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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莫心儿一曲终了,起身对众人行礼。
众人无不拍掌称赞。
莫心儿挂上笑容,再行一礼,缓步转到屏风后稍事歇息。
这时候,佟念柔起身离开。
晋王妃走到炤宁面前,笑道:“你怎么也来的这么晚?早来的人都听了好几个曲子了。”
炤宁笑着起身见礼,“若是一早知情,我怕是一大早就来了。”真实原因是她起晚了,到辰时还赖在床上跟瞌睡打仗。
“可不就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晋王妃因着晋王得了赈灾的差事之后,对燕王与韩越霖存着感激,现在连带的便存着真心与炤宁和睦相处。
二人落座,笑语盈盈地寒暄几句,随即,晋王妃低声问道:“佟侧妃来去匆匆的,神色叫人瞧着总有些不对劲。她这是怎么了?”
炤宁只好给佟念柔编排理由:“佟三夫人故去时日尚短,她自然是郁郁寡欢。”太子妃都无意折损佟念柔的名声,她自然更不会出言诋毁。
“也是。”晋王妃想了想,叹息一声,“丧母之痛,加上在东宫也不得宠,换了谁也高兴不起来。偏生嫁入皇室的人,连守孝的言行都不能有。”
炤宁附和地颔首。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晋王妃说起自己的烦心事,“我那个妹妹,偏要嫁个风流种子,这是何苦来的?日后别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出尽笑话才好。”
炤宁笑道:“这就需要你和晋王殿下为她撑腰了。”
“那是自然。可这种事,女子怎么都是吃亏。”晋王妃说着,就想起了自己的夫君。那厮离京前总算是老实了不少,不敢再张嘴闭嘴地拿她跟炤宁比较——她一次跟他放了狠话,说你要是再敢说这种话,我就去告诉韩统领和燕王,你要是被他们弄得凄凄惨惨可别怪我。
日子清净了,心思才明朗起来。那种事,哪里能怪女子呢?是她遇人不淑,又曾糊涂地去嫉妒别人有着自己不能拥有的,实在是傻气。
楚王妃走过来,妩媚的丹凤眼似笑非笑,“你们倒是说得热闹,只把我晾到了一旁。”
晋王妃笑吟吟回道:“瞧你说的,这是哪里话。”
炤宁心里叹气,再度笑着起身见礼。这种场合就是这点烦人,总要拿着架子随时准备与人寒暄,一半日下来,几乎叫人散架。
楚王妃笑着细细打量炤宁,“往后见到你要容易得多,时时看到这般悦目的容貌,实在是一桩美事。”又凝了一眼炤宁纤细的腰肢,自我嫌弃地拍了拍腰身,“唉,你那把小细腰,看得我真是要妒恨了——同你一比,我这腰身粗壮得似水桶。”
这话一说完,妯娌三个都笑起来。
楚王是皇室中侧妃侍妾最多的一个皇子,可也不曾冷落正妃。楚王妃这几年育有两子一女,小女儿去年冬季才出生,她的身形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平心而论,楚王妃亦是个标致的美人,大大的凤眼,鹅蛋脸,身形高挑。祖籍是安徽,现在的一口官话带着安徽人少许口音,加上语声低柔,很动听。
随后,一众命妇循序走过来,各自带着自家闺秀与三位王妃见礼。
这时候的太子妃,去忙别的事情了——林千惠今日一早称病,请了太医把脉,不知道太医说了什么,惹得她发了疯,把室内的东西全砸了,又喝令侍女将太子与太子妃请到她面前。
太子妃担心林千惠到宴席之上胡闹,闻讯后只得前去看看。
室内一地狼藉。
太子妃小心地避过地上玉器瓷器的碎片,转到宴息室,见到了脸色苍白、眼神异常的林千惠。
“太子我是请不来的,平日我鲜少见到他,你该清楚这一点。”太子妃建议道,“要不然,你穿戴齐整去书房见他?”
林千惠狂躁的情绪已经宣泄出去,此刻显得木然呆板,喃喃地道:“佟侧妃说的是真的。他不要我给他开枝散叶……”
太子妃一听就明白过来,佟念柔把了解到的事情告诉了林千惠。她牵了牵唇,“在东宫的这些女子,就没一个过得顺心。”
林千惠此刻的万念俱灰,她了解,更体会过,但是不能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她之前要林千惠进到东宫,只是避免林家与江家结亲的任何可能,一丝可能都不能有。江家当家做主的不是炤宁、江予莫姐弟二人,谁知道江式庾会不会因为结亲之故有了顾忌,甚至会与佟家过从甚密?
