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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平三年,四月廿二。
天正蒙蒙落着小雨,扬州的雨向来如此,雨滴虽不大,却又稠又密,如同二八少女心中情丝一般。那个清瘦俊逸的年轻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那条通往漕帮总舵大道上,路上黄泥又湿又粘,他这件天青色长袍下摆被也沾到许多污泥。年轻人却毫不在意,没有丝毫提起下摆之意,反而走得更快,泥点子也溅得更高。
如司空孤所料,这一次漕帮并未让人到渡口迎接,大约也是因为他明面上已经与漕帮关系融洽,这种“面子工夫”实在没有必要做。当然,杨朔在自己到访前一日离去可能才是主因。
尽管计划有变,但司空孤却并未有一丝不安,当他走到府门前时,“漕运天下”那块匾额下的大汉才迎出来,司空孤感觉那人有些面熟,当他开口时,司空孤才想起来这人便是与扬刀门决战当日,追着杨朔离去的东方翎。
今日东方翎不似当初刚从牢中出来一般蓬头垢面,那把乱草般的胡子已经不见,衣冠也极为整齐,看样子不过三十岁年纪,想来是漕帮青壮派的代表。
“果然,漕帮分裂了,这是要拿我立威呢。”
眼见是这个人出来迎接自己,而非南宫俊或其他重要人士,司空孤便已猜到南宫俊内心想法:南宫俊刻意怠慢自己,以显示出其统领漕帮的资格。当初李壑领着众人到渡口,后来自己“被神门中人重伤”后,杨朔又再三登门拜访,两任帮主如此重视一个无名小卒,漕帮之中那帮老顽固对这种软弱大约已经极为不满。
自己这次来访,尽管是一个求助者身份登门,但无论是漕帮还是整个江湖都很清楚——自己是漕帮的恩人,而南宫俊让自己受到冷遇,还让一个当日与自己有些矛盾的帮众迎接自己,想必是为了塑造出一个强硬的形象,进而去拉拢那帮老顽固支持吧?
“司空少侠,有请。”
声音醇厚,略有诚恳,但眼神中那一丝不忿却怎么也遮不住,这让比东方翎年纪还小上几岁的司空孤不由感叹:“这个小子有些嫩啊”。
司空孤口中却道:“南宫大侠为了获取帮内势力支持,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东方翎闻言,却是一呆,从这个表情中,司空孤便知道这个年轻人根本就不知道南宫俊安排他迎接自己的目的,不由得摇摇头,便也不理东方翎这个“主人”,轻车熟路地往大堂走去。
在那里,南宫俊与已经卸任的前帮主李壑已恭候多时,尽管二人今日是想借在司空孤面前摆出的高姿态为南宫俊换取帮内微信,但终也不能拂了司空孤面子,再怎么说司空孤“重伤卧床二十余日”也是因为漕帮与扬刀门之争,有些姿态摆给别人看,但当看客不着眼时,该装孙子还是得装孙子。
“那个司空少侠是个聪明人,对待聪明人就用聪明人的法子,他会明白的。”
“可……这江湖上会不会生出对咱们不利的名声,毕竟那个司空孟元好歹也是本帮恩人。”
“这扬州什么话能够传出去,什么话传不出去,是谁说了算啊?阿俊,你可得适应一下这个新局面呐。”
想起今日清晨与李壑的对话,再看见司空孤偷偷朝自己一笑的模样,南宫俊便感叹道姜还是老的辣啊。
于是,在众目睽睽中,司空孤进入了这个已经极为熟悉的漕帮大堂,等了片刻,两边都一言不发,正当气氛有些尴尬时,司空孤便朗声道:“小子今日叨扰贵帮,乃是有一事相求。”
“司空公子不必客气,当初对付扬刀门时,你也为敝帮出了不少力,今日既然有事相求,直言便是,不必客气。”
此言乍一听上去倒是极为客气,但配合上南宫俊那冷硬的声音,以及大堂中肃穆的环境,竟真像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登门有事相求一般。
如此冷淡的言语,停在司空孤耳中却极为悦耳,司空孤心中极为清楚:南宫俊越是冷淡,想必安排得就越是周密,自己若是张口要去半个漕帮,想必南宫俊也会“强硬的同意”。但司空孤心中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只是获取漕帮道义与人力上的支持,要为司空家而对神门进行“复仇”,便是十个八个现在的漕帮也没有半点作用。
光是那个胡云,大约便能将这大堂内漕帮所有高手击败,更何况神门内还有阳非秋与满红沙两个当世绝顶高手。
想起那个胡云,司空孤心中便生出一丝不安,他现在会在哪里呢?贾三说他离开扬州北上了,可吴先生留下的情报网仅仅局限于江左,这江北一代根本就是迷雾重重。
念及此处,司空孤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漕帮大堂。
“杨德熙一走,我的心也乱了么?”
