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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里头的是大夫人的亲信宋妈妈,慌乱出声的却是个年轻妇人。
纨娘?
陆思琼自幼耳力过人,哪怕以前不常来这清风小筑,但珏哥儿的乳娘总还是有印象的。
四婶母方说是因为纨娘疏忽才致使四弟未能及时就医,不由心中惊诧,竟没处置了去还留着伺候?
“珏哥儿……”宋氏心焦,已从主位站起,搭着红笺的手往内室走。
然而,才几步,脚下一个踉跄身子猛然倾前,险些就倒了下去。
红笺忙扶其胳膊,忧心道:“夫人,您怎么了?”
陆思琼上前,唤了声“母亲”。只见其面色?s白,整个身子都靠在了婢女身上,显然是肢体无力。
红笺欲搀她回位上再歇会,宋氏抬手尚不曾拒绝,就见垂地的帘子自内掀起。
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纨娘正跪在踏板前,低头抽着双肩,近看了方知是在无声哭泣。
听到动静,她抬头急欲开口,被宋妈妈一个眼神给慎住了。
宋妈妈老练能干,自不会冒失莽撞。
见四夫人与二姑娘在场,她虽着急,却也不曾忘了规矩。
福身后对上主子的气色,先是关切了几句身子,随后才言道:“夫人,四少爷全身发烫。”
“这是怎么回事?张御医不是治好了珏哥儿,说只要再服药调息几日便可痊愈,怎么突然发烫了起来?”
宋氏急至床前看儿子,谁知昏头又是一阵晕眩,忙抚额止步。
“夫人、夫人,您这几日不眠不休的守着四少爷,定是熬坏了身子。依老奴看,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宋妈妈到底是稳重之人,虽也忧心四少爷的病情,但更明白大夫人不能倒下。
四夫人怪调附和:“可不是嘛,大嫂,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吧?你这半旬又是愁心珏哥儿又是打理侯府,着实辛苦,若是真病了倒下,这侯府上下可怎么办呀?”
明明是关怀的话语,但听在人耳中就是别扭。
陆思琼凉凉的瞥了眼四婶母,她不服宋氏掌家是众人皆知的。
然即便楚氏出身高于宋氏,如今二人皆嫁为人妇。
在德安侯府里,看的不该是娘家声望,而是府中长幼之序。
宋氏乃父亲续弦,明媒正娶的妻子,堂堂的德安侯夫人,怎的要受个妯娌的编排?
这点亦是陆思琼瞧不上宋氏的根本,她完全有底气应对,甚至训诫弟媳,却总是忍让怯懦。
自己不争气,还能怨别人欺她头上?
果然,宋氏似没听出楚氏的音调,语声低微的回道:“劳四弟妹关心,不过是小毛病,这两日受了凉气又没歇好,等回去服几颗理中丸就好了。”
闻言,陆思琼不由开口:“母亲,许多人都是小病熬成重病。您看四弟,不就是之前没能及时就医才这样的吗?”
宋氏虽知她是好意,可如今满心思都在儿子身上,摆摆手即回道:“琼姐儿的心意母亲明白,但此刻天色已黑,再请人不免麻烦,等明儿个白日我再让人请大夫进府。”
没有直接拒绝好意,却也没承下这份情。
陆思琼敛眉不语。
宋氏由红笺扶着坐到床沿,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灼烫如火,竟是起热了!
她心下一惊,脸色大变,挥着手忙下令:“绿莲,快、快去请郎中来。”
哪里还记得自己刚说过“天黑请大夫不免麻烦”的话?
绿莲是锦华堂另一得力侍婢,本就伴着宋妈妈守在床前,闻言连忙点头,欠欠身刚转身要出去,却停了下来。
竟是迷茫的开口询问:“夫人,是还请仁心堂的刘郎中吗?”
