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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脱脱像个大小姐一样宅在家里的魏击魏公子,这回可是结结实实被白墨一身名士风流给震慑住了。魏击安下心神,仔细寻觅自己曾读过的那些经史子集里的帝王将相收买人心的手段,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隐约想起了一个伯牙子期的典故,赶紧正色道:“涓涓潺潺如流水,跌跌宕宕若山峦,阁下弹得一手好琴。”
“君心与吾心同。”白墨笑了笑,起身作了一揖:“白某平生得遇知音如魏公子,可谓一大乐事。”
魏击还礼道:“荣幸之至。魏某得遇良才如白公子,亦是一大乐事。”
“客气客气,魏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将相之后,前途必是不可限量。”
“哪里哪里,白公子风流俊逸,乃是金玉良材,看将来高阁,必有白公子立足之地。”
二人寒暄着,又互相吹捧了几句,迟迟不肯切入正题,白墨也不急躁,既然是钓鱼,自己首先不能乱了阵脚。
魏击毕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雏儿,没说几句便按耐不住,拄着拐杖,艰难地移动到白墨跟前,一把抓住白墨双手,诚恳道:“相府求贤若渴,白公子若不嫌弃,便在相府住下,明天我便托父兄给公子活动个差事出来,公子意下如何?”
对于魏击的地位来说,他现在态度已经不能用礼贤下士形容了,简直是一种对自己身份的作贱,白墨也没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态度,心下便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晋朝官制,丞相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基本上皇帝要管的,丞相都能管管,想要飞黄腾达,来相府混口饭吃的人必然不少,不至于像魏击说的那样“求贤若渴”吧?
要搁一般人受宰相孙儿如此礼遇,甚至一见面就许诺下官职,恐怕已经恨不得为相府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了,可白墨的脸皮总是比一般人要厚的,此情此景,他还是矜持道:“魏兄稍安勿躁,白某尚无入仕之心,恐怕要辜负魏兄的好意了。”
“这……阁下可是觉得相府池塘太小,养不下你这尾大鱼?”
对方既然给足了面子,白墨也不好太过敷衍,正色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白某见魏公子可谓良主,然魏公子毕竟不是魏丞相,丞相如何,白某尚不知晓。”
“既然如此,堂会结束之后,魏某便带公子去见家祖。”
“有劳了。”
说实话,刚才白墨没有直接答应魏击,而是选择搪塞过去,还有一个疑虑,那就是不知道招揽自己到底是魏无忌的意思还是魏击自己的主张,他在魏击面前摆摆名士风流,钓到这尾小鱼,只是想以这尾小鱼作饵引得大鱼出动而已,并不是想直接便拿尾小鱼佐酒。
魏击方才将白墨比作大鱼,却不知在这位神秘兮兮的白公子心里,自己才是那捉杆钓鱼的渔翁。让白墨做鱼,池塘再大,他肯定也不乐意去的。
魏击离去之后,白墨有些无聊,便在这鱼龙堂里四处闲逛,逛累了便随意找个地方坐下歇息,再招来几个婢女给他揉肩捶腿,好不自在。
白墨从婢女手中接过酒杯,细细抿了一口,啧啧道:“他年我若为丞相,不知会是怎样光景?”
话刚说完,白墨又垂下眉去,沮丧道:“这酒太浊,这地儿太腌臜,这床板太硬,这春天还有些热了,唉,作了丞相,也是一样。”
白墨向天一指,也不管周围那些婢女们听到他狂言后的疑惑与惶恐,高声喊道:“十八年,白某天天都想日日你这贼老天!”
轰隆一声,白日惊雷。
丞相魏无忌瞅了瞅天色,屏退左右,只有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干老头还站在丞相身边,手中捧着一本小册子。
魏无忌道:“此人可否入了风流十二品?”
那干瘦老头摇了摇头:“并无此人姓名。”
“我那孙子也不知受了什么蛊惑,非要让老夫亲自接见他。”
“只是这两个月来,魏击少爷的名字,从第十二品末尾,直接升到了第六品中游。”
魏无忌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要下雨了,让他去翠屏堂等我。对了,叫上魏文魏武。”
干瘦老头躬身应诺,即便告退。
翠屏堂,最先到的是两个中年人,一人文士装扮,步履虚浮,一把折扇十分随意的别在腰间,另一人头戴武弁,身披甲胄,腰间悬着一柄八面剑,神色庄严,举止动作一丝不苟。
这二人便是魏家下一代的顶梁柱,魏无忌嫡子,治粟内史魏文和忠武将军魏武,前者位列九卿,后者官职在军中不上不下,一半是个虚职。若循旧例,下一代丞相会是韩家子弟,轮不到他魏家头上,魏文已经位列九卿,升迁无望,又不相信皇帝会拿他魏家开刀,所以身在朝中的魏文一直以来都是尸餐素位,反倒不如在军中任职的弟弟勤勉。
魏文一进翠屏堂,发现里面只有些家丁婢女在做清扫,并无其他人物,立即怒道:“这叫白墨的庶人,未免太不把丞相府放在眼里,是谁给了他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托大?”
