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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一醒来,就觉着屋里顺窗那一道亮光恰照在脸上,屋外那棵广玉兰树上似落了几只鸟儿,唧唧啾啾叫的欢快,木容的心,也就松泛了些来。
昨日木宣来探她,她思量着,恐怕今日院子里也未必能清闲,总要有人来再打探一番的。毕竟东西两个跨院,看似始终平和,木家也看去一直妻妾和睦,却也始终都是看上去像是而已。
梅夫人对于苏姨娘的忌惮已然同忌惮她一般,而有梅夫人这般惦记,苏姨娘又怎敢对梅夫人掉以轻心,况且这十几年来,木容总也是作为两人明里暗里交锋的试探,只是不管谁输谁赢,吃苦的也总还是木容。
虽说木容只是个无生母照应的庶女,在木家这日子也过的一向孤苦,可梅夫人却始终顾忌她,也不是没有道理。
其一自然是因为云家的婚事,云家如今愈是出息,梅夫人便愈是看不得木容,为的还是那一纸婚约。可梅夫人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把那张婚书从木容那里偷来抢来,虽是为了面子,却也是怕木容这样已然把日子过成这样的人,只把云家婚事当救命稻草般等着嫁出木家去,若是丢了婚事闹出什么事来,那就谁也讨不得好去了。
而其二,与其说是忌惮,倒不如说是厌恶了。
梅夫人对木容的厌恶,就是延次于周姨娘了。
梅夫人虽说出身上京梅氏大族,也是嫡出,却只是梅家旁支,父亲兄长虽为官,可也不是什么大官,尤其上京那富贵地方,寸土里都能扒拉出个做官的,梅夫人的娘家就也真算不得什么了。
当初以为下嫁,虽娘家萧条嫁妆也不多,却仍旧觉着是木成文这乡间来的高攀了梅家,以后也要看自己脸色度日,也就不甚在意,谁知嫁去后就知晓,木成文虽说敬重她,却远不如她想的那样对她言听计从唯唯诺诺,更甚至当初初入峦安时,家中积蓄早被这路上一家子的用度花费殆尽,初来乍到不明境况也不敢贸然收取旁人给的好处。
而没多久,木成文恩师所跟随的皇子夺储落败,整个一派杀的杀贬的贬流放的流放,虽说木成文因未曾参与而逃过一劫,可这日子却愈发艰难起来。
梅夫人便生了心意,亲自做主,要选一个商户女给木成文做二房夫人,选来选去,就选了峦安富商周家。
周家的富有令梅夫人嫉妒,而周家这样商人的低贱身份也令梅夫人厌恶。虽是提前说好了,周茹入门生育了子嗣才能提做二房夫人,可那时周茹一个妾侍入门时娘家陪嫁的十里红妆,还有那足以养活整个木家过富贵日子的家私,还是让梅夫人红了眼。甚至是如今的太守府,也是周家当年出钱加盖,而这个东跨院,也是当初周家特意建了给周茹居住的。
梅夫人是咬着牙硬忍了那些年,所幸,周茹似乎心思并不在木成文身上,木成文对周茹也只是淡淡。可整个木家托赖着周茹的嫁妆养活,连梅夫人也要对周茹客客气气,甚至有时候还要忖着看周茹脸色。
不恨是不能的,不厌恶,也是不能的。
而周家若是始终于银钱上显赫,那木容如今的日子只怕也会好过的多。可偏偏那一年里,不仅周茹丧命,连周家,也算是一夕之间破败了。
那是木容的舅舅外出经商却被山贼掳掠,山贼派人送信说要百万白银方能赎人,周家只有周姨娘兄妹二人,周老爷急急发卖大半商铺凑够百万白银前往赎人,周茹忧心父兄便回了娘家。可等来等去,等回的消息却是山贼收了钱,却把周老爷和周公子都一并杀了。
周茹一下惊痛动了胎气,这一番生产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保下了木容,她却大出血了起来,提着一口气给木容做了安顿便撒手人寰。周夫人一日之间丧夫丧子丧女,一下便病倒了,周家没了当家的人,登时大乱起来。
商人家银钱往来相互借欠,欠钱的此时自是不急,可被欠的又怎么愿意?生怕自己的钱就这么不了了之,于是一窝蜂般闹上门来,一来二去也不知怎的周家燃了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那些借据字条自是都没了,欠钱的人乐得不还,而被欠的就吵嚷起来打起官司。
那一张一张借据摆在眼前,因周家的字据被烧也断不出真假,于是周家余下的铺子也只得都判还了出去,而周家也没个男丁能站出去争辩。于是曾经显赫峦安的周家,一夕之间就这样破败了。只留了木容的一个舅母带着个孩子苦苦熬着支撑日子,也是那时起,木家和周家彻底断了来往。
