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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玉瀚在盛泽镇内便领教过,云娘的道理与自己的道理时常不同,他乍一听有时很难接受,但是越是细细一想,却觉得她的道理尽管不够冠冕堂皇,却都是极合人之本性,且从不为难勉强别人,真正用将起来,反而能使得大多数人得了实惠,容易接受。
果然云娘便细细地说起来,“虽说府里总归是我们这一支继承的,但祖父在的时候并不能分家,整个侯府上百人都要府里养着的,大嫂先前一心为府里打算时,也不能个个满意。现在换到我手中,情况其实更难了,我就是生出三头六臂也很难让大家都赞声好。”
这时见岚儿醒了,便赶紧抱在怀里一面哄着她玩一面道:“如今睡的比先前少多了,整日里玩不够。”
玉瀚也拿着布偶一上一下地逗她,“现在长得也快,每日又都学会一样新本事呢,这两天越发会笑了,见人便笑,笑得十分好看,祖父一见我就说起。”
逗弄了一会孩子,看她睡了,云娘才又将方才的话题说了下去,“更何况我心里最重的还是我们自己一房,先前只有你我二人,现在又加了女儿,衣食住行我才不放心都交给丫头婆子们,总要自己用心打点才好,是以才想出这个办法。”
她的私心自然就是不愿意五更起来,至晚方息,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在见管事娘子,打理一件件的琐事,似乎踌躇志满,得意洋洋,其实根本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
云娘要有时间陪玉瀚,去哄岚儿。才不要像大嫂一般,与大哥只是挂着夫妻的名义,半丝情份也没有,就是自己生养的峥儿畋儿也不大亲近。
汤玉瀚方才看着云娘喂了孩子,早就耐不住了,只是因为女儿在也不好动手动脚,只怕被小小的人看在眼里,现在女儿睡了,早催了水洗漱,又听云娘的话,心火更胜,打发了人出去便携她上炕,“我的好云娘,你自然要先将我打点好才是!”
云娘这些日子也由着他闹,毕竟他素了差不多一年时光,哪里不想得紧,只是也免不了笑,“不论说什么事,你最后总能拐到这里才罢。”
自新皇登基后,汤玉瀚虽然还是又累又忙,但却将先前的忧心都放下了,故而兴致十分地高昂,闹了半晌,两人又说些知情知意的话儿,却还不肯睡,咬着耳朵向云娘说:“只为着今天你一心惦念我,我总要奖励你一回呢!”
云娘也咬着他的耳朵说:“前日因岚儿长得好奖过了,昨日也因奶喂得好也奖了,今天还奖,我不敢当了。”
果然是如此,只是汤玉瀚到了这时借口还不多,便道:“那我便惩你吧。”
“可我犯了什么错要罚?”
汤玉瀚一下下地香着她的脸,半晌方才停下来,道:“方才你不早些要水?”
当时女儿还没睡稳玉瀚便催了水来,还要云娘怎么早些?听他笑吟吟地在自己耳边讲着歪理,云娘便也认了命,“明日你从宫里一回来,我便要了水服侍你睡下,晚饭都不给你吃。”
“那我正好奖励你!”
其实无论是奖励还是惩罚,最终都是一样的,两个人扭在一起,便舍不得分开,着实困倦了方才睡着。
第二日便回禀了祖父,祖父原就不在意内务,听她说得有理,况玉瀚也赞同,只道:“那便依你们的来。”说着,传了家里的女眷们过来,当着大家的面向大孙媳妇道:“你一向为府里辛苦了多年,如今也该歇歇了,从下个月起,把管家的事交给六孙媳妇管吧。”
送别大哥那一日之后,祖父也好,玉瀚也好,汤家所有的人,并没有一个人因大嫂的那番责问而对她说什么,虽然大哥走时明显是伤了心,但是人人却都觉得大哥确实过分了。可是,大家心里对大嫂自然也都没有多少好感,毕竟她完全没有必要在那日发作,侯府里原也没有逼着她随东海王出门。
因此这是那日后祖父第一次见大嫂,也是第一次对她说话,言语间自是肯定了她平素的功劳,只气语气难免冷冰冰的。
大嫂虽然一向强横,在祖父面前却不敢说什么,且她一向明白府里的规矩,丈夫等于被流放了,她再无管家的资格,先前父亲离去后,继母便也只得把管家的事交给了她,从此过着清冷的寡居生活。
继母的现在就是自己的将来,回想当年自己得意洋洋自继母手中得了掌家大权似乎就在眼前,可是同样的情形又要出现了,只是这一次自己却是失势的一方。
只是武定侯府里便是这个规矩,自己虽然在那日一番诉说得了许多同情,又出了气,可并没有用,府里没有人会真心同情。眼下她就是再不想放手,可也知没有这个道理,只得嚅嚅地答应了。
祖父交待完了便挥了挥手,“那便让你们祖母身边的几个老嬷嬷随着你们去办交割吧。”很显然再不想与大孙媳妇多话了。
大嫂便与云娘一同行礼退了出来,方出院门,就听大嫂冷冷一笑道:“如今你们也来一次逼宫了。”
这话说得太重了,云娘再不会让,立即回道:“太上皇念当今天子纯孝,立为太子,又颁下旨意禅位于当今天子,退居深宫颐养天年,这是逼宫吗?朝廷大事,大嫂还是慎言!”