她不要荣国公得着好处,她一辈子的寂寥、孤苦,该由他负责。
只是没想到,林千惠之事放到太子那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情形。
太子妃无意逗留,只是警告道:“不要犯傻闹事。眼下你虽然过得凄惨,但是好歹还有个太子侧妃的身份。若是当众出丑,便连这身份都要失去。你要你的付出一丝回报都得不到么?”
林千惠垂眸看着脚尖,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太子妃管不了那么多,回到宴席之上。
午间宴席之后,佟念柔专门请来的戏班子派上了用场,搭台唱起戏来。一干命妇大多留在花厅看戏,闺秀们则四处游玩。
正是春日,东宫繁花似锦,处处皆是美景。桃花林倒是没几个人前去——哪里都能看到桃花,人们大多乐得看一些自己平日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而这些,东宫应有尽有。
炤宁与莫心儿都得了空,坐在一起说话。
莫心儿把太子曾经说过的话当做笑话跟炤宁说了,末了撇一撇嘴,“男人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总把女子当傻子。我便是再笨,也知道自己的尽量,更知道他身边的女子处境一个比一个艰辛。那么累的事,傻子才会动心。”
“你是太聪明了,看得太透彻,很多人都不会这么想。”
莫心儿扬眉轻笑,“我一年的经历,能抵别人两辈子,我一个月所见的男子,能抵很多人一辈子所见的。这样还不能看穿看淡一些事,可真就要命了——我得蠢到什么份儿上?”
炤宁轻轻地笑出声来。
“太子妃这个人倒是不错。”莫心儿道,“每日命人好吃好喝地照看着我,存在手里的古琴都赏了我,每每心烦想听听曲子,总要先问我一句有没有抚琴的兴致。如此一来,我倒是愿意多住一段时日,好歹有个事情做,还能帮她排解愁闷。”
“这些都随你。”炤宁笑微微地道,“不管怎样,我只是想你过得顺心如意。遇到棘手的事情,千万要知会我和越霖哥,我们总会尽一份心力。”
“这不用你说,我要是遇到坏事,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你。”莫心儿说到这儿,打了个呵欠,不好意思地道,“每日这时辰都要睡一觉。”
“那你去歇息,我去找太子妃说说话。”
“好。”莫心儿是真乏了,自知这样的状态与人说话,只能让彼此都尴尬,也便起身回房歇息。
太子妃在桃花林中漫步。
炤宁寻了过去。
太子妃先说起莫心儿,“心儿的事情,我是担心太子一意孤行,弄得你我夹在中间都为难,便将她请到了东宫。只是没想到,与她很投缘。”随即自嘲一笑,“说心里话,以往我对风月场中的女子存着一份轻蔑,听了她的琴声,却是极为洁净、清澈,给听者这种感觉,绝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炤宁颔首道:“心儿是说起话来让人觉着口无遮拦,实则是心思透彻清明。”
“可见各个行当都有例外,那例外大多是人才。”太子妃笑了笑,“因为你得遇这个妙人,实在是意外之喜。”
炤宁笑道:“这话我可担不起。”
太子妃踌躇片刻,带着几分尴尬,说起了太子曾误会她与莫晨的事情,“太子那种人……唉,也不说了。我之前还担心他会对莫晨下手,提醒他处处防备着。这几日观望下来,倒是我多虑了,太子将东宫与我有关的人与事全部搁置不理。也不错,都自在些。”
炤宁则是在想:太子到底在憋什么坏呢?他这样的状态,委实反常。
反常即为妖。
随即,炤宁温声道:“眼下你所做的这些事,在来日都可能为你带来灾难。你真的想好了?”
