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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头看去,门边站着面无表情的詹亦杨。
眨巴眨巴眼睛的功夫,詹亦杨已经走近。胡一下其实很想试试,自己再眨眨眼,他会不会就这么消失。
无奈她眨得眼皮都快抽筋了,这尊黑面神还是屹立不倒:“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她刚去做检查了。”许方舟替她回答了,胡一下连忙附和着直点头。
胡一下赶紧把放在长椅上的包拿来,掏出手机一看,未接来电多到闪瞎了她的眼。仰起下巴扁起嘴,可怜巴巴地望着詹亦杨,无声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转念一想,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iphone的追踪软件。”
胡一下“嚯”地眼睛就瞪大了,开始反反复复检查自己的手机,“你什么时候给我装了这个鬼软件?”
“你连去趟天台都能把自己反锁在那儿下不来的那天。”
对于她略带兴师问罪意味的口吻,他破天荒地配合,有问必答,脸色却是越来越冷峻了。
一直保持旁观的许方舟这时也发话了:“詹副总好雅兴,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忙得□乏术了,没想到还有工夫去追踪你的助理。”
胡一下看看这俩男人,默默分析一下形式。帮许方舟的话,她铁定死很惨;帮詹亦杨,她又舍不得对许方舟说重话。
左思右想得出的权宜之计,这俩男人爱干嘛干嘛,自己偷溜保命要紧……抱紧自己的包,余光瞄一眼身后的路,一边说着“我下午还有事,我先走了。”一边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
转身,冲!
被詹亦杨拎着领子揪了回来:“怕什么?我不是小气的男人,不会介意这种——礼节性的拥抱。”
“礼节性”三个字刻意放缓了说,说完不忘征询似的看了眼胡一下,就像等着她附和似的。
胡一下回视着詹亦杨,狠提一口气,想说:别闹了,走吧!可看着面前这双阴测测的眼,下一秒还是觉得明哲保身比较划算——她耷拉下了脑袋,保持缄默。
反正她相信以许方舟惊人的忍功,一定能退一步一海阔天空,自己大可以安安心心做缩头乌龟。
片刻后,她知道自己错了——
“到底是什么性质的拥抱,好像都轮不到她的老板——你——来管吧。”这样剑拔弩张的许方舟吓得胡一下“噌”地抬起头来。
紧接着她的手被人接了过去。胡一下条件反射要缩手,被詹亦杨轻巧地捏住了腕子:“戒指呢?”
“……”胡一下默默地咽了口唾沫。
***
许方舟本来并没太在意詹亦杨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偏偏他一瞥就瞥见身旁这女人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的模样。
许方舟脑中狠狠地一懵。
他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掌心的每一道掌纹,他知道她现在的迟疑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他终于有勇气直面自己的真心、放手搏一次的时候,她却对着别的男人说:“戒指在……包里。”
他就像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看着这个男人拿过她的包,找出紫罗兰色的缎面戒盒。更像是在亲临一场审判,她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宣告,他的死刑。
***
正在疾驶的车里。
“看你在医院,以为你出事,赶过来才知道你是在逍遥。很好。”司机先生的表情可不像是在说什么“很好”,反倒像说“找死”。
“我刚差点出车祸!”胡一下为保小命,不得不把之前那场事故稍微渲染了下。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心中各怀鬼胎的一对男女。男人脸上写着个“冷”字,女人脸上写着个“囧”字。
“以后除了上班,戒指都要戴在手上。”
“……”
“……”
胡一下扭过头来,长久的沉默中她一直看着窗外发呆,没太听清他的话:“啊?”
见司机先生沉默地阴森地盯着她的脸,又看看她的戒指,顿时恍然大悟:“啊!”
胡一下不禁摸摸戒指,让她戴着就戴着呗,至于这么凶吗,欠了他似的:“哦。”
她答得懒懒散散,司机先生猛地一转方向盘,轮胎发出“吱——”地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他抱着双臂,沉默地看着她。
胡一下花了蛮长一段时间来判断他突然刹车到底是想表达什么,跟个惜字如金的人在一起就是累,生活的准则就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胡一下暗自腹诽着,转念想到许方舟刚才的那个拥抱,歉疚之心油然而生,胡一下一咬牙,把手举过头顶,声音响亮地答:“我发誓,私下里一定天天都戴着它!戒在人在,戒亡人亡!”
