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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水井胡同,天下鲜酒楼。
此时正是晌儿午上客高峰,钟宇一行人进入天下鲜酒楼里面时,见里面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一楼的大厅里都是散台,一桌桌客人正在推杯换盏。
不时有那唱菜单的店小二、传菜的店小二在穿插忙活!那些聪明伶俐的唱菜单的店小二也不用菜单,一口气就能报上几十道酒楼的拿手菜。待到客人点完菜,那些店小二也不用纸笔,便能牢牢记住每一桌客人点的各色果蔬菜肴,几十道菜一口气向厨房那边报出来,声调抑扬顿挫,如同歌唱,绝不惹人生厌。传菜的店小二也很厉害,每次从厨房出来,自肩膀至掌尖都有十几盘菜稳稳当当的驮在那里,任他楼上楼下的飞跑,便连一滴汁水都不会溅下来。
朱厚照看着那些店小二的表演出的本事,不由得频频点头。
在大厅人多眼杂,朱厚照身份敏感,多有不便。谷大用让酒楼掌柜给众人安排了一个二楼的雅间。
当钟宇一行人手提肩扛的带着各式各样的物事来到二楼时,本来在吟诗作对一桌学子立马对他们报以嘲讽的目光!自古文人相轻,他们认定做书生打扮的钟宇三人是乡下来参加顺天府乡试的秀才,拥有京师户口的他们瞬间觉得高大上,足够他们对乡下土包子报以蔑视。
不过他们嘲讽的对象显然对他们无视,朱厚照压根就没有理会那些酸溜溜的学子,自顾自的招呼钟宇和朱锦儿在一个临窗的雅间坐下。刘瑾四人则很狗腿的站在朱厚照身后伺候。
朱厚照听到那唱菜单的店小二抑扬顿挫的,用一嘴的京片子麻溜的一口气唱出了五六十道菜名,不由的大声叫好,笑着让刘瑾打赏那店小二,顺便点了十几道天下鲜酒楼的拿手菜。
十几道菜很快被一个传菜小二端了上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十几道菜便整齐的布在桌上,当真是连一滴汁水都没有溅出来,朱厚照见了,不由得又大声叫好,自然又少不了让刘瑾打赏。
眼见好多没见过的菜式上来,朱厚照不禁大喜,跟钟宇和朱锦儿兴致勃勃地大吃大喝起来。
朱厚照身为太子,自是关系着一国国运安危,这东宫的饮食自然要防备有人投毒。食物菜肴若是辛辣味太重,或是过于热烫,便容易掩盖毒物的气味和形迹,所以朱厚照的东宫里吃的菜肴大都是温吞吞的,口味也是淡淡的!
此时吃着天下鲜酒楼里的各式风味的菜肴,不由得大呼过瘾。这酒楼号称天下鲜,倒真是什么鲁菜、淮扬菜、粤菜、川菜等等的菜式都会做。
二楼比一楼的大厅少了一些喧嚣,清静雅致了许多。
不过这雅间说是房间,其实也只是几架屏风隔开的相对独立的空间。那桌学子吟诗做对的声音仍不时传到这边来来。
间或夹杂着他们嘲笑顺天府辖下的一些州县秀才老土的事情。说什么武清县某某秀才,家里是土财主,小地方出身,进京见到什么物事都稀罕,带着八个仆役逛街,肩扛手提的全身挂满了大包小包的,又说那秀才在酒楼吃什么菜肴都觉得好吃,临了把菜汤都喝干净,显然实在嘲笑朱厚照一行人的土包子行为。
不过显然,朱厚照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些吟诗作对的学子们的冷嘲热讽,只是和钟宇二人大吃大喝。
酒过三巡,朱厚照毕竟年纪小,酒量尚浅,饮了几杯已玉面通红,感觉身上有些燥热,便让在窗户旁边侍立的张永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今日阳光明媚,凉爽的秋风一吹,众人顿觉精神一振。
窗外传来悠扬的丝竹之声,朱厚照似乎被窗外景致吸引,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窗外对面楼上看。
钟宇和刘瑾几人顺着朱厚照的目光往对面看时,对面的楼上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正在朝这边搔首弄姿,小楼内还不是传来的旖旎动听的丝竹之音!
钟宇和刘瑾几人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看那架势,不是家**是什么?!