太子妃种种行径相加,诠释的只是四个字:破釜沉舟。她将自己的安危都赌了上去。
香风之中,粉白桃花瓣纷纷飘落。
太子妃微扬了脸,看着在风中辗转飞舞的花瓣,唇角牵出一抹坚定冷冽的笑。着湖色衣裙的身形纤细,站姿却是挺直如松。
炤宁微眯了眸子凝视。这一刻的太子妃,牢牢地印在她脑海。
“来日?”太子妃语气清浅,“若当下不能诸事遂心,谁会展望来日。”
**
申时左右,炤宁回到燕王府。换了身轻便的家常衫裙,没见吉祥和师庭逸。
“去哪儿了?”她问。
红蓠道:“在书房,跟徐叔一起合账呢。”
徐岩是这两日到的府中,首要之事,便要将代炤宁保管的产业、金银交出,让她自己打理。
炤宁不肯,说想想就烦。
徐岩见她如何都要做甩手掌柜的,只得退一步,说你总得跟我一起翻翻账本核对一番,知道你嫁过来的时候有多少家当。
炤宁没法子,硬着头皮答应了,每日得空就跟徐岩一起翻账本。只是,她总是睡眠不足,看着账册更困,不要说心算,最娴熟的珠算都不灵光了。
徐岩想了想,说看着你就生气,去问王爷得不得空,让他替你。
他是一番好意,更不想落人话柄——账目核对清楚,小夫妻两个心里都做到有数,日后各种进项记录在册,让他们时不时看看,他心里踏实。
炤宁拗不过他,转头让师庭逸代替自己。
师庭逸一听,即刻表态:不干——炤宁的嫁妆,他怎么能过问?
徐岩来了脾气,要撂挑子走人。
炤宁忙求着徐岩留下,又求着师庭逸去合账,来回忙活了大半日,才把这档子事糊弄过去。
师庭逸和吉祥都不在,炤宁思忖片刻,给自己找了个事由,带着红蓠几个,把几箱子画作搬到竹园。
竹园深处的居室中设有密室,一间专门辟出来存放他们的画和颜料。当初建造的时候,师庭逸就是这样布置的,她笑他大材小用,他却说存个几百年的话,就是一屋子的宝物,后人会感激他。
到了竹林,炤宁和红蓠走在前面,叮嘱随行的几个人一定要跟住,乱走动会触动机关,陷入迷阵。
白莲嘀咕道:“真是闲的王爷,在自己家弄迷阵,这是哪一路的雅兴?”
炤宁笑了笑。
师庭逸自小喜欢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排兵布阵这些偏门学问,建造园子的时候,他算是学有所成,自然要试试自己布阵的功力如何。
她那时候对他所精通的这些只是略懂得一些皮毛,全程凑热闹。
后来,在外面的日子,徐岩利用地势、环境布阵救了她和丫鬟护卫的命,她这才知晓其中的玄妙以及威力,不遗余力地跟着徐岩苦学精髓。落魄时的日子总是显得特别漫长,落魄的人的心总是不敢奢望前途光明、峰回路转。
如今想想,那段日子,抛开她沾染上的一些恶习,得到的益处、学到的东西其实不少。
往竹林里走一阵子,便能看到低矮的院墙、雅致的屋舍。
这里每日有专人来收拾,但是并不留人在这儿看守,用不着。
炤宁径自推开院门,走进室内。随行的人把几个箱子逐一抬进来。
三间房的面积,全部打通,没有隔断,居中设有一张大画案,东北角一张架子床,西面放着两个高低不一的书架,美人榻、软榻、醉翁椅、多宝架、茶几、座椅随意地摆在各处。
多宝架上的一个玉石花瓶下面是密室的开关,炤宁用力按下去,两个书架缓缓分开来,现出里面的密室。密室四面墙都设有一人多高的特制的书架、盛放颜料的高柜。
红蓠白薇带着人把箱子抬进密室,动作麻利地将画作分门别类,安置到房间里偌大的书架上。
高柜打开来,是一格格大小不一的抽屉,里面放着各色颜料。
炤宁记起太子妃立于桃花林中的模样,起了作画的兴致,亲自耐心地选出所需的颜料,一样一样摆到大画案上,用心配色,又铺开画纸,凝神作画。
红蓠她们忙完了手边的事,退到室内。
炤宁一面勾勒桃林中的景致,一面和声吩咐道:“我得把这幅画画完。你们先回去吧,这儿太静了,估摸着你们也消受不来。”
红蓠几个称是,静静退出去。平日,炤宁被她们数落都是常事,但在她心绪低落或是作画的时候,决不能打扰,被打扰了她也舍不得跟谁甩脸色、发脾气,只跟自己生闷气——她们最怕就是她这样。
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下来。
红蓠专门返回来一趟,给炤宁送来了晚膳。
炤宁正在调制颜料,见了红蓠,蹙眉道:“湖蓝这个颜色我以前明明很拿手,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颜色不是深了就是浅了。”
“别急。”红蓠笑着宽慰道,“越心急越是不成,先吃点儿东西?”
