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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二月仲,连日的大雾笼罩在东京,整个王城都雾蒙蒙的,然而这仙境般的美此刻也不免添了几分萧瑟沉重。大雾为元军突袭王城提供了绝佳的天气条件,不过一夜,二十万元军便破了城,蜂拥而入。
不愧是狼牙军!
百姓大多坦然地接受了新帝入主王城,原赵国统治者昏庸无道,朝廷腐朽不已。正因为是在贵族多如牛毛的王城,在剥削之下,百姓活的更为艰难。
更何况新帝拓拔瑾是出了名的善待百姓,许是因为这位草莽出身的戎马皇帝深知百姓不易,他比任何皇帝都要更懂得如何收服百姓和起义军。想当初狼牙军不过是几支散军,可新帝接手以后,这支军队便迅速规整起来,军规之严苛,战斗力之可怕,简直是鬼挡杀鬼,神挡杀佛。
数十年战乱以来,人人都已经习惯了朝代更迭,烽火迷烟,本来拓拔瑾称帝时,还有无数人等着看这位年轻皇帝如以往那些草莽皇帝般迅速陨灭。哪想到事情发展与想象背道而驰,新帝不仅接连收服了周围几个王国,现在更连南方最大的王国——赵国都已经纳为囊中之物了。
说起这位新帝拓拔瑾,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传奇人物。
他出身于赵国江南之地一个小村庄,他的父亲不过是个教书先生,带着他独自生活,哪想到自己的母亲后来却嫁了皇上的亲弟齐阳王。齐阳王没有儿子,便把他接入王府,此时他已经十二岁,人人都能一眼便看出这个少年老成的的男孩与众不同,天资聪颖。齐阳王把他当世子培养,准备将来叫他继承王位。
哪想到这个继子不同凡响,无意于王位,竟要的是皇位,二十岁叛出赵国,一路北上收服了元国,从此成长的速度就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人人说起拓拔瑾,都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民间传说,他是天上战神下凡。
眼看着元国已经隐隐呈现出一统天下的气势,还剩下的几个国家简直如同火烧眉毛,现在抛弃了一切过往恩怨,团团结结地对抗元国。
此刻赵国王宫中的朝阳宫,一众身穿缟素的赵国皇族默默地跪在祖先牌位前,殿中弥漫着剧烈的凄清哀伤,有人已经忍不住低低地哭了起来。
“闭嘴!”赵国长公主姬珑低低喝了一声,她的声音清亮好听,此刻却充满了说不清的坚韧和决断。
她一身素白,长发如泼墨般撒在地上,背挺如青松,光是一个背影都叫人惊艳。
赵国国王虽然平日昏庸,到了城破关头却以身殉国,王后自然也不敢苟且偷生,两人双双自尽,倒让人对这国君有所改观。
现在只剩一众皇族,昨夜宫城混乱不堪,宫女太监包括姬妾大都私逃出宫,却在半路上被狼牙军截杀。宫里人人都哭爹喊娘,姬珑长公主倒是强硬起来,俨然成了剩下这些人的主心骨。
如今赵国已降,国已破,在拓拔瑾没有安排他们去别地之前,他们都得待在这破败苍凉的王宫。
“九公主呢?”姬珑低声问身旁李嬷嬷,她声音低沉,清秀面庞有掩不住的哀痛和疲惫,一天一夜未睡,未进食,此刻不仅是她,所有人也都如此。
“回公主,九公主好像是在她自己宫里。”李嬷嬷恭敬回答,她是习武之人,武功顶尖,此刻倒不觉很是疲惫,那双眼睛依旧精光四射。
说起九公主,旁边的人都暗暗皱眉,十公主姬蕊一向娇蛮且心直口快,说话不禁大脑,此刻语气里带了憎恨愤怒道,“那个贱人怎么会还记得自己是公主?此刻不知在哪儿逍遥快活呢!”
她清秀稚嫩的面庞因为恨意变得扭曲。
姬珑平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带情绪道,“她是姐妹中长的最美的。”
这是一句陈述句,声音没有起伏,认真去听,能听到声音里的渗骨寒意。
姬蕊被长姐这么一说,顿时哑口无言,她虽然不甘心,却不能否认九公主有一张狐狸精的脸,不,甚至比狐狸精还要美的脸。
这个九姐,十二岁才进宫,分明生下来就被术士预言这是个亡国之女,父皇把她送到宫外,哪想到她居然用了什么手段让父皇把她迎进宫来!
那个奇怪的人……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人……
她恨恨地想着。
不过树大招风,她容貌绝世若在往日还好,到了此刻却绝对并非是什么好事。
按照惯例,这些被收服的国家都必须进献至少一名公主进宫,有的被赐给王公大臣,有的被封妃留在拓拔瑾的后宫。
然而面对着自己的仇人,巴不得喝血吃肉,又有几个能真正好过呢?