而没了生母没了外祖家做靠山的木容,日子就过成了如今的样子。
木家现如今的富贵,都托赖周茹当年陪嫁,只是那些陪嫁,如今却都不属木容了。
木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再看窗外的广玉兰时,眼神便冷了许多。而果然如她所料,秋月和莲子进门打点她洗漱预备用早饭的时候,木家的二姑娘木安,便提了食盒前来探望。
木安似乎局促的很,坐在凳子上也不敢四处去看,一抬眼见木容看她,便对着木容一笑,又略微的垂了头:
“我早想来看你,可听东跨院说四妹妹这也算是换季染的时症,要安心休养,我便也不敢再来,只想四妹妹好生休养。”
木安含笑带着几分羞涩,容貌不算十分出色,可这性子却是十足十的似了她的生母苏姨娘,看去温软羞怯。
木容仍旧倚在床头,听了这话便笑了笑,仍旧无力的虚软同她说话:
“累着二姐姐还惦记我,就是昨夜里,宣堂姐也来探了我。”
木容无意和她多做周旋,索性直白提了木宣,木安便果然笑着往下接:
“是,宣堂妹也是个和善的,惦记四妹妹自是应当。”
说着话,抬眼四下往屋里看了看,随后露出不解神情:
“怎么……”
话说了一半,适时而止。随即她便露出几分觉出失言的懊悔,略红了脸用帕子捂住了嘴,低了头,木容含了笑看木安这般演绎,也不接她的话,果然木安也不过顿了一瞬,便唤了自己丫鬟到近前来,那丫鬟手里提了食盒,揭盖来看,里面炖了一盅冰糖燕窝,还有一碟子藕粉桂花糖糕,更有个布帛包了不知什么东西在里。
木安便抬手从食盒里拿出这布帛,当着木容面揭开来看,布包虽小,里面却仍旧也分了几个小包,木安便一个一个捡着和木容说起来:
“这是上好的参切了片,这是一包枸杞,这是灵芝磨的粉,虽都不是顶好的东西,却也是我能拿出最好的了,四妹妹可别嫌弃。”
木安羞怯的笑,木容便眼眶一红垂了头:
“也就二姐姐还这样待我。”
木安一见木容这般,登时急着起身到了床前,拿了帕子就给木容拭泪,木容也赶忙推了木安一把急急道:
“快别过了病气给二姐姐,二姐姐还是坐着我们说说话就好。”
木安蹙着细眉坐了回去,可眼角眉梢上都带着担忧:
“听说夫人请了谢郎中来,也给四妹妹吃着谢郎中的药,那谢郎中给四妹妹诊脉是怎么说的?”
木容听了这话叹息一声垂了头,带些欲言又止,站在一旁伺候的莲子瞧着如此,便回了话:
“谢郎中也没到西跨院来,只听说是夫人身边的人给谢郎中描述了我家姑娘的病症,谢郎中就开了药来。”
“怎的……怎的这样……”
木安又急了起来,面颊都透了微红,木容便宽慰她:
“药是对症的,谢郎中又是我们家用了这许多年的老郎中,果然这些天,我已然好了许多。”
可说着话,木容却咳嗽了几声,也不过咳嗽了几下,便眼见着难以支撑起来,木安便试探着往下问:
“是了,宣堂妹昨夜来探望,想来也是来看看这药到底对不对症的吧。”
木容用帕子握了嘴,咳罢略是有些喘-息,满身的不胜之态,带了笑回她:
“是呢,宣表姐也是来探我好些了没,我这不果然好些了么。”
说着话,又咳了起来。这一回倒咳嗽的严重起来,秋月慌忙上前给木容抚背,可木容这一声一声咳的搜肠刮肚,让人听着都难受。
木安握着帕子满面忧色,却想着方才被木容推开来,再不敢上前怕她着急,她身旁的丫鬟便放了食盒扶住木安:
“姑娘还是回去吧,四姑娘担心过了病气给您,您还一味站在这,四姑娘岂不是更要分心担忧您?”
木安听了这话一顿,拿眼去看木容,就见木容虚软的摆了摆手不住摇头,木安便踟蹰开口:
“那,那我先回去了,等四妹妹好些了,再来看四妹妹。”
说着话,木容便约略止了咳,伸手去推秋月,让她去送。
眼看秋月送着木安等人出了门,木容这咳也慢慢止住,可面上却还是一片潮红透着汗湿,她抬眼去看莲子,就见莲子弯腰侍奉她,可却拧眉透着冷肃,她便笑了一笑:
“看出了什么?”
莲子忽然听木容发问,怔了一怔却还是一五一十说了心里话:
“宣姑娘不过昨夜才来,屋里伺候的也只有宣姑娘的两个丫鬟带我和秋月,宣姑娘的人自是不会四处散播了宣姑娘说的话。”
可木宣昨夜里隐约表达出的木容在西跨院里被苏姨娘苛待的话,却似乎被木安知道了。
木容用帕子握了嘴躺回床上,嘴角的浅笑便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