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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烛光中,杜若拧了拧帕子,温柔无比地给商青黛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混沌的黑暗之中,商青黛又听到了那个令人心安的声音。
“夫子。”
“阿若。”
她开口唤她,却还是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商青黛失落地摇了摇头,看着周围黑茫茫地一片混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我先扶你坐起来,你靠着,我再用艾叶给你泡泡脚,只要每日坚持活血,我相信夫子你会醒来的。”
杜若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她弯腰将商青黛抱着瘫坐在床上,将锦被叠好后,塞到商青黛身后,让她靠着,将身子坐得笔直。
当双足终于有了温暖的感觉,商青黛又惊又喜地低头看了看黑暗中的双足,“阿若,我能感觉到温暖了!”
可是杜若还是什么都听不到。
她只能静静蹲在盆边,掬起艾叶暖水一次一次地淋在商青黛足上,不时地揉揉商青黛的足底穴位,给她活血。
当商青黛感觉到了足底的酸酥之意,她忍不住缩了缩脚。
感觉到手心中玉足的微动,杜若先是一愕,忽地惊喜无比地看向了商青黛紧闭双眸的脸,唤道:“夫子,你醒了么?”
商青黛并没有继续回应她。
杜若连忙放下她的脚,探到她的脉息上——脉息平缓,却比往日跳动的力道要略大些。
“夫子……”杜若又轻唤了一声,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哽咽道,“别怕,我会治好你的,不管多难,我也会让你醒过来的。”
黑暗中的商青黛轻轻摇头,低低地道了一句,“傻丫头。”
掌心处源源不断传来的那小丫头的暖意,商青黛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要被融化了似的,心湖微乱,却是春风吹皱一池湖水,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去。
石屋之中的两人浑然不觉此刻兰先生已经站在门口许久。
兰先生红着眼眶静静看着商青黛那相似的眉眼,紧紧捏住的双拳渐渐松了开来,她突然背过了身去,却被小药童阿凉撞了个正着。
“师父?”
兰先生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去备辆马车,准备些路上用的物品,天一亮就带着她们两个离开灞陵。”
阿凉抓了抓脑袋,惑然问道:“那师父你呢?”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待处理完了,我便来寻你们。”兰先生淡淡应了一句。
阿凉有些慌了,“万一师父找不到我们呢?”
兰先生凝视了他片刻,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不会的。”
阿凉还是有些迟疑,“当真?”
“嗯,我是师父,怎会找不到徒儿?”兰先生又补充了一句。
阿凉不舍地点点头,揪住了兰先生的衣袖,“师父,我会带着她们一路往临淮走,可要早点追上我们哦。”
“好。”兰先生又应了一声。
阿凉终是安心地松开了衣袖,转身准备兰先生吩咐的事情去了。
“先生要我们离开灞陵?”
听到屋外声音的杜若走了出来,问了一句。
兰先生点头,沙哑地道:“有些事超出了我的掌控,你们再留在灞陵,我怕我护不了你们周全,再让若梅失望。”
“若梅?”
“是的,若梅。”
兰先生的目光往商青黛的方向看去,喃喃道:“她今日可有些好转?”
杜若点头,“方才似是知道疼了,浴足之时缩了缩脚。”
兰先生仔细想了想,径直走到了商青黛身边,想要给商青黛探脉,却又迟疑地缩了回来,看着那张脸蛋,心却狠狠一抽,手背上的青筋又暴了起来。
“先生,你怎么了?”杜若担心地问了一句。
兰先生却咬牙道:“为何死的不是他们?!”
杜若一惊,“先生?”
兰先生突然狠狠地瞪向了杜若,“你会用命保护好她的,是不是?”
杜若重重点头。
兰先生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捏得杜若有些生疼,“你若食言,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食言的代价。”
杜若挺直了腰杆,正色道:“先生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当瞧清楚了兰先生那双通红的眼睛,她不禁忧色道,“先生再这样下去,恐有走火入魔之险!”