“好啊。”作画也是耗费力气的一个事儿,炤宁真饿了,转到茶几前落座,唏哩呼噜地吃饭。
“跟猫似的。”红蓠笑着咕哝一句,又道,“王爷还在书房,晚间跟徐叔一起用饭,吉祥在那儿睡大觉呢。”
“嗯。他要是回去,你跟他说一声。要是画到很晚的话,我就在这儿歇下。”
红蓠嘴里称是,心里却想,那怎么可能?王爷和吉祥,哪一个都不会答应,不找过来才怪。她等炤宁用晚饭,将饭菜收拾起来,回了前面。
炤宁继续鼓捣颜料,停停歇歇地完善脑海中的画面。
室内渐渐有了清寒之意,夜已深了。
师庭逸踏着明月清辉,来竹园接炤宁回房。进门时,见炤宁小脸儿上的神色分外专注,听得轻微声响,抬手移开画笔,抬眼看向他,大眼睛亮晶晶的。她笑了笑,继续敛目作画,“我要画完画才睡,你先回去吧。”
“画什么呢?”师庭逸以为她又在画吉祥,他已经见过好几张吉祥的工笔画了。
“画的太子妃。”炤宁道,“觉得有一刻的她……很叫人动容,想用画记下来。”随着他趋近,她闻到了酒味,“你跟徐叔喝酒了?”
“嗯,一人一壶竹叶青。”
“徐叔现在看你这么顺眼?”徐岩不遇到合适的人,绝不下棋,更不饮酒。
师庭逸笑了笑,“没办法,天生人缘儿好。”
炤宁忍着笑,将画笔移开,“别逗我。”
师庭逸自她身后拥住她,“很晚了,明日再接着画。”
“不。”炤宁摇头,“你回去折腾我怎么办?明日又没精神画了。”
“什么叫折腾你?”师庭逸不满,低头咬着她的耳垂,“那叫爱不释手。”
“就释手一次,行不行?”炤宁难耐地别转脸,很少见地求他,“四哥,别闹了,跟你说真的呢。”
“知道。”这种时候,师庭逸很少能说到做到。他板过她的脸,吻着她的唇。
许是情浓所致,她越来越敏感,亲昵时的细微反应叫彼此无从忽视。
原本是要浅尝辄止的一个吻,逐步加深。
他一手扣着她,一手拿过她手里的画笔,随意扔在案上。
之前稍有点儿晕乎乎的炤宁立时清醒过来。她急急地转头看向案上,见画笔上的颜料已经在画面上晕染开来。
忙了大半天,画就这样毁了。
“你这个混账!”炤宁的手握成拳,捶在他胸膛,“你赔我!”
师庭逸笑着转身,把背部亮出来给她打,“我赔你,明日我画一幅太子妃的像,这总行了吧?”
“你居然敢画别的女人?”炤宁的拳头更加用力,“除了我,谁都不准画!”
师庭逸低低地笑出声来,“那你说吧,怎么办?”
“……”炤宁气呼呼的,“只好认命了,都怪你……”
“都是我不好,你好好儿地罚我,好不好?”他转过身来,捧住她的脸,“生气都那么好看,我这命怎么这么好?”
炤宁又气又笑,“你走,不想看着你。”
“想都别想,我还没受罚呢。”他低下头去,辗转热烈地索吻,继续之前被打断的想做的事。
她是想跟他较劲的,却是很快溃不成军,模模糊糊地道:“回房去……”
“不。”
“那……”她无力地指了指架子床。
“不。”
“……”她不知是气迷糊了还是真没脾气了。
他将案上的灯烛熄灭。
灯烛重新燃起的时候,已是很长时间之后。
炤宁穿戴的时候,瞥一眼凌乱不堪的大画案,脸色更红,又来了点儿小脾气,“再也不来这儿了,你这个混账!”
“江宝儿,”他慢条斯理地道,“你这叫吃饱了就骂厨子,做人可不能这样。”
“去你的。”
师庭逸穿衣服谓之神速,忙完自己,亲手帮她穿戴。
炤宁心里好过了不少,可是低头瞥见手上沾染的颜料,差点儿又炸毛,“这能洗掉么?”
