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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红裳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便迈了出去,殷勤地拿手去扶六奶奶出来,又笑道:“六奶奶,浩哥儿的铺子房子有好几处,有大有小,有自家管着的也有租出去与别人的,契书也各处放着,还有的在官府里呢,一时哪里能凑得齐?且十分琐碎,我既然替六爷做事,自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奶奶贵人,不需操这么多的心。”
云娘便知道红裳果真不对了,她并非无知的妇人,虽然先前在小镇上,家境也只一般,可是因她一直心心念念地要开织厂,所以对于如何置产、如何写契书,如何在官府留档这些事项一直用心关注。
后来她果真开了一个织厂,虽然有玉瀚帮忙,可她亦全知道其间的事情。红裳想拿这些话来搪塞她是不可能的,于是便并不肯顺着红裳扶着的力道出门,只站在门内笑道:“无怪玉瀚让我接手呢,原来竟然有这许多的乱事!”又正色教她道:“契书可不能乱放,一定要收到一处的,如今借着这个时机,你便将所有的都拿来,一一记了档,以后再查用也方便。”
且一直拿眼睛瞧着红裳,“至于还有在官府的,该不是有什么事没办好?这样,更不能放着了,我让玉瀚遣人去问一问,一总都办好了取回。”
红裳再没想到六奶奶竟然如此清楚铺子里的事,府里的夫人奶奶们恐怕都没有一个能说得如此明白的,想来自己的话她一定在暗笑呢,她出了汤家也有十来年了,虽然放了身契,但依着侯府做生意,日子过得极好,来往的人无不太太奶奶地叫着,自觉得既体面又能干。听了六奶奶的出身来历一时便小瞧了新六奶奶,初次见面就教训了一回,脸登时红了起来。
云娘哪里不明白,却不肯给她十分难堪,道理说明后反笑着,“你先前只跟着玉瀚身边,但毕竟不知道成了亲的爷们私产自然是放在奶奶手里的。我也是刚来没多久,你又才病好,我们不急,只一点点地将这些杂事都理清,让玉瀚专心公事大事。”
李嬷嬷跟在一旁,此时便也插言骂自己的女儿,“你这一病竟得糊涂了,身子好了也只急着先来看铺子,却没有去拜见奶奶,本已经大错物错了,现在奶奶怎么吩咐你便怎么做,六爷忙得什么似的,不能再添烦心事了!”
红裳原本听了六奶奶的话想辩解一番,谁说成了亲的爷们私产都放在奶奶手里?别家不说,只武定侯府里能这样做的也没几个!但是老娘既然这样说了,便也不敢再争。且她也知道六爷早有话下来,自己果真不敢不交的,但是……
于是她便赔着笑道:“奶奶说的是,我这几日便将契书理好送去。”
云娘瞧着她虽然转过弯来,但显然是被李嬷嬷压着的,其实她并不怕红裳怎么样,铺子是玉瀚的,也是她的,红裳还能翻过天去吗?只是不想自己一来便将事情闹得僵了,玉瀚的面上也不好看。
再者她自然也想到过,先前玉瀚用红裳,前房的六奶奶也只将红裳放出府去,却还让她管着铺子,便说明红裳定是个好的,就算有些小小的不好,也是要容下的,自己哪好一来就发威呢,待日后久了再慢慢告诉她改。
又一转念,便向李嬷嬷道:“其实我来前嬷嬷过得舒坦着呢,府里没有事便住在外面,由小辈们奉养着。自我到了,每日里带着丫头们服侍,又时时提点着我,甚是辛苦,今天也是巧了,正好见到了女儿,不如嬷嬷便与红裳在家里散上两天,等歇够了再上去。”
云娘与李嬷嬷相处的时间长了,知她是个明白道理的,且又知道了自己的人品性子,刚刚也是她帮自己压着红裳,现在正好留她好好教导红裳,让她懂得自己虽然出身低了,但是却玉瀚名媒正娶的正房奶奶,家里的事情都要管着的,而且自己并不是苛刻的人,只要好好做事,绝不会亏待。
李嬷嬷是个老人精,焉能不懂六奶奶的意思?她也正想好好说一说女儿,别看错了人,她自己先前就错过。于是赶紧笑道:“论理服侍奶奶还不是应该的,只是奶奶体恤,我便厚了脸皮,就在外面住上两日,歇上一歇,再去服侍奶奶。”
云娘便笑道:“日常里要用什么,只管告诉江花,回去收拾了让小厮给嬷嬷送来。”
李嬷嬷赶紧笑道:“怎么倒要奶奶为我操起心来?”
云娘吩咐了,自带着江花和如蓝回去,车子走出去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阿虎便在车门外道:“六奶奶,邓婆子拦着车要见奶奶。”
原来阿虎与荼蘼回来,他们虽然已经从汤家脱了籍,但却还是要跟着玉瀚和自己。又因荼蘼的肚子大了,云娘便没有让她进府,玉瀚便让管家在武定侯府的后街上汤家世仆所居之处帮他们安顿下来,并将阿虎派着专管跟云娘出门,倒是极轻省的活儿,平日又可以在家里陪着荼蘼。
现在阿虎来回话,云娘便在车内问:“邓婆子是谁?”
