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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阿兄比那群老顽固看得更通透,却不料阿兄原来也是这么想。”
司徒柏迎着寒气,又哼了一声,转头望向沐浴在午后烈日中的荷叶,最终将目光留在那朵开得灿烂的荷花上。
片刻后,司徒柏似乎已经将心中抑郁尽吐出来,声音极为平静:“以司空孤在扬州表现出的实力,趁夜偷袭看似是一步臭棋,但这里是江宁,而非扬州,他刚刚入城,根基不稳,如今不给他雷霆一击,而选择等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到来后再与他进行一场殊死决斗,咱们就一定有胜算么?”
司徒柏轻轻叹气,将胳膊搭在阑干处,望着荷叶下那群自在游鱼争相竞逐,大鱼吃小鱼,小鱼吃水藻,这小鱼慢慢长成大鱼后,水藻还能满足它么?到时候,大鱼还能一口将它吞下么?大鱼若是等着小鱼吃一阵水藻,那么大鱼再面对长大后的小鱼,还能够将它吞下么?到时候,那只本来细细小小的鱼仔,就变成了与大鱼抢食的对手……
若大鱼追着小鱼,虽说小鱼灵动机巧,却也只能东躲西藏,哪里会有机会去吃水藻呢?那个司空孤即便有所防备,偷袭即便失败,那么至少也会对其势力有所打击吧?那些投机客想必也会稍稍犹豫一下吧?如今人家骑着高头大马入了江宁,又大摇大摆选了一家与两家都没有一丝关系的小客栈,司徒家却畏惧于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而按兵不动?
“‘十大’又如何?难道他还能挡得住迷烟暗箭么?他即便能够躲过一时,可只要他在江宁尚未扎稳脚跟,我们就永远都有机会,不是……”
转过头,却只看到一张琴躺在石桌上,那个面若寒霜的兄长却早已没了踪影。
司徒柏握紧拳头,抬起头往东边那座青山望去,不多时,又松开拳头,轻轻叹气,摇着脑袋离开了小亭。背影挺拔,头颅高昂,极具朝气。
那座青山上,葬着司徒家列祖列宗,一条青石小路直通逢年过节祭祖之所,而在这条小路中段西向,有一条黄泥小路。江南气候湿润,山林中草木繁盛多湿气,是以这条黄泥小路犹如沼泽地一般,普通人一脚踏上去,整只脚便会陷进去。这条黄泥小路尽头便是司徒家家仆墓葬,凡是为司徒家尽忠尽力的家仆都可葬在此处,但自司徒家第一任家主司徒裴买下这片山林,时至今日约有百年之久,葬在这山上的家仆只有不到半百之数。
与姓司徒的不同,这些家仆坟丘大多生满杂草,碑文也大多模糊。其中有几位司徒家家仆,他们在生前为司徒家尽心尽力,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因而被继任家主准许与主人同葬这座青山上。但他们坟墓却早已被荒木杂草掩盖,那些刻着能够证明墓主身份的石碑也早已被枯枝黄土掩埋。
不过谁又会刻意去记住他们姓名呢?那些有头有脸,有家有室的英雄豪杰,自然也不会葬在这里。这里所有荒冢都只是那条青石路尽头,年年都能吃到香火的贵人脚边一条狗而已。
那些比较新的坟墓,三代之内倒是也有保养,但这十几年来已经没有多少仆奴被葬于此处了,唯一一座新坟还是十年前所立。
那座新坟前,司徒松负手立于碑前,双眼微闭,眉间一点愁绪在那张极英俊的面容中分外明显。
“大……大少?”
一声宛若黄莺轻呼传来,那抹眉间愁绪刹那间烟消云散,司徒松转过身去,便见到一个约莫二八花龄的少女,那少女眉清目秀,身材瘦瘦小小,恍若道路旁最常见的那种小黄花一般柔弱。
“我来……看看她。”
司徒松悦耳的声音传入少女耳中,勾起了少女脸颊边两朵红云,少女东张西望一阵,又最终垂下脑袋,那声音细弱蚊蝇:“嗯……”
见少女这副模样,司徒松破天荒露出那么一瞬微笑,却又在少女抬起头时瞬间消失,在少女注视之下,司徒松转头又看了一眼那块一尘不染的墓碑,也不知是对谁轻声说道:“我走了。”
言罢便朝少女走来的方向走去,在与少女擦肩那刻,又转过头再看了一眼墓碑,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转头那瞬,却听见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
“大……大少,你再留下陪陪姐姐吧,我……我……我不该打搅你们的……”
少女此时脸上虽仍挂有一丝红晕,但那双仰望司徒松的眼神之中却满是坚定,司徒松一见这两颗黑珍珠中闪着的微光,心中便是一阵陌名疼痛。
“不必了,你们说说话吧,这山路行走不易,一会天黑了下山也不方便。”
盯着这双眸子,司徒松抬起的手在少女头顶两寸处僵住,最终却又缓缓落下,在少女不解目光之中,司徒松摇摇头叹道:“你又长高了,再过些日子,恐怕就比你姐姐要高了。”
言罢,司徒松便转身踏入黄泥地中,他没有选择施展轻功从林木中离去,似是要感受这种一步步沦陷的感觉,他也没有再回头朝这墓碑再看一眼。
少女缓缓走到碑前,将手中竹篮放下,掀开白布,取出香炉、香猪、打火石,以及一个极为精致的食盒,食盒中是几道精巧小菜,在这阴凉的山林之中,还幽幽冒着热气。
少女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墓碑上那前些日子刚识得的字,那是司徒松亲手刻上去的,一个没有刚阳之气,如同墓主人一般柔柔弱弱的“蝶”字。
“蝶”字之上那些字是什么,少女却识不得了,毕竟这个“蝶”字她也是花了大工夫才牢记于心。
少女伸出手,想去抚摸这碑文,这一双满是老茧的小手碰到冰冷石碑那霎却又即刻缩了回来。
“这样……会冒犯姐姐吧?能触摸这石碑的只有大少呢……”
少女轻轻柔柔的生气却惹来了一声煞风景的大笑,少女被身后这声大笑吓了一跳,急忙转过头,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一双腿打着哆嗦,也站不起身,只得缓缓转过头来——
“喂,小七……”
“鬼呐!”
