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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所有驻村工作组的干部都希望村斗早点打起来,总比不死不活坐在火山口上熬着受折磨好。当两条村真的打了起来,大家又都傻了。
尤其是那个冲进村委会议室的村干部透露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魂飞魄散的消息:“村民们说,是工作组包庇宝塔村的人,迟迟不肯为他们划界,现在要找你们讨说法,很多村民朝这里涌过来了!”
这消息不啻于往会议室里扔了一颗手榴弹,很多人脑海里嗡一声炸开,第一时间闪现出来的是近日来在村中家家户户村民在门口擦拭的那些大刀片、红缨枪还有鸟銃之类,一想到这些个东西招呼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脸上马上没了血色。
“我们撤吧!”莫庭长来不及再抚摸他的大肚子了,肥胖的身形忽然变得敏捷无比,众人眼前一花,他已经到了门口。
“赶紧撤出村子!”他大手一挥,也不管组长闵炳如有什么指示,反正现在车多,每个分组都有一台车,不怕装不下。
兵败如山倒,众人纷纷涌出会议室,带来的换洗衣物也不要了。
闵炳如似乎接受不了已经打起来的这个事实,目光呆滞,还坐在椅子里,等众人离开了,这才丢了魂一样下楼。
李亚文是拍过桌子的,要出了事,第一个将他一撸到底,那时候,刘副市长会不会真的保住自己呢?
林安然和钟惠下了楼,跳上分局丰田面包车,王勇一挥手,万彪一踏油门,一溜烟冲出村委大门,径直往村外去了。
林安然说:“嗳,我说你不等等闵书记?”
王勇掉过头来,透过后窗看着依旧慢慢吞吞的闵炳如,哼了一声,说:“活该!他自己不是有车吗?”
林安然说:“他开车慢,而且人家好歹是个领导。”
王勇呸了一声:“领导个屁!就是个人渣而已,真他妈表面老实背地里肮脏。”
林安然忙说:“这话自己人面前说说就算了,别犯傻在别处乱嚷嚷。”
钟惠笑道:“你以为他是笨蛋啊?你让他到领导面前,马上就换副嘴脸了,肯定笑嘻嘻一脸恭敬的拍马屁了。”
林安然转过头去,看到闵炳如上了自己的车,过了好一阵才出了村委大院,在村道上龟爬着,时速还是没超过三十公里。
即便在这种时候,闵炳如都没忘了“谨小慎微,安全第一”这个紧守了一辈子的原则。
这么一个怕事的人,真的是他在背后搞鬼?林安然心里又泛起了疑云。
到了村口,一大堆政府的车都停在集市旁,不光是铜锣湾村的工作组,宝塔村的组也是同样的情况,一说打起来,纷纷撤退,先到村外避风头来了。
已经有人飞车回区府报告情况了,不消多久,这里就会集合了大批公安干警,然后列队进入村里,把守各处要道关口,把事态控制住。
当然,也不排除会有失控的时候,整个临海区分局满打满算也就四百号公安,除去后勤、机关之类的文职人员,能调动的警察外加治安队员也不过五百,在两条数千人的大村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唯一可以起的只是震慑作用。
半个小时后,临海区的领导几乎都到场了,李亚文、陈平,还有黄大海和主管农村工作的副书记、副区长纷纷赶到。
林安然的顶头上司安秋岚和副主任周宏伟也跟在领导车队后面到达集合地点,李亚文的车刚停下,周宏伟从尚未停稳的车里跳出来,身手敏捷,瞬间越过几个车位,在李亚文的秘书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为书记打开了车门。
李亚文显然是气急了眼,才下车就急着往前走,手里的包没拿稳,啪一下掉在地上,周宏伟赶紧捡了起来。
由于是早上,乡村路边露水还未散去,加上下了几天雨,泥泞不堪。那个精致的手包掉到地上,顿时沾了不少泥水,显得肮脏不堪。
周宏伟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手包在身上刷刷几下揩得干干净净,又递到李亚文手里,任凭自己白色风衣上屎黄一片,却一点不在意,好像那不是一片污迹,而是挂在心口一枚明晃晃的勋章。
林安然把一切看在眼里,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宏伟只用了几年时间,就从一个区府司机班的司机跃升为综治办副主任。
在官场上,脸皮厚也是一门技术活。
脸皮厚不难,脸皮厚到极致却很难。
