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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下午,锻造台上的铁块银中带灰。
这是永明自锻造以来,最纯净的一块。他放下锤子,露出满意的表情。
“喜鹊,我觉得我还能更好些,太急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莫菲有些不敢相信,大哥才学锻造多久,从今年六月开始学到,半年不到的时间,之前有所小成,已让她觉得很有收获,现在看来,大哥在打铁这方面还真是有天赋。关键是他心思少,所以他看起来憨憨的,其实这样的人学事最快。
莫菲高兴地说,大哥你开悟了。
永明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憨笑:“以前你让我听捶打杂质的声音,我听你说哪捶对,哪捶不对,分辨其中区别。初时也是摸不着头脑,后来慢慢就听出不同。可今天,你说光也有声音,我突然想到你平日锻造时,眼睛是闭的,你说要用心眼听。我试着听捶声后面的听不到的声音,说是听不到,其实还是听得到的,我终于明白这点。”
赵氏与黑娃虽然不懂,但听着也觉得永明很了不起,如果莫菲是现代人,就会说,不明觉厉。
赵氏高兴地问:“那是不是就表示很快就能出师了?”
莫菲开心点头:“就只剩下锻形了,大哥,来,试着锻形。”
永亮忙拉着风箱:“大哥,我帮你打下手。”
年夜饭开饭前,永明打出一柄剑,他平生第一柄剑。
剑身在莫菲看来很不流畅,根本没法用,白瞎了那材料。但至少是一柄成剑。
莫菲连打了几喷嚏,用帕子擦净后才道:“大哥,这是你第一次锻形,很了不起。”
永明有些沮丧:“与你的剑没法比,看起来好像一样,但上手上一挥就觉得不同。你打的剑舞起来能随人舞,或带人舞,或与人一体,但我这柄……”
莫菲笑笑:“大哥。这可是你第一柄剑啊,你还想怎样?”
“就是就是,第一柄剑呢。”赵氏开心的都合不拢嘴了。
永明点头。
像永明这样的人,他的沮丧很快就因为丰盛的年夜饭而消散。年夜饭有肉丸子,有清肉饼,有卤肉,有炒肉片,有鸡汤……还有纯正的五花肉掺了菘菜包的饺子。
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水煮菘菜,赵氏拿了一小罐素油摆在莫菲的位置面前。她要愿意可以放些素油在水煮菘菜里面。
更有一大盆红烧肉,全是上好的五花肉所做,足有十斤。永明吃得满嘴流油,他一直很能吃,还越发能吃。没法子,他日日锻打,实在费体力,不多吃些就饿得慌。
现在家人除了他,就只有肚里没有油水的莫菲吃得多了,永亮与赵氏还有黑娃的饭量则比之前还少,油水足了啊。
正月初三。许太公在村里转悠时,看到王家二房那破院门两边贴的对联,眼珠子要掉了下来。这内容,简单却朗朗上口,鸣与听两字,以动对动。胆大却是极妙。横批取两联中的春与光,巧得很。最令人赞的是意境,雅致的紧。那读书人的状态跃然纸上。
忙入屋相问。
“是我家喜鹊写的,”赵氏喜滋滋的说道,“喜鹊当初学认字时就最好。后来起了铺子,就买了纸让她练字,这对联也是她想的呢。”
老童生冷笑:骗鬼呢,还当是王二家的是识字的人,却没想到,起了个铺子后,人就变得爱骗人了,果真是无商不奸啊,这样的字,一个才练半年的人能写出来?更不要说这内容了。哄老曲还差不多,估计是在镇上碰到卖对联的书生,买回来吹这泼天大牛,当自己写的。真是丢人现眼,枉识得那些字!
他轻蔑地拂袖而去。
正月十八,出了年,这是个相当不同的日子,有着重要意义的日子。
永明打了无数柄剑,每一柄都在莫菲皱着的眉的神情中,果断地融了再打,终于在这天,打出了一柄在莫菲眼中勉强能卖钱的剑了。
有剑还有鞘,齐全着。剑柄处镶嵌了一朵花,青黑灵昌花却无半点妖娆之气。剑鞘光秃秃也无半点装饰,剑身略宽略厚,到底是男人打出来的剑,看起来很是豪气。
永亮迫不及待地要与永明两人进府城,看看这样的剑能值几两银子。
莫菲相当高兴,有一种吾家徒儿初长成的自豪。她多想一起去,享受卖剑的快乐精彩时刻。但实在天寒地冻,她又冷又难受,还时时要拉肚子,她离不开温暖的房间,离不开马桶,哪敢出门。
前阵子她又换了加量的方子,她开始感到骨头里一丝隐隐酸痛,这样的隐痛让她欣喜若狂,与前世洗经伐髓的酸痛何其相似。只是这痛时有时无,又是隐着的,浮不出水面的感觉,着实难熬。倒不如恶狠狠痛上几天几夜来得爽快。
第二天清晨,永明永亮带着剑出门,下午时分,两人哈着白气蹬蹬蹬地回来了,脸上通红。
“娘……喜鹊……那剑……那剑……”永明越急赵是口齿不清。
“唉呀我来说好了,娘,喜鹊,剑卖了三十两银子,三十两!”
