“这件事情根本就不难猜。我已经逃脱,且他知道已经得罪了我,不过做杀手的自然不可能去衙门告他。索性,不做白不做,他就将身边知晓这件事情的亲信全杀了,这才真的成了一件悬案。因为,除了我,这世上知道这件事情原委的人就只有一个三皇子了。而正如程兄所言,他确实是想在那次计划中,坐上太子的位置。”
“他受了伤,手下又全死了,要怎么说,就只有他的一面之词了。虽说比之之前效果差了些,但终归是在皇帝和有些人的心中埋下了祸根。”
“所以孟兄到的时候,就只见到他一个活口,事情真相就是这样。”
程锦叹为观止:“赵锐能在瞬息之间,就想到要杀了亲信灭口,这人的心思,……细思极恐。”
杜康冷眼看他:“也许,他早就计划好了要将知晓这一切秘密的亲信都杀了灭口也说不定啊。要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程锦转向孟浩然,“浩然兄,你跟着三皇子,凡事得多留个心眼儿。”
杜康无邪的笑着附和道:“正是,小心什么时候他将你卖了,你还蠢得给他清点银子。幸好你当时什么都没看见,要是你见到他将自己的亲信杀了那一幕,只怕你的小命早就没了。”
忽然,他又嗤笑一声,幸灾乐祸道:“孟兄,你猜猜你主子心底有没有怨恨你带着一大批人来,坏了他的好事?要知道那时我也受伤了。还有,你说他有没有怀疑过你看见了一切?”
孟浩然寒着脸瞪视了杜康一眼。
程锦见他脸色难看,安抚道:“哪个皇子不是心机深沉的?只要我们自己小心点就是了。”
末了又叮嘱道:“还有,你要守口如瓶,可千万不要将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对任何人讲。这案子已经传了两年,好几个皇子被人怀疑过。一旦真相暴露,三皇子在人前积攒的德行将功亏一篑,少不得他会将你杀了灭口。”
“浩然兄,他能给你如今的一切,自然可以将一切又都收回。”
杜康哼着补充道:“还有你那条两年前就该没了的小命!”
孟浩然的脸色非常难看:“老子会不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要你们两个多嘴提醒?!”
程锦和杜康不再言语,均知道孟浩然得知这一真相后,打击颇大,甚至心中恐惧、后怕。他如今才晓得,这两年他头顶上一直就悬着一把利剑啊。
幸好他不知道真相,否则一有风吹草动,三皇子那把剑便会掉落下来,令他身首分离!
如今知道了真相,以后的日子将过得如履薄冰。
程锦去架子上搬了两坛子酒来,一坛递给孟浩然,一坛自己开了封。他抱着酒坛子先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多喝点,睡一觉,将今日这事忘了,明天照常过活。”
孟浩然也开了酒坛子的封,颓然说道:“其实,当年要不是还有一帮小弟跟着我一起,我可能已经交代在那里了。他当时虽然受了伤,但是杀我一个没有武功的人绰绰有余,不过,要杀十来个人却有点困难了。”
“我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他那个手下奔出来时,我就跑过去了。为了保险起见,说不定他当时真的动了杀心的。”
原来他还是在后怕啊。
程锦道:“算了,浩然兄,别想了,忘了这事吧。你这境遇,不是正应了那句话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孟浩然有些萧索:“两年啊,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两年来都是睡在刀尖下。”
杜康在屋中听到二人说话,高声说道:“刀尖?孟兄的骨头硬,怕是得狗头铡才行吧。”
这个混账,自露出了真面目,就一直可恶得很!
程锦也有些感慨:“呵,浩然兄,这一年来,你应该有所觉悟才是。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做着什么?一边升官,一边手中握着越来越多的权利和军队。迟早的事儿,你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踏进了权利的漩涡了,很快整个人都会没进去。”
孟浩然茫然道:“这么说,命早就已经交代给他了么?”
程锦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