“能洗掉,回去我帮你。”他气定神闲的又给她一个打击,“别处也有,你看不到而已。”
“……”炤宁语凝,瞪着他。
他理亏地笑一下,麻利地收拾一下画案,转身打横抱起她,“走,抱着我们宝儿回去睡觉。”随即狠狠地亲了她脸颊一下。
炤宁嫌弃地抹了抹脸。仍旧是气呼呼,偏生发作不出。
师庭逸一路把她抱回房里,她要不是惦记着手上的颜料,早就睡着了。
进到寝室第一件事,她就去了盥洗室,清洗手上的颜料。虽然要费点儿功夫,好歹是能洗掉,她稍稍送了一口气,想到他说的别处也有,又开始头疼。
他跟进来,她没吱声。
没别的法子,只得叫他帮忙,不然的话,每日的衣服上都多少会被染上点儿颜色。
什么事多了他,就会变得分外热闹。到末了,弄得一地的水。
天色微明时,她才由他抱回到千工床上,几乎是沾到枕头就沉沉睡去。
**
三月中旬,师庭逸收到张放的信,说要本月下旬才能抵京。他当即知会了炤宁。
炤宁并不失望,只是再等十来天而已,不算什么。
当日起,师庭逸和炤宁开始正经着手城外园林的事情。皇帝有意将园子赏给他们的言语,师庭逸跟炤宁复述了一遍。她只是想,横竖都是一回事,要做给皇帝看的,看在皇帝皇后对他们那么好的份儿上,她愿意好好儿地着手去办。
城里城外的路程不近,若是坐马车前去,一整日只够打个来回,两个人选择策马前去。
初时师庭逸有些担心,“你那半瓶子不满的骑术靠不住,不然我自己过去得了。”
炤宁不满,指尖戳着他心口,“你敢小看我?我现在很厉害的。”
他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这可是你说的。”
“嗯!”她眉飞色舞的,“我们还要带上吉祥,我要抱着它,让它尝尝骑马的感觉。”
师庭逸想想那情形就觉得有趣,“也行啊。只是千万要当心。早晚天气冷,记得穿够衣服。”
“啰嗦。”
事实让师庭逸相信,炤宁真是今非昔比,骑术佳,坐骑又是她在外寻到的一匹脚力绝佳的好马,二人便是在路上较量,也是不相伯仲。
吉祥起初有些害怕,由炤宁一臂揽着,良久一动不动。去城外几次之后,它慢慢适应并且开始享受立在马背上的感觉。
威风凛凛的宝马,生龙活虎的金黄色小狗,身着胡服美艳绝伦的丽人,一旁玄色锦袍俊朗无双的男子,形容整肃的数名护卫——很快成为很多百姓惊鸿一瞥之后热议之事。
前两次到园林,师庭逸和炤宁游走各处,记下沿途所见的地势。第三次抵达,二人便到了高处,俯瞰园林地形全貌。
这种事,炤宁的好记忆自然要派上大用场。要是没有她比着,师庭逸的记忆算是超群,比起她来,便差了些火候,但那是上天给她的天赋,他打心底服气。在她面前,他便是勤能补拙的情形,在当时铺展开地形图,逐一补充或是加以修正。
随后再去,是炤宁要陪着吉祥在田野里玩儿,师庭逸要陪着炤宁散心,权当踏青了。
宫里的皇帝皇后听得他们频频往城外园林跑,只当是他们尽心竭力地办差去了,后来先后命崔鑫去传话,叮嘱他们别太辛苦。
师庭逸和炤宁俱是失笑,有点儿小小的心虚。
凡事都要有个度,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将至下旬。两个人去了园林中的小山,再一次观摩地形,确信之前所记无误,没做逗留,径自回往城里。
路上,炤宁道:“我们把留在江府后园的那些模型带回王府吧?有不少还是能用得着。”
师庭逸颔首,“这就去一趟?”