弘治皇帝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对朱厚照可说极为宠爱,加上皇上自已也偶尔偷偷出宫,所以就算知道朱厚照私自出宫,顶多也就打他们几板子意思意思,所以这班钟宇和刘瑾他们太监才敢同意帮着朱厚照出宫,可要是被皇上知道他们把小太子带到风月场合,那罪责可就不轻了。
钟宇连忙要转移朱厚照的注意,举起酒杯来笑着对朱厚照道:“朱公子,这竹叶青酒酒液碧绿,入口清爽,着实不错,在下再敬公子一杯!”
朱厚照却不举杯,回头问钟宇道:“那几个女子是什么人?她们的穿着倒是很是艳丽,比宫中……呃,比我家中的那些女子的衣饰好看了许多!”
呃,钟宇不知道怎么回答朱厚照,这位小太子好奇心太强烈,要是让他知道那是家青|楼,说不定他就要非得去看看,钟宇哪敢说那些女子都是青|楼的妓|女。
钟宇避重就轻的说道:“不过是些胭脂俗粉罢了,那赶得上公子家的女子清雅靓丽!那些衣服都是些民间的便宜货!”
素以风|流荒唐传于后世的朱厚照,此时还是个对男女之事不开窍的童子,对于女色全无兴趣,对于那些女子的样貌倒是不怎么关心,只是对那些女子的衣饰新奇,听了钟宇说那些女子的衣饰只不过是些民间的便宜衣着,倒也不再追问。
不过朱厚照凝神倾听小楼中传出的丝竹之音片刻,却又对那旖旎动听的丝竹之声来了兴趣。
朱厚照在宫中,所听的都是教坊司演奏的传统端方的宫廷乐曲,朱厚照早已全无兴趣,他更偏好那些民间俚曲、异域奇音。此时听那远远传来的曲子旖旎动听,用的虽是丝竹乐器,但风情与宫廷中音乐风格大不相同,悠悠扬扬的甚是悦耳,不禁来了兴致。
当下朱厚照击掌道:“有酒无乐怎么行?”说着回头对谷大用道:“大用,快去唤对面那个弹琴的乐师过来,我也要听听小曲儿。”
旁边那桌书生听到朱厚照要派人去唤那个对面小楼那位正在弹奏的乐师来,其中的一个不由的“嗤”的一声冷笑,说道:“一群土包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敢说去唤绮月姑娘来给他们弹琴。”
朱厚照听了那桌穷酸的闲话,不由得就要发作,在宫里人人都小心谨慎的侍奉他,那曾受过这等冷嘲热讽。刚才那几个书生笑话他没见过世面,买了大包小包的各式物事,吃什么菜式都觉得好吃,倒是确有其事,朱厚照倒是不在乎,可是笑话他连个乐师都请不来,朱厚照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钟宇看着朱厚照站起来就要发作,忙低声道:“殿下,身份,注意身份呐,咱们可不能暴露啊!”
朱厚照一想,不由得气咻咻的一屁股坐了下来,赌气道:“大用,去,给我把那乐师请来!刘瑾,给大用多拿些银子!”
钟宇听了那个书生的话,觉得怕是那个乐师不是花钱能请来的,要是谷大用请不来那乐师,怕是朱厚照更会觉得自己没面子。
当下钟宇制止了要去请人的谷大用,起身来到那桌书生前面,颇为客气的作揖行礼道:“在下钟宇钟文浩,初来京师,几位仁兄想是久居京师的老人儿了,敢问这位正在弹奏的乐师是何人?不知为何难以请到啊?”
钟宇说话客气,又满足了他们作为京师人儿的优越感,几个书生倒是不那么倨傲了,忙都和钟宇见礼,其中一个身着天蓝色儒衫的书生笑道:“在下宋景宋逸轩,文浩兄初来乍道,有所不知,这对面温柔居能弹奏出如此悠扬空灵的琴音的,就只有这温柔居的头牌绮月姑娘了。这位绮月姑娘不但琴弹得好,歌喉也是妙极,文采又高,不过这位绮月姑娘从不外出弹奏,想要听她弹琴唱曲,必须得做出一首她能入眼的诗词才能一饱耳福。”
“呀,做风月诗词啊,那是钟大哥的拿手本事啊!钟大哥在我们青州时,可是号称风月班头啊”,朱锦儿隔着屏风朝众书生喊道。
朱厚照也大声起哄道:“钟大哥去请绮月姑娘弹琴,必定能马到成功!”