魏武一言不发,只是寻了个位置默默坐下。
魏文嘲讽道:“你那儿子倒是请了个好客人。”
“吾儿俯城(魏击的字)不是那种没轻没重的人。”魏武皱了皱眉,心中实在不喜魏文的言语作风,奈何魏文毕竟是嫡长子,魏武即使打心底看不起这位兄长,也必须执弟礼,只得好言安抚道:“兄长稍安勿躁。”
魏文直接坐在上首,抿了口婢女早已泡好的清茶,摇头道:“不是我说你,弟弟呀,你儿子还是该好好管教管教,让他长点心眼,别让狐朋狗友们骗了。这回他找来这个什么白公子,人没见到,谱儿还挺大,居然让咱爹亲自来见,忒也不识趣了些。”
魏武淡淡道:“良材难觅,如今的丞相府,已经不是当年了。”
“笑话,我丞相府食客三千,个顶个都是一时雄杰,弟弟你身在军伍,已经不懂新形势了。”
魏武端起了茶杯,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又默然放下。魏文瞧了一眼在自己心里木讷非常的弟弟,顿觉无趣,也不再言语。
“硕鼠啖砖,清谈误国;肉食者鄙,不足远谋!来来来,这壶有酒,去去去,哪处风流?金银锦帛何足贵,直须满饮八百杯!啊……杯!”
一刻钟过去了,终于,一个醉醺醺的身影出现在了翠屏堂口,手提酒壶,嘴里唱着毫无曲调可言的歌谣,身形摇晃着走了进来。
魏文啧啧道:“果然如我所料,这就是个没有甚真才实学的浪荡子罢了。咱们为他摆这么大阵仗,传出去恐怕要让老韩家和老赵家笑掉大牙了。”
魏武依旧不言不语,只是眸光冷冽的打量着这位醉醺醺的白衣少年,心中暗忖,如果此人真的只是个如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自己一定要将此人一剑解决了,莫叫父亲对魏击产生什么意见才好。
白墨抄起酒壶,又喝了一大口,这才往堂上看去,瞧见了两位中年人,口中轻笑:“将相足俱,可以上朝了!”
“大胆!”魏文立即高声呵斥。
这声呵斥把白墨惊出了一身冷汗,表面上却还是满不在乎,胡乱接口道:“这位丞相有何冤屈,草民为你做主啊?”
魏武也开始觉得这人举止作为太不像话,一手已经摸上了剑柄。
“魏文魏武,好好坐着。”
魏无忌阔步走来,身边还跟着那位干瘦老头。
老头在魏无忌身边,低声道:“狷狂之气,在风流品上可是加分项。看来这位白公子对裴行俭那老匹夫的喜好摸得还挺准的。”
“世人皆知裴行俭曾骂王秋水器识不佳,永不可能位列第一,如若为官至多当个县令,便觉得裴行俭喜欢那种庄重木讷的书生,真是大错特错。”魏无忌呵呵一笑,“这老匹夫说一套做一套,可真是害惨了不少人呐。”
老头也跟着笑了笑,却不再议论。
魏无忌坐上了主位,中气十足道:“无忌年老体衰,来得晚了,还请白公子海涵呐。”
白墨也知道正主来了,不好继续托大,躬身道:“草民白墨,参见丞相,丞相这个千岁……”
“念你背井离乡两千里而来,不懂京城规矩,老夫不与你计较过多,免礼吧。”魏无忌摆了摆手,丞相府食客三千,尽是异人,其中还有些连华夏语言都说不通顺的蛮子,早就习惯了无视礼节。
白墨却道:“草民乃是儒生,不敢免礼。丞相千岁。”
说罢,一拜三叩首。
魏无忌皱了皱眉,这般做派,却真有些不讨喜了。这时却听白墨道:“草民来时听闻,今年时令诡谲,这才春季便发了大水,还是去年久旱无雨的北方,难民们四处逃窜,如今已然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不知朝堂诸公,可有良策?”
魏无忌道:“有何良策,发粮救济便是,只是如今……”
魏无忌指了指魏文:“这小子跟我要的粮食太多,朝廷一时间拿不出来,此事便僵在了这里。”
“白某听闻丞相府食客三千,不知这三千位一时豪杰,又有何良策?”
“丞相府食客三千?”魏无忌冷哼一声,“丞相府尸客三千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