“好。”
今日,江府在办春宴。去年举办宴请,是为着江佩仪,今年再举办,则是为着江和仪、江予笙等人的姻缘。
炤宁、师庭逸进门之后才听说,依礼去花厅给大夫人、三夫人请安,又与在场命妇一一打过招呼,末了说出来意。
夫妻两个近来总往城外跑的事情,早就传遍京城。因为炤宁的缘故,现在不少妙龄女孩时时策马行走在京城街头。是以,在场众人瞧着炤宁一身胡服也不意外,听了来意纷纷颔首,让夫妻两个只管前去后园,别耽搁了时间。
比之夫妻两个,吉祥是最出风头的——很多人都听说了炤宁这爱犬,要到今日才得以一见。
吉祥这一阵的个子长得很快,从头到尾已将近二尺,过了换毛的时节,一身油亮的金黄色毛泛着喜人的光,高高翘着的尾巴很是蓬松。
它一到生人多的场合就闹别扭,是怕炤宁不见了才不得已跟到花厅,也不入内,就翘着尾巴站在门口。它视线一直不离炤宁和师庭逸,偶尔会不耐烦地哼哼两声,夫妻两个偶尔看向它的时候,便喜滋滋地摇尾巴。
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师庭逸、炤宁辞了众人去往后园,路上,炤宁吩咐随行的常洛:“去外院借辆马车,在二门外等着,找两名小厮帮忙搬东西。”
常洛应声而去。
吉祥兴高采烈地跟在炤宁身侧,左看看又看看。
后园中,尽是闺秀、公子三两成群。
随着师庭逸与炤宁趋近,有人先一步看到,低声提醒,众人俱是转头望去。
两个人行走期间,时不时交谈一两句。
比之寻常人,他们两个不像是夫妻,意态完全还是两情相悦的一对儿璧人。
这大抵是因为炤宁此刻身着胡服的缘故,她整个人容光焕发,神色惬意悠闲,意态优雅闲适,没有初成婚的女子最常见的端庄或是羞怯。
燕王除了与妻子说话时神色格外柔软之外,与成婚之前相较,也没什么变化。静下来的时候,依然是风采照人,也依然是气势慑人,没有寻常男子在这期间迅速老成、稳重起来的变化。
对于他们来说,好像成婚只是件必须要办的小事,不需为此做任何改变。
这样好么?
该羡慕么?
他们无意间打破了常规,众人陷入云里雾里。
江和仪今日难得被三夫人放出来,瞧见这一幕,不免脸色灰败、心绪低落。
片刻的静默之后,吉祥成为了人们侧目、议论的对象,又恢复了热闹嘈杂的氛围。
炤宁与师庭逸匆匆扫视众人,见没自己相熟的人,便只是逐一颔首一笑,摆手示意不必见礼,随后径自去了去年打造模型的敞厅,吩咐这小厮把所需之物搬走。
吉祥趁这功夫跑到别处去找猫或是小鸟追逐。没多久,炤宁隐隐听到猫儿气恼的叫声、吉祥气势汹汹的吼声。
她笑起来,“怎么家里没有猫儿供吉祥追?”
师庭逸笑道:“怎么没有,只是这情形少见些。”
东西搬完之前,吉祥一溜烟儿的跑回来,吐着舌头,特别尽兴的样子。
两个人看看天色,不早了,便不再耽搁,往外走去。
炤宁亲手拿着两个小小的画轴,一面走,一面展开一幅画细看。
人们少不得目送两道身影离开。
跟在两个人后面的吉祥越走越慢,后来索性坐在地上。
炤宁走出去一段,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无奈地笑了,便要回身去抱吉祥。
师庭逸唤住她,阔步前去,笑着点了点吉祥的头,把它捞起来,转身回到炤宁身侧。
吉祥在他怀里挣扎几下,直起身形,把一双前爪和头安置在他肩头,神色懵懂地看着渐行渐远地人们。
这日之后,燕王和燕王妃的爱犬出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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炤宁与师庭逸忙着享受新婚燕尔好光景的时候,太子也没闲着。
太子偶尔会去醉仙楼用饭,到棋室、画室消磨时间,遇到有灵性的闺秀、公子,便会相对下几盘棋,交谈片刻。
炤宁对这消息的预感不大好,可是完全没法子阻止,谁还能让太子与少男少女不去醉仙楼不成?也只能做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
张放抵京前三日,京城里关于佟家的流言四起。
流言最初是出自混迹于茶楼、酒楼的唱曲的、说书的口中,随后,京城最负盛名的戏班子将一出戏在戏园子、堂会上连唱了几日。
流言的内容,是出自名门的佟氏男子行径浪荡不堪,不肯守着发妻相濡以沫,私下里尽做些始乱终弃的事,甚至于,佟府中也有有悖人伦的龌龊之事。