德安侯府信赖刘郎中多年,但凡哪位主子抱恙,请的都是他。
陆思琼有些惊诧这个提问。
谁知素无讲究的宋氏却断然回绝:“不、不请他!就是他诊错脉开错了方子,害得珏哥儿受了这么多苦,我不信他。”
她思索着,又觉得之前请的几个郎中都不靠谱,便道:“你去外院找侯爷,就说四少爷病情反复,烦他再派人去请张御医过府。”
张家与侯府,素有往来。
“哎。”绿莲应声,急匆匆的退出去。
宋氏身子倾着,爱惜的摸摸儿子额头,又摸摸他的脸。
突然,闭着眼的人儿似喘不了气般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紧张的忙问:“珏哥儿、珏哥儿,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宋氏搂着孩子手足无措。
“夫人别急,等会张御医到了就好。”宋妈妈在旁安慰。
陆思琼探头,见本如玉雕琢般的珏哥儿如今面色泛黄,任谁都瞧出了那份苦楚煎熬。
她自幼体弱多病,养在荣国公府时外祖父遍访名医,十几年来不知服了多少灵丹妙药。
因饱受病靥折磨,陆思琼极热衷于对医术药理的研究。
此时,见幼弟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忍不住就上前,搭了脉细细诊断,秀眉越拧越紧。
二姑娘懂得医理,这在德安侯府并非秘事。
宋氏见其面色正经,沉思凝眉,心底突然生出几分期待,松开儿子使之平躺,遂侧身将位置让给了对方。
陆思琼亦不推托,坐在床沿又诊了会脉,随即摸了摸珏哥儿的额头及身上几处,皆是起热肤红;
紧接着,拇指与食指按其下巴,迫使幼弟张口。观其舌苔,遂又按其腹部,刚使力,便见珏哥儿喘声促急,较之前愈发严重。
众人本就都留意着床前举动,尤其是宋氏,见亲子状况似有加剧,不由就唤:“珏哥儿……”
刚想拉开陆思琼按在儿子腹部的手,后者就已收了回来。
陆思琼转头,声音并不焦虑,坚定道:“母亲,珏哥儿这犯的是燥结。”
燥结并非奇病,不过是津液亏损,胃肠干燥而致大便秘结。
“琼姐儿你诊出来了?”
本疲累无神的宋氏眸光骤亮,情绪还似有激动,将儿子的情况道了个细楚:“珏哥儿早前受了凉气,请大夫一瞧,皆说是外感所致,开了些驱寒温补的药,谁知不见其效。
纨娘后又说珏哥儿多日来如厕不通,这方请了刘郎中来,他则道乃热结所致,开了承气汤的药,谁知道珏哥儿服了还是无效。”
闻言至此,陆思琼皱着眉头插话接道:“四弟先前虽微受外感,然并未传里化热,燥结成实,用承气汤诛伐无过,实非所宜。
且承气汤虽可峻下热结,可用之不当,易伤脾胃。四弟年纪尚小,脾胃脆弱,一旦受损便升降失宜,胃气不合,反倒加重了他大便不利的病况。”
“对对对,之前张御医也是这样说的。”
若说刚才宋氏并没有对陆思琼的医术抱什么希望,那此刻眼眸里的亮光便昭示了信任。
她点着头激动道:“张御医说胃不和则卧不安,早前珏哥儿寝食难安都是燥结作祟。
可恨那些个市井郎中,竟然当成了普通风寒,还说珏哥儿如厕不顺是食错了东西,白白耽误了病情!”
宋氏一下子来了精神,想继续说下去却又存了小心思,不由就问:“那依琼姐儿之言,该如何治?”
陆思琼微顿,随后言道:“珏哥儿之前是证实脉虚,本虚标实之证。
这种症状,扶正易留邪,攻邪易伤正,且四弟乃稚童,许多药用起来甚感棘手,用葱白熨法才最稳妥。”
见众人皆无声的望向自己,不由又解释了番:“葱白辛温微通,米醋酸苦通下,用热熨的法子,使药力从脐部而入,待糟粕下行之后,再用猪胆汁跟米醋灌肠,以润燥通下,便诸症自除。”
宋氏以前常听说娇园里的丫鬟婆子病了,往二姑娘处讨剂方子吃了就能痊愈。
那时总觉得是下人们浮夸,故意吹嘘陆思琼的医术,又想着许是小毛小病才药到病除,从不曾认为她有真材实料。
毕竟深闺里的女子,能做到略通药理已是难得。且琼姐儿是那样娇气的姑娘,怎可能与外界专术的大夫相较?
她刚任由琼姐儿给珏哥儿把脉,亦不过是心知绿莲去外院禀侯爷,待等侯爷再去请张御医过府,没个个把时辰不能,心中焦虑亦有种病急乱投医的心理罢了。
何况,这种场合,琼姐儿终究是丈夫的嫡女。她身为继母,不能落个排挤嫡女的名声,便给了她这个颜面。
可如今,听到这些条条是道的分析,心中早已惊叹不已。
她说的,与之前张御医所言,相符甚多!
张御医先前,便是用葱白熨法治了珏哥儿的燥结,后又开了几味补胃的药调理。
这两日,珏哥儿病情本渐渐好转了的,谁知这会……
宋氏认可了陆思琼的医术,不免期待的又问:“那琼姐儿,之前珏哥儿燥结已除,现在怎的又忽然起热?”
陆思琼低眉,望向还跪在床前抹泪的纨娘,冷道:“这就要问纨娘了,她服侍四弟,到底是怎么当的差?!”
被点名的纨娘后背一颤,抬头泪眼婆娑的望向年轻高贵的姑娘,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其话深意,连忙摆手解释:“奴婢不敢加害珏哥儿,奴婢怎么敢生那种歹念?
二姑娘、二姑娘您莫误会了奴婢,奴婢见珏哥儿这般,心中简直比自己遭罪还要痛苦……夫人、夫人,您要相信奴婢……”
她哭哭啼啼的模样,惹得陆思琼一阵反感,开口斥道:“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