怀揣着这种念头,司空孤面上却露出那个令南宫俊极为安心的微笑:“小子闻漕帮明大义,晓黑白,于江湖广伸大义于暗处,捍大道于天下,是故小子有一事相求。”
态度极为恭敬,姿态十分低,虽不像是被南宫俊威势所迫,却也不至于令漕帮颜面无光。
司空孤与南宫俊一言一语进行做戏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果——
漕帮命三十名弟子协助司空孤在江宁重振已经消失十年的司空家,而司空家日后在江宁的收入二成将支付予漕帮。
看似是一场等价交换,可不论是南宫俊与司空孤都没有将那二成收入放在心上,在南宫俊看来,司空孤不向漕帮索要二成收入便已经是极给自己面子了,这所谓二成收入大约只是司空孤陪自己做的一出戏而已,到那时,司空孤即便给,自己也不会好意思要的;而在司空孤看来,司空家不过是吴先生安排好的一个踏板,是击垮神门计划的其中一环,自然也不会在意。
而李壑却没有想到司空孤仅仅只要“五十位好手”,当然,司空孤是很清楚南宫俊是在做戏,也就是说他真正需要的可能连三十名弟子都不到,难道司空孤果真仅仅只要漕帮表态而已?
李壑并不相信司空孤是那种笃信“一剑扫千军”之人,凭借他在扬州的作为,这小子智计在江湖上不说无人能及,至少也是少有人能比肩,即便他一剑斩杀了金有德夫妇,但也只不过是武功超绝而已。在江湖中,一个人与一群人是全然不同的,已司空孤的聪明,绝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那么,他为何只要漕帮支援三十人呢?江宁的楚家与司徒家在他眼中难道也如同扬刀门一般?任由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司空孤离去后,在小厅内面对满面红光的南宫俊,李壑几次欲言又止。
“罢了,总之不会对我漕帮有害。”
咸平三年,四月廿四,漕帮派出的三十名高手与司空孤一同启程,因为一剑斩杀金有德夫妇而一时名声大噪的司空孤,正式发出通告声称要回到江宁重夺司空家基业。
咸平三年五月的江湖中,无数酒馆驿站中都流传着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司空孤,一个神秘却又强大的名字。
而此时的江宁,却繁华依旧。
司空家被吴先生屠灭后,所遗留下的家产都被司空家同宗接手,但涉及江湖部分的遗产却被其余两位与其并列“江宁三大家族”的楚家与司徒家所瓜分,其中,楚家大约占了六成,司徒家大约占了四成。
司空孤要回来,不仅仅是对司空家旁系远亲造成了威胁,更是令实力雄厚的楚家与司徒家蒙上一层不安。
司空孤虽在扬州可谓“算无遗策”,但那可是布置了三年有余的计划,再加上执行人能够按部就班完美执行,因此极为成功。但今日往江宁区,司空孤真可谓是摸着石头过河一般,走一步算一步了。
而此时的洛阳神门分舵,神门执刀使胡云与执剑使满红沙正在后院对弈。
当然,这“对弈”并不仅仅比拼棋艺,鹅卵石为云子,石墙为棋盘,二人内力雄浑,落子生风,惊得这后院大树上鸟雀俱散。
“熙龙,那个司空孤果真武功超绝?”
棋至中盘,激战正酣时,一向沉默寡言的满红沙突然向胡云问道。
“怎么檀流也对问起他了?没想到除了剑之外你还对别的东西感兴趣。”
“我只是想知道,这江湖上这些传闻背后的真相而已。”
待胡云成功剿杀大龙后,满红沙手中石子便被零零散散抛散于地,他早已对这局“棋”失了兴趣,二人这此比拼也告一段落。
“他比我强。”
胡云似乎知道满红沙必定不会满足于这个简单的回答,便又补充道:
“他剑法很怪,倒是与门主剑法有几分相似,我也问过门主……”
“隐门九剑?”
满红沙面上终于露出惊讶,胡云这才发现这个“石剑”惊讶起来是这副模样。
“不,他的剑法虽然像隐门九剑,但绝非隐门九剑,隐门九剑有九种基础剑招,其中剑招有的注重灵巧,也有的注重力道,还有的注重变势……九招九类,分得清清楚楚,是以结合在一起才有无穷威能。门主没有修成九门基础内功,是以只有剑招,没有九类变化……”
“这些我也知道,只是司空孤剑法何处古怪?”
胡云犹豫片刻,却还是回答道:“他的剑……只有快而已。”
“只有快?”
“是,快得看不清……而且我感觉他似乎留手了。”
满红沙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精光,语气也多了一丝惊讶:“与你交锋,他还留手了?”
胡云点点头后,又忽然想起些什么,问道:“你怎么突然问……”
胡云话至一般,脑中却已经闪过了答案。
看着胡云盯着自己的模样,满红沙也点点头,证实了胡云猜测:
“因为门主命我去江宁。”
这回答简单明了,却令胡云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