汗……钟宇不禁无语,怎么到了京师了,自己这风月班头的帽子还没摘掉?!
钟宇忙道:“逸轩兄莫要见笑,不要听他们胡说,那都是没有的事情!”
几个书生听朱锦儿说钟宇是青州来的,不由的敌意小了,既然是青州来得,那就必定不是来参加顺天府秋闱的了。既然没有竞争关系,这几个书生倒是和气了很多,没有了刚才那股酸劲儿。
不过听朱锦儿说钟宇号称什么青州的风月班头,不由得起了些许文人的好胜之心。当下一个身穿月白色书生衫身材高瘦青年起身道:“这绮月姑娘对诗词的要求是很高的,在下曾冥思苦想做过一首《长相思》:‘长相思,短相思,揉碎花笺不作诗,露沾桂树枝。星笑痴,月笑痴,犹问伊人知不知,风摇杨柳丝。’逸轩兄也曾做过一首《蝶恋花》‘斜影凉蟾窥画栋,今夜何人,记得埋诗冢?缚茧依然人似蛹,酬情不减当时众。露草盈盈堤畔种,一碧如丝,拟趁秋晴弄。水上荷花飘若梦,等闲亦有相思痛。’几位同窗都觉得是两首好词,想以此做敲门砖,一睹绮月姑娘芳容,可是到了绮月姑娘那里,对这两首词都是不屑一顾。绮月姑娘的品味可是很高的,就算文浩兄号称青州风月班头,做出的诗词也未必一定能打动绮月姑娘!不如文浩兄就先在此做一首,我们帮你品评一下,若是大家觉得好,再去请绮月姑娘不迟,免得到时吃闭门羹,面上不好看!”
宋景指着高瘦青年笑道:“这位是李清李子峰,子峰贤弟素来心直口快,文浩兄莫要见怪。不过子峰贤弟才气还是颇高的,话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如今日我们以诗会友,文浩兄便做上一首,让我们开开眼界,顺便也帮你参详一下,看一下能否见入得绮月姑娘法眼,如何?”
钟宇心中暗暗想道:这两首《长相思》和《蝶恋花》倒是别有一番绮韵,还算不错风月词作了。
不过钟宇本就没打算去听什么绮月姑娘弹琴,再说自己那会做什么风月诗词,当下婉言推辞几人帮自己品评诗词的意见,走回自己那一席坐下。
既然这什么绮月姑娘不肯出来弹琴,自己总不能带着朱厚照去青|楼听吧?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自然不能去听了。
朱厚照听到钟宇推辞不做,不由得急了!他今天出来,见什么都新鲜。他本来听到这旖旎动听的琴音就心动,又听这几个书生说这个绮月姑娘这般做派,倒是更想见见这个人了。
当下朱厚照眼巴巴的望着钟宇,说道:“听锦儿说钟大哥风月诗词冠绝天下,小弟一直想听一听大哥的佳词,钟大哥不如就做一首吧!再说钟大哥就不想见见这个奇怪的乐师吗?”
“不想”,钟宇想也不想的回答。这哪是个乐师啊,这可是个乐妓啊!带太子去**,这要是被弘治帝知道了,不扒了自己的皮才怪。
朱厚照满眼哀求的看着钟宇道:“钟大哥,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亲大哥的,小弟我很想去听琴,大哥就帮帮小弟吧!”
钟宇最受不了朱厚照这般哀求的情形。此时的朱厚照就像一个被宠溺坏了的小弟弟,钟宇实在不忍心拒绝他。
钟宇朝刘瑾和谷大用他们使眼色,让他们劝劝朱厚照。可是还不等他们几个开口,朱厚照回头朝他们狠狠的一瞪,他们几个都是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朱锦儿也在一旁起哄道:“钟大哥风月班头的名声,在我们青州可是响当当啊,可不能到了京师就被人看轻了!”
钟宇不禁翻翻白眼,谁稀罕什么风月班头的名声,又不是什么好名声!
最终钟宇还是架不住朱厚照的哀求和朱锦儿的起哄,只得同意去温柔居作首诗词试试。
不过心有余悸的嘱咐道:“咱们先说好哈,我们只是去听曲儿啊,听完曲儿我们马上就走!”
“除了听琴,那里还能做什么?”朱厚照和朱锦儿异口同声的问道。
“呃……”望着两人清澈的目光,钟宇觉得自己似乎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