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推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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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舅哥林晖不同,赵义是盼着时光飞逝,能快些到“赏绣会”。

    度日如年,便是他这段时日的感受,原先是掰着手指算丞相夫人的寿宴,如今又是掰着手指算“赏绣会”。

    林氏一门心思地打理着绣样,管管中馈,空了便学画画,洛嬷嬷也很乐意教,一日日下来,却也进步不少。

    黄姬带着几个庶子庶女,安安静静地呆在院子里,请安时也恭谨的很,不多说不逾矩。

    赵成因李梅的事不能出府,老老实实地按照大娘子说的,按《僮约》督管着家中的奴婢,一丝不敢马虎。黄姬院子里的那点事,赵成也留意着,玉梨进了黄姬的院子,开始还对着干,后来许是被整治了几次,也消停了。

    林氏不想将庶子庶女放到身边教养,总推说忙,便拖了下去。

    赵义那日被夫人的眼泪触动心肠,许诺只守着林氏一个,每次到黄姬院子里只看看孩子们,略坐一会便回到正院,以示清白。

    到了晚上,便是赵义最煎熬的时候,叫他一个人睡,受不了,但守着林氏什么都不做,更受不了。

    林氏又推说“赏绣会”需要花费太多的心力,不能侍候他。

    丞相夫人寿宴那晚他喝多了,清晨醒来畅快了一回,后来,林氏便忙着准备“赏绣会”了。接着在舅哥家里,他表现得好,林氏主动黏着,才又尽兴了一回。

    事必,他醒过味来,推了推娇身边弱无力的林氏道:“是不是在你心里,你大哥比我重要?”

    林氏哼哼了两声,翻个身要睡。

    想了想,赵义又改口问:“我近来是不是好了许多?”

    等了片刻,才等到林氏“嗯”了一声。

    黑暗里,赵义咬牙切齿了半天,又撑不住笑了。

    他又不傻,这么几次下来,便知道林氏在卡着他,捏着他,虽然恨得半夜牙痒痒,可又无可奈何,就像那被缠在蜘蛛网里的小虫,怎么扇着翅膀都挣不出去了。

    “睡吧。”,赵义搂住林氏,轻抚着如丝绸般的皮肤,轻声道:“睡吧。”

    离“赏绣会”也没几日了,林氏不能总这样对他,出了气便好了,这些年他不就是憋着气吗。

    古人说饱暖思□□,只有幸福的人才有心力去计较这些。

    严延年蹲在京兆尹府的小黑屋里几天了,那有心思琢磨这些有的没的,睡着的时候双眉紧锁,都在想怎么还能翻盘。

    这几天虽然只是呆在这里,没有审讯,没有受折辱,但名声就这样被赵广汉毁完了。

    说出去,谁会相信京兆尹府只是请严大人来做客了几天呢。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没事也有事了,更何况还有栗氏和长安丞在丞相府门前的一番表演,已经在众人心中坐实了他的罪。

    可严延年是什么人,在御史府担任小小的侍御史时,他就敢弹劾权倾朝野的大将军霍光,被判死刑时,他四处逃亡过,若不是大赦令发的及时,他能支撑到现在?若不是做了这事,皇帝会指名让他去做平陵县的县令?

    富贵向来是险中求,赵广汉总不能将他关在这里一辈子,他总要出去,出去后再做谋划便是。上次是他蠢,竟会相信栗氏那么个女人会死心塌地跟他过一辈子,在一条小阴沟里翻了船。

    门吱吱呀呀地开了,这并不是送饭时间,严延年精神一振。

    长安丞踱了进来,笑嘻嘻地道:“严延年,严大人来接你了。”

    阳光很刺目,严延年的双眼在黑暗中呆久了,有些受不住这强光,刺得流下泪来。

    府门外,站着他那做博士官的二弟严彭祖。

    严父早亡,丢下严母一个人拉扯着五个儿子长大,生怕儿子们都随了父亲的短命,取得名字都有长寿之意,延年、彭祖、安乐、……。

    严彭祖的身量比哥哥高些,头戴高高的进贤冠,穿着宽袍大袖的儒士服,方领,系着宽阔的腰带,腰佩玉质长剑,虽然衣饰有些破旧,但仍难掩贤士之态。

    严延年的心沉了下去,现在他最不愿意见的人便是这个弟弟。可若不是赵广汉敬重二弟,只怕今日还是出不了京兆尹府。

    母亲拉扯了五兄弟长大,严延年最长,跟随着父亲在丞相府中学习过律令,擅长处理政务,是个有才干的人,只是总是爬不上高位,怨愤之下,不免心存邪念。

    二弟师从眭孟习《春秋公羊传》,为人廉直不事权贵,被眭孟认为是几百个弟子之中最能继承衣钵的人,后来便被推举成为了博士官。

    他俩在长安城任职,其他三个兄弟都在各郡做属官。

    东海郡的人都推崇严母,说她一个人拉扯大了五个儿子,个个有出息。这五个儿子中,身为长兄的严延年却秩俸最低,宦海浮沉。

    “大哥。”,严彭祖施了一礼。

    “二弟。”