赵氏的脸马上也变得通红,不相信地问:“三十两银子?”
“真的,三十两。先开始只肯付二十两,我不肯卖,要走,老板就急了,加到二十五两,我一听有戏,就说三十两,没成想那老板竟然应了。付了银子还追问我们剑从哪得来的,我说是大哥打的,他还气得骂了我们,当我们骗他呢,哈哈哈,我要笑死了。”永亮捧着肚子大笑。
一早知道剑贵,一把得十几两(永亮说的几十两一把被证明带了夸张成份),可长子真的打出剑时,都不如此刻得知卖了三十两银子让她激动。三十两不是银子,是对永明铸剑本事的认可啊。
赵氏突然哭了,然后又笑,一时哭笑不停。
莫菲擦了擦清涕,含笑看着两个兄长,大哥出师了,二哥这个精明的脑袋不会让家里人吃亏,若此世是梦,若一天她醒,这个家仍会红火。
突然她惊觉,若真是梦,眼前的这些爱她的亲人其实是不存在的,会因她梦醒而灭。还包括讨厌的大房一家人。
她突然也流下了眼泪。
赵氏看到她哭,忙哄道:“喜鹊啊别难过,你的身体会好的,李郎中说了,只是体寒,不是病,吃上一阵药就会好。娘一定能把你治好的,你放心。看,以后永明就可以养家了,可是你教出来的呢,多喜的事啊。”
永明与永亮也难过着莫菲的身体,永明大声地说道:“放心喜鹊,不管要吃什么药,我们都会买来,不管要吃多久,我们都会让你一直有药吃。”
“放屁,喜鹊身体好着呢,哪里要一直吃药,臭乌鸦嘴!”赵氏怒目骂着。
永明永亮吓得点头:“是的是的,娘说的是。”
莫菲眼泪掉得更凶,这感觉,还能体会多久?
她说道:“娘,大哥二哥,你们不用担心,我说了好多回了,我的身体根本没病,我是在排寒排浊,这根本不是病,这是好事。”
“对对对,排完了,身体就棒棒的。赵氏与永明永亮异口同声说道。
这样的对话以前也有过,后来一直不见好,他们试探着想带莫菲去镇上看,可莫菲断然拒绝,说李郎中医术惊人,只信他。
再后来他们有点不敢提莫菲的身体了。就算是体寒,也没看到这样的不见好的,虽然李郎中每次来探诊就高兴极了,说大好大好。
莫菲含泪看着这一世的亲人。
说了无数回了,他们仍是不明白啊。他们是凡人,他们习惯了身体的浊重,要到我现在流涕打喷嚏这一步,大哥每日不断修体并忌口,也至少要用十年时间。莫菲心道,但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仍是围绕着她。
当天,永明把最初给莫菲打的那柄匕首也回炉重打了一遍,柄上青黑色的灵昌花却有了妖娆之气。他羞涩地说:“喜鹊,我终于能送你一柄好的匕首了,带花的,我一直盼着这一天。”
莫菲心绪翻涌地接过匕首,那匕首的利刃泛着华丽的光芒。
她突然豁然开朗。她无力分辨梦境与现实,因为太真实了,所以,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要她在,就要好好的活着过每一天。如同大哥,打着每一柄失败的剑时也不气馁,一直想着为她打一把上好的匕首,因为他的心中有追求。她也有。
正月二十,赵氏找了村长,想买块地起屋子。
村长惊讶不已,买地起屋子,不是小钱呢,可不是每餐桌上那点油水钱的概念啊。
赵氏却坚定地说:“村长,村东边有一块地,大约七八亩的样子,那块地你记得吗,就那块地。”
村长差点被茶水呛了一口,村东的八亩地,起屋子,乖乖地隆咚,八亩地起屋子?这,这铺子到底是怎样来钱啊?
村长看着赵氏说不出话来。
赵氏道:“村长,我儿自个琢磨出了打剑,打成功了。”
村长一个激灵,这个王二家的娃啊,当真是聪明,难道识字的人都聪明吗?
不过两天,王二家买了村东头七亩三分地打算起屋子的事,传遍了跨桥村。
王家大房院里传出了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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