阿虎倒是认得的,“她也是先前夫人的陪房,与李嬷嬷一起到武定侯府的。”
云娘心里便疑惑起来,想了想道:“你让她跟着到芍药苑里说话吧。”
及到了芍药苑,云娘便着人将邓婆子带上来,见她年纪也与李嬷嬷差不许多,只是穿着打扮却差得多了,见了便跪在地上磕头,又流泪道:“六奶奶,爷总算娶了亲,家里的事也有人管了,还请六奶奶为我们评评理呢!”
云娘只得让人将她拉了起来,“坐下说话吧。”
邓婆子又再三道谢,方在下面坐了,抹了把眼泪,诉道:“李家有多霸道!我们也算是世仆了,自奶奶回京我想来给奶奶行礼都到不了跟前,只能在路上拦车轿!”
原来邓婆子一直在门外盯着,终于今天找到合适的时机,才截了云娘说话。
“先前夫人嫁到汤家时,我和她一起跟过来的,夫人也一般器重,后来她便奶了六爷,比我们高上一头,我们原也攀不得。就是老夫人没了,六爷的事一向由李家打理,我们也没有什么不服的。只是李家也未免太过了,为了蒙骗六爷,竟将我们这些老人都找了借口挤了出去,独自揽着几家铺子!”
说到这里,便拿眼睛看着两旁,云娘也有所知觉,明白她是担心江花和如蓝,想想便道:“邓嬷嬷有话只管说,这两个丫头都是我贴身的。”
邓嬷嬷迟疑了一下,只得道:“奶奶,买丫头的事也都是她一手办的,小心她塞了自己的人,将奶奶瞒得铁桶似的。”
云娘其实已经想到了,江花和如蓝的确是经李嬷嬷手来到自己身边的,肯定要与她好一些,但是邓嬷嬷找来的事她们已经知道了,就是现在打发她们出去,恐怕也一样把话传出。而且她在京城并没有再心腹的人,就是荼蘼,且不说她大了肚子做不了事,就是生了孩子利手利脚地也不成,她实在缺少侯府里这些人八面玲珑的心机,一不小心,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倒是江花和如蓝,虽然是后来的,但看着都是机灵的孩子,且她们虽然是李嬷嬷帮忙买的,但未必就是李嬷嬷的人,最主要的是她们的身契在自己的手中,如果能将她们完全拢到自己的手下,才是最好的结果。
眼下出了邓嬷嬷的事,正也是看她们心性的时候。
云娘便笑,“这两个孩子倒好,我是信她们的,这是其一,还有其二,那就是邓嬷嬷来找我,自然说的都是实情,我亦不能偏听偏信的,将来总要与李嬷嬷分证,又有什么不能让这两个孩子听呢?”
江花和如蓝都极聪明懂事,都赶紧上来道:“六奶奶,我们都是李嬷嬷买来的不假,平日里也听李嬷嬷的教导,但我们终是奶奶的下人,只对奶奶忠心。”
云娘正也要借此机会将她们收服,便笑道:“忠心不忠的,也不全在嘴上说,今天这一事,也正是能看出你们是不是忠心的,邓嬷嬷的话,你们听了,却不许随意说出去。”
这两个丫头便都赶紧跪下道:“若有一句话传了出去,奶奶便唯我们是问!”
云娘便叫她们起来,“我先前就说过,在我跟前,只好好说话,不必跪着。”又向邓嬷嬷道:“你只管说吧。”
邓嬷嬷便也放下了心,滔滔不绝地讲给云娘,“爷的铺子都是我们夫人留下的,当时夫人病得重了,自知不起,最放心不下年幼的六爷,便将最值钱的木器铺子并几家收益最稳的铺子都给了六爷,大爷反倒还放在其次……”
云娘心道,当娘的偏疼小儿子是有的,只是怎么会是木器铺子收益最好呢,从没听说做木器是最赚钱的行当啊?
邓嬷嬷说了半晌,突然醒悟过来,一拍巴掌,“奶奶是不知道,我们家的木器铺子与别人家的不一样,我们家的专门做紫檀器物,随便一样东西卖出去就是上千两银子。”
“可是,卖得贵的东西成本必然要高,买一根紫檀木也要不少钱吧?”
“所以说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老老侯爷当年是征南将军,带着大军一直打到了南洋,后来又在那边驻军几十年,整个□□所有的檀木都是经老老侯爷一车车地运进来,除了皇家,我们家便要数上第一份!因老老侯爷最疼小孙女儿,便将那些紫檀木都给了我们夫人做嫁妆。”
看云娘依旧不十分明白,又道:“檀木先前南边也有,只是前朝时便伐得差不多了,唯剩下南洋还有,向来是最难成材的,大树极少。是以那几十年早就伐得尽了,现在朝廷派人去采买,都是手腕粗细的小树,并不堪用。是以现在还用着先前运来的檀木,我们夫人的木器铺子做的便是这无本的生意。我还记得当年夫人说六爷长大了就算什么也不做,只要木器铺子每年卖一样东西,就够他所有的吃喝了。”
“现在李家把持着木器铺子,将那檀木悄悄偷卖了不知多少,奶奶只管查,看我说的对也不对?”
云娘待信不信的,却也问:“你可有什么证据?”
邓婆子便道:“夫人先前的嫁妆单子上有那檀木的数量,再与现在帐上的比一比,加上这些年卖出去木器的数量,就知道老婆子说没说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