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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听了汤巡检的话竟不知如何回答,汤巡检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而且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话总不能这样说,想了想只得又笑道:“河面虽然平静,但也要小心。”
“我知道了。”汤巡检脸上竟露出了些笑影,点头答应着才走了。
云娘瞪大眼睛瞧着汤巡检上了船,见那大船开走了,赶紧向身后的二嫂道:“人都说汤巡检最冷漠不近人情,先前我也那样想,现在看倒也不是。”而且刚才似乎还向自己笑了一笑呢,真是把她惊呆了。
却见二嫂出了一头的汗,便顾不上再说那些有的没的,赶紧道:“是不是二嫂拿的东西太沉,赶紧放下,让二哥来拿。”回头去看二哥,却没见到人,再看河岸两边也没有,原来还在船篷内坐着,便叫他,“二哥赶紧下船吧,这许多东西要你帮我们拿进去呢。”
二哥听了云娘叫自己,方慢慢走了出来,又挥着手道:“这天真热。”竟也是一头大汗。
云娘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奇道:“河上有风,我倒没觉得热,”平日她是最怕冷的,三九天里身上也不大出汗,见二嫂和二哥都一口咬定就是天热,只得道:“那便赶紧去那房子里歇一歇吧。”
三人拿了东西走上石阶,便看向巡检司旁,正是记忆中的一排青砖房,现在已经隔成数间,豆腐西施正坐在第二间门前,外面摆着豆腐摊子,见了云娘,大吃了一惊,目光直直地看过来。
若不是云娘出家门前特别打扮一番,穿着极体面的织锦衣服,定然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呢。又一想,自己与郑家的事,自然在盛泽镇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像她这般看自己的,也许还会遇到,也不足奇,略点了一点头,向二哥手里接了钥匙,上前打开大锁,进门四处查看。
二哥租的这处房舍果然极好,云娘先前就知道的,现在亲身进来再看越发满意,朝南两间明亮的正屋,一间放织机,一间住着再合适不过,后面又有两间北屋,正可以做厨房和仓房,屋子前门临江只用青砖砌了一个小小的门廊,出了后门却有一个竹篱隔起来的小院,正与巡检司的后院相通。
院子并不大,只有数丈见方,正中有一株形状如伞的海棠树,眼下花已经尽落,倒是挂着不少长圆形的幼果,树旁又有几株芭蕉,因昨日经了雨,叶子绿得发亮,其余一些青草野花倒是杂乱无章,想是并没有人打理,自生自长的。
二嫂指着竹篱后面一畦畦的青菜道:“云娘,你不如也在院子里种些菜,倒好看些。”
“那里是巡检司的后院,应该是汤巡检带着人种的,”云娘进了后院满心欢喜,只笑道:“杨家小院却是杨家老爷子自己打理的,讲的是格调。若是种了菜反倒糟蹋了这海棠和芭蕉,还是种花的好,方与院子里的景致合上了。”
又在心里盘算着种些什么好。
二哥便道:“云娘小时候就喜欢弄个花啊草啊的,有了这个院子还真好呢。”
“可不是,我们租了这处房子本就幸运,偏这个小院也在这房子的后面,又占了一层好处。你们看,旁边豆腐店后都盖了倒座房舍,再没有后院了。”云娘一直笑着,又指着树下,“天热时把竹榻放在这里,等织锦累了便到这里歇一歇,怎么样?”
二嫂便道:“果然好,就是去巡检司也方便。”
后院只隔着一道竹篱,倒像一家似的,云娘便告诉他们,“其实巡检司的房子正是老杨家正房,先前分出去卖了,所以才都连到了一处。只是官民有别,我们自不必与巡检司走得太密。”
虽如此说,但能有一处小院,在盛泽镇里都是不极不容易的。这几年镇上的房舍越发贵了起来,大家便将原来的院子都盖了房子,自家人住不了,租出去便是钱呢。且盛泽镇上外面来的人口越发多了起来,只要有房子,便不愁租的。
云娘嫁到郑家时,郑家也是有一处小院落的,后来织锦发了家,盖了二层的楼房,小院便不复存在了。
老杨家出租的这一排房子,后面也都将园子占了加盖了倒座儿。唯有巡检司这样的衙门却还白白空着那样大一个院落。再一想,汤巡检在里面种了菜,也不算是白白空着了,只是青菜又能值几个钱,反不如盖了房子租出去划算。
但是百姓可以如此,巡检司却是官府的地方,当然不能盖房出租了,想想汤巡检,每年不过十几俸禄银子,在物价颇贵的盛泽镇上住着,倒也只能种菜了。
云娘正在胡思乱想,二哥在一旁突然问道:“这处房子云娘可满意?将来不会怪二哥吧?”