司机先生的脸色终于没那么吓人了,摸摸她的脸,转头就重新发动了车子。
胡一下看他一眼,把脑袋扭向窗外,背地里做鬼脸以表不满。
当时谁也没料到,发了如此毒誓的新婚少妇胡一下,只不过乘坐了一趟从伦敦飞东京的航班,就把戒指弄丢了……
***
事情是这样的——
上机后因为是和同事邻座,胡一下直接把戒指摘了放兜里,东京的行程比伦敦还满,还在飞机上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忙碌开来。航班从白天驶进黑夜,导航灯在窗外持续地闪烁,越发衬得这黑夜深沉,而这节商务舱俨然成了一个小型办公室,所有人都这么忙,胡一下连去上厕所都不好意思,憋着憋着,憋到终于校对完一摞日语文件,她捂着肚子朝厕所狂奔。
解决完,正对着镜子补粉,突然有人敲门。
“有人。”
对方似乎没听见,又敲了一下。胡一下赶紧装好粉扑开门出去,可外头身影一闪,她又被带回了洗手间。
胡一下抬头一看,对着对方肩膀就是一拳:“你吓死我了!”
詹亦杨搂着她,没说话,头一低。胡一下赶紧把脑袋偏向一边:窝。“喂喂,你干嘛?别乱来哦!”
他牢牢固定住她的腰,却在胡一下以为他要把那个所谓“提议”付诸行动的时候,他只是把脑袋搁在了她肩窝:“累。”
“撑不住了吧!你看我,多精神!”胡一下小得意,全然忘了那是因为她玩了一天,睡了好觉,某人却把她从医院押回酒店之后就消失不见,说好一起吃晚餐他也爽约,隔天白天才回来。
詹亦杨在她的肩窝里蹭了下,把她搂得更紧。
胡一下被他的头发摩得痒痒的,“咯咯”笑着推他。推不动他,只能揉着他的头发捣乱。
自己早上刷牙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吓得她差点把牙膏沫子全吞了,结果她刚漱完口就被捞进了浴缸,某人恬不知耻地硬挤着跟她一起洗晨间澡,用了她自己带的洗发香波又嫌弃那股子女人香气,愣是冲了一遍又一遍才肯从浴室出来。可现在她这么近距离地嗅嗅,还是有一丝丝的芳馥沁入鼻腔。
想着想着,她笑起来。
可是飞机落地之后,她是彻底笑出不来了。
日式风格的酒店房间里,地上、床上散满了各种东西,被倒空了的行李箱和随身小包包被无情地扔在了角落,一个女人蹲在一堆杂乱的衣物里,焦急地翻找了一遍又一遍,站起来又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失落地一屁股坐在了榻榻米上。
一句话慢慢地飘进了她的耳朵:戒在人在,戒亡人亡……
戒在人在,戒亡人亡……
吓得她“嗖”地一下又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
这位被自己发的毒誓吓得头皮发麻,两眼发虚的女人,正是胡一下。
***
胡一下顶着自己给自己的诅咒,过起了忐忑不安的小日子。
唯一庆幸的是工作时间远大于休息时间,为了填补被许方舟拿走的那部分资金和市场份额,所有人都恨不得24小时都扑在工作上,日本鬼子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有资本却难搞定,和他们的商业谈判进展缓慢,若是平时,胡同志早就躲厕所里咆哮了,现在恰恰相反,一整天的忙碌过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倒头就睡,胡一下反而安心些。
工作的时候,她的世界就是忙忙忙;不忙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戒指戒指戒指。以至于好不容易有时间和冷静通电话,冷静突然从胡爸胡妈的各种近况突然跳到“许方舟”这个话题上来,胡一下愣是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跟你说件事。”
冷静像个吉普赛女巫,神秘的口吻听得人心脏一悬,可听到后半句,胡一下的心又“嗖”地一下落回去了,“许方舟今天来找我,问了一些你的事情。”
“他已经回去了?我还以为他还在伦敦。”
“你这是哪门子反应啊?不惊讶吗?”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在伦敦还遇见林诺娅了,我那时候都没怎么惊讶呢。”
“这么淡定?跟着资本家混久了,果然道行高了。”
真淡定就好咯!就不会被某人偶尔瞄向她手指的眼神儿吓得不敢回视咯!