只要周宏伟还残存一丝丝的所谓的廉价尊严,那么他就不能赶在李亚文的秘书打开车门之前为书记开门;假如他还知道害臊两个字几笔几画,那个精致的手包掉在地上一瞬间犹豫上半秒,也许李亚文身后就会蹿出另一个捡包的人。
李亚文身后的一大群干部,绝对有愿意上去弯腰捡包甚至在衣服上揩泥水不要脸的人,可是最不要脸的、第一个冲上去的却是周宏伟。
拍马屁也需要机会。机会稍纵即逝,时不待我,失不再来。看着周宏伟捡包,不知道多少临海区在场干部暗地里捶肿了胸口。
铜锣湾村和宝塔村之间的纠纷发展到这个不可控制的程度,最受罪的莫过于闵炳如,李亚文让黄大海组织公安干警分批进入村里阻止械斗,然后站在村道边上扬起食指点着前额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亚文是基层乡镇干部起家,脾气火爆是众所周知,说话自然没那么文雅,什么蠢材猪头王八蛋都出来了。
骂到慷慨激昂处,差点就要当场撤了闵炳如这个组长,要不是老好人陈平在边上劝阻,说什么临阵易将兵之大忌,闵炳如别说一个临时的工作组组长,就连政法委副书记的位置都保不住。
还没骂完,朱先进和刘大同也匆匆赶到现场。
朱先进的表情一如既往的让人捉摸不透,不咸不淡不温不火,和李亚文等几个临海区领导握了手,又很是程式化地口吻说了一些市委的指示。
这一说,就说了足足十多分钟。
林安然在旁边竖起耳朵偷听,听完了觉得有些滑稽。十分钟的话足足可以写个三四页稿纸发言了,但自己听了半天,他觉得只要八个字就能说出中心思想——妥善处理,圆满解决。
但他也理解这些当官的,换自己坐到朱先进的位置上,恐怕场面话还是要说的,说长点总比说短点显得要重视得多,要认真得多,要尽职得多。就好像上级领导下基层,嘴上永远说一切就简,下面的安排从来不会就简一样的道理。
刘大同则不然,虽然这种事态、这种场合当然不适宜摆出一副笑眯眯的姿态,但脸色仍比朱先进轻放松许多,说的话也是很口语化的调子,没打什么官腔,也没有批评人,反而一再强调大家要注意安全。
林安然不得不承认,刘大同显得更加亲民许多,在拢络忍心方面,爱端架子的朱先进显然及不上这个八面玲珑的刘大同。
刘大同注意到身后的闵炳如,招呼道:“炳如同志,过来一下。”
闵炳如走了过来,刘大同看着他的脸色,很关切问道:“怎么?压力很大?”
李亚文看着闵炳如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又见他和刘大同站在一起谈话,鼻孔里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
这一幕落在闵炳如眼中,把他又惊出一身冷汗,面对刘大同,他什么都没敢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站在那里。
刘大同拍拍闵炳如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有思想负担,做好该做的工作。”
闵炳如全身微微一震,往后一退,刘大同放在他肩上看似温和的手像块烧红的烙铁一样。
刘大同不以为忤,毫不在意地笑笑,转过头去,不再看闵炳如。
这一切都落在林安然的眼里,他总觉得刘大同这一拍很是古怪,却又说不出其中玄机。
临海区区府办一个副主任觉得让市领在路边干站着不是个事儿,于是在集市找了个士多店,让老板拿出七八条长木凳,招呼各位领导入座。
一个临时的指挥部,就在士多店门前搭建了起来。每隔半个小时就有干警通过步话机向黄大海汇报村内的情况,但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似乎村里面的气氛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
林安然用胳膊碰了碰王勇,说:“你看这阵势,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敌前指挥部。”
王勇笑着答道:“什么叫像一个i额敌前指挥部,咱们就是一个敌前指挥部,不过是日军的而已。在人家村民眼里,咱们就是罗卜头(当地人对小日本的一种蔑称),鬼子进村了。”
边上的钟惠提醒俩人,说:“你们的嘴呀,也不把个门,让领导听见,皮都给你扒咯。”
拖延到中午,终于有消息说村里形势缓和下来了,械斗没能打起来,进去的警察控制了两村交界处的一些关键的地点,村民对政府毕竟是有所畏惧,围着警察们骂骂咧咧了一早上,暂时都散了。
大家刚松了口气,一个坏消息却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