云娘收回了思绪,笑道:“我怎么会怪二哥呢,这里再好不过了。”
正说着荼蘼到了,见了云娘便像乳燕归巢般地跑过来,直到她跟前才停下了脚,若不是她长得高大胖壮,便仿佛撒娇的小孩子一般,“娘子,你终于到了。”
云娘见了故人也是喜悦,“我回来了,这屋里一定是你每天都来擦拭吧,很干净呢。”
“是啊,二嫂说娘子让我回来,我高兴极了,天天都过来擦洗,就盼着娘子回来呢。”说着从怀里拿出钥匙,“二嫂给我的。”
荼蘼虽然没什么心计,可是只要交待明白了的事,从来做得都极认真,云娘便笑了,“钥匙你还留着,平日也要用的。屋里的东西我自收拾,你去老街酱菜馆买两个酱肘子、两只鸡、一斤蚕豆、一斤什锦菜,回来路上再打半斤酒,买两把青菜,到旁边的店里拿一块豆腐……”
二嫂知道云娘要留自己夫妻吃饭,又拦道:“买这许多东西做什么?哪里吃得完?”
“今天毕竟是第一次开火,不能简薄了,另一份是带回去给家里的,”云娘已经拿了钱给荼蘼,又让她背了一回,见没有遗漏方让她去了。
一时东西买回,再做了饭,大家吃过,云娘便道:“二哥二嫂不必担心我,早些回吧,家里如今事情也多。”
送走了二哥二嫂,云娘又吩咐荼蘼将园子里的杂草锄了,准备种花,自己净了头脸,换了一件雪青色的绸衣,挑了件银红色的褙子罩在外面,低头看了一看,不免觉得太过娇艳。又将褙子脱了重新拿了件石青色的比了一回,却实在太过沉闷,想一想自己又没犯了什么错,穿这一身过于老气的衣裳倒消了气焰,终于还是将银红的重新穿好,梳了头,插了支银钗,略擦了点粉,又在胭脂纸上抿了一下,照照镜子出门了。
先去了孙老板的牙行,见他正在与人商量价钱,便悄悄地在一旁站了。孙老板眼观六路,却早已经看到了,便让伙计招呼那客人,过来让坐,又催着伙伴送茶,又笑问:“你这次来盛泽镇是长住了吧?”
云娘接了茶笑,“正是呢。”
孙老板自是高兴,只有云娘来了,妆花纱才能有着落,京城那边是有一匹要一匹的,价钱也好说,却又愁道:“织机那边的匠人又被官织厂征了去,我正找官织厂的人,看能不能弄一台旧织机。”
云娘点头,妆花机本就少有,民间想买亦难,郑家的那台正是官织厂不要的旧机,拿回来请人修了用的,不过那时大家还不知道什么是妆花纱呢,便没有人抢,让她捡了一个大便宜,现在就难说了,只道:“那就要看运气了。”
孙老板叹了一声气,果然也说:“我想着郑家的妆花纱机闲着,便想连织机上的纱也转手过来,可是他家却不肯呢。”
关于郑家的事,云娘不置可否,只道:“我想着我既然来了,也不能闲着,便想在妆花机买回前先找一家织锦。”
孙老板便笑道:“我家里正有十几台提花机呢……”
正说着,老板娘也出来了,见了云娘虽然脸上堆着笑,但一双眼睛便像锥子般地往云娘身上盯,云娘这时又后悔不该穿了银红的褙子了,孙家老板娘一向是谁都疑心的,自己现在又和离了,她定是多想了。
这样的人怎么也不能整日在一起相处,云娘想着,却客气地站起来打了招呼,又笑道上:“我打算先去丁寡妇家织锦,离我住处近,总要方便一些。”
老板娘听了便露了喜色,可转眼又觉得肉疼,谁雇了云娘织锦定是赚的,只是又怕自家老头子看上云娘,毕竟云娘正当青春年少,从郑家出来些日子竟然越发出挑了,而自家老头子又是有财的,在盛泽镇里都要数第一,十分地为难,竟然踌躇起来。
云娘见状,更是道:“妆花机买来后要放在我住的地方才方便。”
孙老板两边瞧瞧,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则云娘不愿意与自家婆娘在一处,一则是与织机住在一处,随时可以织锦,只得道:“也好,”又问:“可用我去找丁寡妇说一说情?”
“不必了,我原也认得丁寡妇,一会就去。”云娘把事情说清了便告辞而去,回来果然去了丁寡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