这声音实在算不得可怖,但少女心神却早已大乱,闭着眼就抓起身边那个空篮子朝身边砸去,却是砸了个空。少女咬着嘴唇,用尽浑身力气将眼皮睁开,却见到一个嬉皮笑脸的俊俏郎君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盯着自己,那讨厌的面庞是这么熟悉……
“是你!”
小七将手中竹篮掷了出去,可在年轻人看来,这竹篮比起那些梅花镖来说,实在过于缓慢,不论是躲,还是拔出长剑将它劈开都轻而易举。只是年轻人也很清楚,若是不给这个竹篮砸到,少女怒气就不会平息分毫,到时候吃苦的还是自己……
“啪”的一声,竹篮正中年轻人鼻头,年轻人捂着鼻子皱起眉头盯着小七,而小七面上也没了丝毫愤怒,只有成功砸中对方的洋洋得意。
“喂喂喂,我好歹是你主子吧?”
“哪个主子会这样吓唬人家?亏你还是司徒府二少爷,连人家‘暗器’都躲不过去,还自称人家的‘主子’?”
小七双手叉腰,早已没了方才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这捂着鼻子皱眉盯着小七神气模样的“司徒府二少爷”,便是犹豫片刻后上山寻兄的司徒柏,可谁知没有寻到司徒松,却见到了一个小煞星……
“若不是阿兄叫我照顾你,你都不知死几遍了。”脑中虽如此想着,但司徒柏也很清楚,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这个在自己面前古灵精怪的少女早已抓住了他的心,要打骂这个俏皮可爱的小七,司徒柏自己心里也会舍不得。
司徒柏还欲与小七好好“理论一番”,但又想起那个已经安札在江宁的不速之客,便也再不顾及什么儿女私情,那只假装鼻梁疼痛的手也缓缓放下,面色也严肃了起来。
“阿兄呢?”
小七见自己这个“没用的主子”突然神情严肃,不再是平日里对自己的嬉笑模样,便知道他有要事欲寻司徒松,于是便道:“大少一炷香前刚下山,你没与他遇到么?”
司徒柏闻言便皱起剑眉,抚着下颚,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回答小七:“奇怪了,我应当会遇到他啊。”
“大少兴许是去姐姐房里了。”
“我正是从那里来的,阿兄不在演武场、不在小亭、也不在你姐姐房中,竟然也不在山上?”
眉头越攒越紧,仿佛能够将真相挤出来一般。
看着司徒柏紧锁愁眉的模样,小七心中不知为何也有些不舒服,又道:“或许是主子你大少正好错开呢?”
话音刚落,小七却又见司徒柏扬眉叫道:
“对,他定也是这么想的。”
眼见司徒柏眉开眼笑模样,小七虽不明白司徒柏此言何意,心里却也顿时快活起来,微笑着问道:“喂,你什么意思?什么这么想的?”
“阿兄必定是与我想到一起去了,老顽固们不敢先下手为强,咱们却也甘心屈居人后啊!楚家那群废物一定会听那只肥猪的话——”
“什么老顽固,什么废物又什么肥猪的,主子你嘴巴就不能干净些么?”
口中虽叫着“主子”,可小七却哪里又有半分将司徒柏当做主子的模样了?
司徒柏倒也不在意,若小七像其他婢女一般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守着所谓“本分”,那么司徒柏定然不会对其动心,更何况,现在司空孤入城闹得江宁武林不得安宁,他也没有心情理会小七对他的态度。
“小七,我去找阿兄了。”
言罢,也不等小七回应,司徒柏便一跃而起,施展轻功穿过树林草丛,直奔山下而去。
小七看着司徒柏彻底消失的方向,眨了眨眼,又转头看向墓碑前那燃尽的香灰,本来活泼的眸子又忽然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