胡一下试着回想自己和林诺娅、许方舟在一起时的场景,心情平静的出奇,她该为此开心,还是难过?胡一下有点混乱:“反正呢,林诺娅跟我说了一些事,我刚开始听,还真的挺震惊的,可是那股震惊劲儿过了之后,我竟然一点其他的念头都没有。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释怀?对,就是释怀。”
“林诺娅跟你说了什么?那丫头最擅长吹耳旁风吹得人找不着北,你可别被她三言两语给唬弄了。”
“不管她唬不唬弄我,我自己的感觉骗不了人。”拥抱的时候,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
要知道自己曾经是多么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她第一次来大姨妈,许方舟跑到山下的超市买姨妈巾,一来二去,等于跑了一场马拉松。少年夏令营,遥远的南美国家,胡一下躲在山上的公共厕所里,一边研究姨妈巾的用法一边想,那个等在外面、大汗淋漓的男孩子,千万千万,要永远只对她这么好。
她贪玩,英文考不好,老爹教育她,英文有什么好学的?以后成材了,请老外来给自己打工。结果父女俩一起挨老妈的骂,一起罚跪搓衣板,她赌气,想着下次考试考零分算了,告诉许方舟自己的计划,以为他要劝她,他却让她干脆连名字也别写。她当时想,这招更绝!谁曾想,几天后考试结果出炉,署名“胡一下”的考卷竟然是满分。
许方舟的则是一张白卷。
那张满分卷至今还挂在家里,老爹老妈都以为自家女儿是想记住这份荣耀,没人知道她真正想记住的,是一半的感动、一半的懊悔。
许方舟喜欢有爱心的女孩子,上大学的时候,他的新恋情传得沸沸扬扬,传闻中那女的就是医学院的,定期去医院做义工,胡一下也屁颠颠地跟去,有样学样,献血,照顾病人,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那女孩根本和许方舟没什么交集,她才安下心来。
许方舟生日,她翻遍爱情攻略,自以为经此一役,就能彻底拿下他,傻了吧唧地告诉他自己没空帮他庆祝,其实早就躲在他的学生公寓要给他惊喜。等来的却是他的室友,和他的行踪:许方舟和女朋友烛光晚餐去了。
女朋友,医学院的,定期做义工……都是真的。不容辩驳的真。
胡一下自己开车,横穿沙漠去拉斯维加斯赌钱,输得精光,大哭。最后还是许方舟连夜赶来,把她从赌场领出来。后来她才知道那天他的女友送了一份很美妙的礼物给他,自己打电话去借钱的时候,许方舟正在床上享用这份甜美的“礼物”。
往事静静散去,胡一下翻个身,改趴在床上,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指,一边忖度着是不是该去买一枚戒指暂时顶替,一边听冷静继续道:“反正我跟许方舟挑明了,不喜欢人家就别总惦记着,好姑娘终究要被娶走的。”
好姑娘就快因为丢了戒指而死翘翘了,胡一下在心里默默回答。
“你这么想就对了,就该慢慢收心做好你的詹太太。要知道,每个女人心里都曾有过一个许方舟,但并不是每个女人身边都会有一个詹亦杨。狐狸,你已经够幸运了,爱过哭过,痛过笑过,唯独没有恨过。”
“赶紧打住!”胡一下都被她酸得从床上坐起来了,“咱不说这个了,越说越矫情,呃……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啥?”
“我把我的婚戒弄丢了。”
“……”
“喂?喂?”
“狐狸,你千万要活着回来见我!”说完,“啪”地就把电话给挂了。
胡一下愣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遭到了好友无情的抛弃,“我了个去,你至于这么怕詹亦杨吗?”
胡一下嘟囔着挂了机,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感同身受,无力谴责了。詹亦杨确实可怕,可怕到她恨不得一辈子都这么忙碌下去。
只可惜,该来的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