大嫂理屈词穷,却哼了一声。
云娘却没有放过,又板着脸道:“祖父命我打理家务,更不算是逼宫吧!”不去讲那些规矩道理,只说整个侯府都是祖父的,他想把家事交给哪一个就交给哪一个。
大嫂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云娘的伶牙利齿,现在便轻蔑道:“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然专会分斤拨两、锱铢必较。”
祖父传了大嫂,却亦同时叫了府里的太太媳妇们同来,为的就是让大家都知道此事,因此现在云娘和大嫂身边便有不少女眷,大家便都瞧着她们分争。
云娘最不喜与人当面吵架,也因她的忍让,也与大嫂和平相处了这么久,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大嫂正是要当着众人之面给她没脸,也由不得她退让,“我们家里果真是寻常人家,只是太上皇都赞为耕读人家,为的我们家里的人行事一向上尊国法,下从长辈之命,耕田织锦,清白治家,就是小门小户,也没有什么丢人的!”
这些日子大嫂做的事情谁不知道,竟然连脸面都不要了,因此便有人轻声笑了起来,大嫂瞧瞧大家,满眼的怨恨,拂袖而去。
又有人落井下石地说了一些更难听的话,云娘却不搭话。原来她并不愿真将大嫂踩到脚下,毕竟是玉瀚嫡亲的兄长家人,真闹得僵了,大家颜面便都不好看,因此便笑着道:“今日祖父命我管理家事,我自不能推脱,可是却自知年轻没见识,想了几天,倒有一个主意,还请大家一同来商量。”说着将大家让到了花厅里。
武定侯府内院里,除了正堂,花厅便最大了,且云娘一向喜欢这里南墙上一面都是窗槅子,十分明亮,布置又清雅舒适,比之令人觉得过去肃穆压抑的正堂,正是闲谈说话的好场所。
一时有下人们摆了茶点,云娘便笑道:“我想着,下个月外院关了银子进来,除了各人的月钱依旧按原样发放,其余的日常用度,便将各房的银钱算出来,各房里如果还愿如过去一般在府里领用,我便将这些银钱依旧发到各处管事人的手中,一应供应亦如旧。”
云娘说着,又让江花将她事先算好的帐目拿出来给大家看,“如果愿意自己房里管着,那便将算好的钱钱领回去,各房各自管着。”
这个主意十分地新鲜,竟从没有人听过,一时都有些不解,纷纷来问,云娘、邓嬷嬷及江花如蓝等便一一分说,“就比如脂粉,府里十岁以上的女眷,每月每人各几两银子的份例,现在还不变。只是各房若是依旧在府里领脂粉呢,这份银子就依旧由采买领了买好送到各房,若是各房自买,便将银子领回去,随自己自己心意买了用。”
“一日三餐也是这个道理,府里每人都各有份例,几斤肉几只鸡多少菜多少米均合成银钱,依旧交给大厨房也好,自己领了银钱自设小厨房亦可……”
说到了这里,大家便都明白了,毕竟关系到每一房每一个人的利益,大家也顾不上原来一心想看嫡支两房奶奶掐架的热闹,便各自计算起来。
云娘之所以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不只是因为她不想将自己的时间精神都放在府中的杂事上,也是因为她到了府里这么久,早冷眼旁观看出了许多的弊端。
先前她还认真告诉大嫂,以免得府里虚费太多,但是后来便也明白了,若按现在的规矩办事,很多弊端实在难以革除。如今就是她自己管家,每日里只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上面,盯着下人们革新除弊,也未必能改成多好。
而且,府里的风气,只要略一改动,不论大事小事,必然遭到褒贬,又有大嫂在一旁百般不愿意交权,云娘只要接了家事,无论怎样,便都是错。
大嫂摆明不要脸面了,自己却不能。
现在索性将各项银钱都算计清楚,摊开来给大家看,再让大家自己选,如此,就是再有不满,亦不干她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