更不乏有想复国的人,摊上这样的亲族,这些后妃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去把她叫来罢。”姬珑寒声道。
“是。”李嬷嬷福了福身,迅速地离开了。
随着蜿蜒曲折的宫墙贴身而行,李嬷嬷的行动迅捷又快速,她看着这阴森寂静宫城,想起曾经的繁华奢靡,眼底不禁加深了要复国的心思。
这样想着,她脚下的步子就迈得更大更快了。
——
香兰殿坐落于王宫东南角,按照风水来说,这里算是王宫风水极差的地方。甚至不出百米便是冷宫,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里竟是一国公主的寝宫。
说是寝宫,却全然没有王宫该有的华美精致。别处是琉璃瓦,飞檐流阁,玉阶漆金柱,暗香生紫烟,金丝楠木匾,这里却是青瓦青砖,种了不少湘妃竹,是宫里难得一见的清冷僻静。
昏昏日光下,只见一只雪白的小小身影闪电般掠过,飞快进入了香兰殿中。
“吱吱——”那团雪白落在窗户下,原来是一团毛绒绒圆滚滚的雪狐,它一身漂亮光滑的绒毛此刻湿漉漉的,还沾了不少的泥。
“幺鸡,你还舍得回来?”一只纤纤玉手提起雪狐的脖颈,说话的主人声音温柔无比,可就是让幺鸡一身毛都竖起来了。
“吱吱——”幺鸡抖抖腿。
“你说什么?你把长公主养的鸳鸯给吃了?”姬漓闻言挑挑眉,似笑非笑,把整张脸都凑在了幺鸡面前,眼见着幺鸡因为和她对视成了斗鸡眼,她才阴森森道:“好哇!这下她又要来找茬了,你干的很好啊,嗯?”
“吱吱——”幺鸡闻言不禁把整个耳朵都耷拉下来,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傲娇模样。
“什么?你居然把拓拔瑾引来了?”姬漓气的两眼一翻,没好气地把幺鸡扔在一旁,冷笑道,“你干的好事,你就等着三天没有鱼吃吧!”
“吱吱——”幺鸡忙不迭地反驳。
“你居然说要去清莲池抓鱼?”姬漓把整个眼球都翻到了天灵盖,只留给幺鸡一个眼白,“你去好了,不到清莲池五十米,你就被狼牙军炖汤了。”
“吱吱——”幺鸡傲娇地别开头不理她。
姬漓恨恨地看了幺鸡一眼,索性破罐子破摔,回床上躺着装睡。
拓拔瑾……
她勾起唇角,没心没肺地笑了。
——
拓拔瑾是被一只狐狸引过来的,他巡营回寝宫途中,一只雪狐突然闪电般蹿出,雪狐本就是极其稀有之物,出没在雪山之巅,有人甚至将它奉若神明。
传说中,雪狐出没,必现雪崩,天地为之变色。
如今却出现在这里,不得不叫人多想。
巡防营总兵张放禺此刻正跟在拓拔瑾身后,那只雪狐一现,他的神色也是瞬间一紧,几乎是下一刻,他就下跪请旨。
“陛下,臣恐有异,臣自请抓住这只雪狐。”
“不必。”拓拔瑾清冽低沉,一身玄色锦衣的他身材修长,他如今虽已贵为皇帝,一头墨发也只是用一只精美银簪束起。
他琥珀色眼睛里暗芒一闪而过。
“雪狐速度太快,朕亲自去。”
张放禺低下头,露出几分羞愧神色。他虽为巡防营总兵,五万人统领,身手功力已是世间难寻,然而与陛下每次过招,百招之内必败,更别说是轻功了。他身手敏捷速度追猎豹尚可,追神出鬼没的雪狐却极其艰难。
“是。”他拱手得令。
话未落,拓拔瑾鬼魅般的身影亦是闪电般掠过,瞬间不见踪影了。
不愧是雪狐,速度无人可比,拓拔瑾自认轻功卓绝,追这只雪狐却终究落后一程。
跟着雪狐一路来到香兰殿,拓拔瑾看着殿上高挂的黑漆金线牌匾,眉头一皱。
冷宫?
空气里浮动着幽幽寒意,丝丝钻入骨髓,竹林晃动之间,有风吹过,莫名生出诡谲之意。
拓拔瑾只是停留了一瞬,便大踏步走了进去,他脚上是硬鹿皮军靴,他是天子,每一步踏出去都气势如虹,然而他身手敏捷,落脚竟像猫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没有一个人。
内殿并未关门,拓拔瑾闪身进入,只觉一股暖烘烘的空气扑面而来。
殿中烧着火红的炭火,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缥缈的烟尘,昏暗的殿里只点了几支蜡烛,发出一团融融的光。
原来有人!
拓拔瑾一眼望去,只见家具稀少的内殿中,摆了张软塌,而那张软塌之上,正躺着个人,盖了张毛茸茸的毯子。
本来是要寻找的雪狐倒是不知所踪。是人是鬼?
他并未多想,几步走过去,却在见到那张清绝面庞时,骤然一惊。
那一刻,他恍然如坠梦中。
——
时光仿佛倒退十年,他和阿蕨手牵手走在繁华的东京城,四周是亮晃晃的红灯笼,一眼看去,晕出一片温暖的光,街道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好像是一帧帧动人画卷,缓缓在他面前展开。
吆喝声,叫卖声,说话声,酒肆花楼传来汉子的笑声……声声入耳。
夏夜里有丝丝的凉意,却有嫣红悄然爬上少女的面颊。
“阿瑾,你吃过这个吗?很好吃的哦……”甜糯的女声充满了笑意,少女转头看他,笑得眉眼弯弯。
她穿的是宫外少女常穿的短袄长裙,配色都甚为低调,只是她气质高贵,仿若仙子,一眼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少年只是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一向清冷的双眸里有淡淡笑意。
两人对视之间,眼角眉梢都是默契温暖。
“冰糖雪梨汁咯——”
小贩们拖长声音,语调怪异地吆喝着。
“卖草鞋咯——”
……
两人俱忍俊不禁,轻轻笑起来。
“该回宫了……”
少女低低地叹息。
“嗯。”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琥珀色眼睛里却染上丝丝留恋。
“走罢。”
夜幕里,他们的身影很快隐没在熙熙攘攘的繁华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