“入魔,呵,我若是早些入魔,又岂会有那么多的悲剧出现?”兰先生终是松开了杜若的手,凄然说完这一句,便没有勇气再多看商青黛一眼,她转过了身去,“你悬壶堂的爹娘我会知会他们,待到一切安然了,我便会亲自接你们回来,这些日子,你们在外事事小心。”说完,兰先生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石屋。
杜若忧心忡忡地看着兰先生走远,她已经不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杜若了。人越是年长,心思也会重些,看见兰先生今日这样奇怪的举动,她心头不免有些担心。
当小药童驾着马车带着杜若与商青黛在晨曦中渐行渐远,兰先生静静地坐在空无一人的石屋中,仿佛一切回到了数年前的苗疆。
“若梅,当年若是我直接闯入你们家,强行带你离开,你怎会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
原以为,她最恨的是商东儒,是齐湘娘,却不想知道一切真相之后,她最恨的已变成了自己。
若是齐家知道白丞相的布局,那么这盘局已是必输之局。
阿竹当年是什么样的人,她心知肚明,即便是弄死了商东儒,她又怎肯把到手的灵枢院拱手交给商青黛?
若不是燕云华看中了商青黛,白丞相又怎会对她起了杀心?
所以,要保那孩子一世长宁,唯一的路还是要变天。
只有宋王登基为帝,只有齐家一败涂地,只有商东儒与齐湘娘两人都下了黄泉,商青黛才有真正安宁的一世。
这盘必输之局必须要扭转过来。
“若梅,再容我几日,待青黛一切安然了,我便把我这条命偿你。”兰先生走到了洞口,看着晨曦中的谷中秋色,“再冷的冬日都会过去的,希望我可以早些帮你接青黛回来。”
谷中突然响起了匆忙的兵甲之声。
兰先生走到了山洞口,却瞧见十名相府家将按刀快步来到了洞前,恭敬地对着兰先生一拜。
“兰先生,请速速随我等去救人!”
“三小姐出事了?”兰先生问了一句,没想到齐家的动作会比她想象的快。
相府家将连忙摇头道:“不是三小姐,是宋王殿下。他昨夜回到王府,便咳血不止,太医已经束手无策了!陛下今日已颁下求医令,命天下能人医者速速……”
“他死不得!”兰先生怒喝一声,便快步走了过去,“我们出发吧!”
“是!”
十名相府家将紧紧护卫在她身后,一路走到谷口,那里已经备好了马车,待兰先生上了马车,车夫便扬鞭赶马,载着兰先生一路驰进了灞陵城。
皇家之事,总能轻而易举地成为百姓们的谈资。
从离了灞陵开始,到三个月后杜若她们来到临淮外的蛊医谷,杜若总能从百姓们的谈天中听见关于宋王险些病死的消息。
说的是,宋王被一个神秘的蛊医救下了性命,却自此不问朝政,颓然度日,再也不复当年风采。
这三个月来,看来灞陵发生了不少事情。
杜若想起兰先生临行前说的那些话,只觉得有些后怕,只是三个月过去了,也不知道灞陵的亲友与兰先生一切可好?
临淮素来温暖,即便是冬日,也鲜少下雪。
杜若还是担心商青黛受凉,于是在蛊医谷的小楼中多烧了两个火盆,她将火盆移近了床边,微红的焰色映红了商青黛的脸颊。
杜若轻轻一叹,坐在了床边,轻轻地搓揉着商青黛略显冰凉的手,她偶尔握起商青黛的手,暖暖地呵上一口气,又仔细瞧了瞧她的眉眼,期待她能动一动眉梢。
只是,从上次她略微缩了缩脚到现在,商青黛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夫子,不要睡了,好不好?”杜若难过地问了一句,将商青黛的手贴在了自己脸颊上,眼圈微微有了些许红意,“是我没用……是我……医术……”
惊觉商青黛的指腹在脸颊上轻轻摩挲,杜若又惊又喜地看向了商青黛的脸——
她眉梢微颤,却睁不开眼睛,嘴角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夫子!”杜若激动地紧紧握住她的手,热烈地唤了一声又一声。
听着杜若的呼唤,商青黛努力地想从那片黑暗的混沌中跑出来,她努力地喊着阿若,可是,明明能感觉到杜若近在眼前,明明能感觉到指尖真实的触感,可为何她睁不开眼,也喊不出声音来?
商青黛觉得有些害怕,害怕以后一辈子都要这样看不见也说不了话。
当商青黛的手指突然有力地回握住杜若的手,杜若强忍的热泪盈眶而出,千言万语只能变作一句,“夫子,我在,我在。”
真实的温暖从掌心升起,杜若的声音也是那样的真实,商青黛觉得自己是醒的,可是为何看见的一切还是黑暗的,呼唤出来的声音只有一片嘶哑。
难道她……瞎了,也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