    “大哥,我送你回家吧,你回去别怪嫂子,她也是着急才找了我,我这一阵子都在太学和博士官弟子讲学,并不知道外面的事。”

    “赵广汉和丞相向来不对付,你莫信外面那些话才是。”

    严彭祖没有应声,他知道大哥是个有才干的,却又有些狠了。身为弟弟应该敬重长兄,不能随便质疑,可赵广汉不会莫名抓住长兄找茬。

    前阵因荣畜之事,丞相府带领御史府、少府弹劾京兆伊府,闹的动静很大,现在已经偃旗息鼓了,京兆尹府也没有反击,哥哥却被关在京兆尹府,若说和哥哥无关,他怎能相信。

    沉默了一路,临别时严彭祖道:“大哥,五弟派人带信来,母亲要入长安城来行腊祭礼,可能不久就要动身了。”

    严延年哆嗦了一下,母亲要来了,这里乱成一团,丞相府的差事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到时候怎么给母亲解释,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伤心。

    “大哥,你素来有才,总有能发挥出来的一日,何必……”

    “何必什么?连你也信外人不信我?”,严延年怒瞪着弟弟,道:“母亲来了,你也别乱说话,若是母亲伤心,我便再也不认你这个弟弟。”

    “大哥,你现在家里乱,我就不去添乱了,有事记得派人找我。”。严彭祖心底叹了口气,向哥哥施了一礼,便离去了。

    严延年站在门口半响,才拍了门环。

    严家已经乱成一团,李氏原本一心想将严家大娘子严若水许给赵义家的大郎赵兴,但林氏一直不省事,后来又整出来了个焦方士的占卜之说,说赵兴几年内都不适宜订婚约。

    李氏便将大娘子许给了丞相征事家的大郎,严延年遭了事,亲家并没有来人宽慰,反而请了媒人来退亲,说严若雪当众发病,身有恶疾,只怕严若水也有隐疾在身,不能做大妇。

    严若水听了便哭着闹着要自缢,被人救了下来,也不再寻死觅活,改作天天在家里骂妹妹是个不争气的。严若雪又气又急,两人厮打了几回,中间还被气的又发了病。

    李氏又是担心,又是心酸,又是后悔,再加上栗氏的那口气还没有出出去,憋得病倒了。

    只有李梅碍着情面,替姐姐支撑着严家。

    丞相征事和严延年都是东海郡人,平日里两人好的蜜里调油,都在云氏绣纺有着份子,现在不说雪中送炭了,还上门来退亲,雪上加霜。

    严延年的儿子严汤为姐姐抱不平,便和丞相征事家的大郎厮打起来,两人都受了伤,这下丞相征事家有了更充分的理由,退亲的态度更加坚决,日日派着媒人来催。

    见严延年回来了,一屋子女人的心都定了下来。

    知道了这些糟心事,严延年的脸色并未有什么变化,丞相征事此人是个什么样子,他知道的很清楚,在京兆尹府便猜到了,女儿的婚事会有波折,李氏一定是处理不好的。

    “知道了,会好的,我也累了,明日还要去丞相府呢,你也好好养病吧。”,严延年听李氏絮叨了半天,连口热水都没有喝上,觉得家里也并不比小黑屋好了多少。

    在小黑屋里万事使不上劲,也索性不用烦心了。

    “大人,那栗氏……”,李氏还想为自己找个场子回来,说到一半,见严延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连忙吞了回去。

    蠢妇,严延年在内心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争风吃醋。

    第二日,严大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精神抖擞地去了丞相府点卯。

    同僚们见了他点头示意,便又躲得远远地,怕不小心沾了什么。

    只有赵义如同往日,问候了几句。

    丞相长史请了严延年去叙话,严延年深吸了口气,这一刀迟早会来,他挺直身板,施施然穿过众人用复杂的眼神编制而成的网。

    魏相本想将严延年剥去官职,但又碍于前一阵子丞相府率百官对京兆尹群起而攻之,闹的动静太大。后来京兆尹并未反击,只是扣留了个丞相府的属官在府中问事。

    据说皇帝知道了,也只是淡淡一笑,不发一言。

    魏相只能叙叙图之,恰好严彭祖知道哥哥遭了事,也讲了几句好话。

    严彭祖在儒生们中很有威望,名声甚好,魏相总得卖几分薄面。

    得意洋洋的丞相长史用施恩的语气将魏相念着旧情,降严延年为丞相少史的意思说了出来,又同情了一番严延年的遭遇。

    严延年并不为丞相长史的态度困扰,诚恳地保证,一定不辜负魏相的厚恩,好好做好分内之事。

    待到退出了丞相长史的房子,严延年才吐了口唾沫,现在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可不能让丞相长史抓了小辫子,再踩一脚。

    想到又要穿过众人视线织成的网,严延年的腰又挺了挺,没料到,这次众人不再关注他,而是将赵义团团围住,哄闹着要求请客。

    原丞相征事已被调任到了少府担任符节令,赵义刚刚被提拔为丞相征事,秩俸六百石,终于不再是低级官吏,进入了高级官吏的范围。

    看着喜气洋洋的赵义,严延年僵直了,这一切原本都该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