不论是哪种人的演艺,内容都是大同小异:起先是说一个贵公子成婚之前与人山盟海誓,有了肌肤之亲,后来却另娶了别人,家里的妻子为他开枝散叶,外面的女子也没闲着。到了这地步,那男子仍是不肯安稳度日,又看中了一棵窝边草——流言至此,便没了下文,把听者、观者憋得着实不轻。
官宦之家听说之后,能想到的佟家父子三个。
到了这时候,诸如顾鸿飞之类嘴巴不紧的人少不得给荣国公雪上加霜。
但是,荣国公到底是很多官员心目中才华横溢的不二之人,不肯相信,情愿相信流言中所指之人是佟煜或佟烨——荣国公多年不曾纳妾,而那兄弟两个房里都有三两个妾室。
流言杀伤力最大的时候,便是人们捕风捉影疑神疑鬼的当口,既能加速流言传播的速度,又能让局中人陷入空前的惶惑、暴躁。
炤宁必须得承认,佟念柔这一手做得是真漂亮,也真狠。
佟家父子三人迅速陷入这种被人整日戳脊梁骨的境地,险些发狂。
他们受不了别人看着自己那种玩味、探究甚至是鄙视的眼神,这种无言的猜忌、轻视比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还要伤人。
但是荣国公与两个儿子的态度又有不同——他是有苦难言,自己的风流账被人当成小曲、评书、戏文散播出去三五分,他如何能不心虚?心里有鬼的人,哪里有底气愤慨。面对着两个儿子气急败坏的言语,他只能含糊其辞。
佟煜和佟烨初时只顾着生气狂躁,一心以为是江炤宁出的损招,平白辱没他们的名誉,以此断了他们被太子提携的路,加上之前父亲被那妖女毒打的事情,让他们恨不得将之撕成碎片。
暴躁了数日,他们才找回了一点理智,用客观的态度去考虑,从而一步步否定。
江炤宁不会这么做,即便她歹毒之至,为着不辱没她娘家的门风、她夫君的清誉,也不会做这种事。万一被他们查出散播流言的幕后之人是她,她怕是连皇帝皇后的宠爱都失去,别的更不需提了。明显是风险太大极可能得不偿失的事情,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着手。
那会是谁呢?
谁会这般痛恨佟家,并且能像模像样地编造出那么多不堪的故事呢?
佟煜忽然想到了太子妃对他说过的话,亦想起了自出门就再没回过娘家再不肯见佟家人的佟念柔。
他好一阵心惊肉跳,整个人被恐惧笼罩。强行镇定下来,他将佟烨唤到面前,说了所思所想。
佟烨勃然变色,沉默良久,低声道:“我敢发毒誓,从没做过那些丑事。哥,你敢么?”
佟煜语气坚定:“我敢。”
两个人目光微闪,对望一眼,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佟家在朝为官的只有他们父子三人。不够分量的,别人何需出手?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近来一直言辞闪烁、含糊其辞的父亲,更想到了太子听得他们的满腹牢骚不阴不阳的笑容、始终缄默的态度。
虽然一时间无从理清楚一切,但并不妨碍他们意识到,那些流言部分属实,两个妹妹对父亲的反目、仇恨,大抵就是源于父亲的风流账狠狠地伤害到了她们。
若这一切是真的,他们该何去何从?
兄弟二人相对整夜也无定论,翌日一大早,到底是没勇气找到父亲面前质问——或者也可以说,没勇气面对父亲亲口承认那些不堪的行径。斟酌之后,他们决定先去东宫,询问太子、太子妃和佟念柔对此事到底了解多少。
就在去往东宫的路上,他们得到一个消息:昨夜,太子与刑部尚书长女对弈良久,又相对谈诗论画作对,盘桓到将近子时离开醉仙楼,太子命人将那位闺秀送回家中。今日,太子进宫,请皇帝允许他迎那名闺秀到东宫。
简单来说不过一句话:太子与刑部尚书长女在醉仙楼传出了一段佳话。
“佟家……”佟煜低声叹息,“别成为太子的弃子才好。”刑部尚书身在内阁,不管太子是否真的钟情那名女子,笼络内阁大臣的心思是绝对的。
佟烨却是讽刺地一笑,“这多好,翁婿两个明里暗里都拿女子做文章,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到底是有些愤懑,顿了顿,又加一句,“别都做成糊涂文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