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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仙因对着铜镜审视着自己的妆扮。
淡绿色的宽袖窄口宫衫,赭红色灯笼裤裙,莲纹金丝宽腰带,她将腰带后面的丝绦又紧了紧,更加突出胸部和翘臀,此刻她叫“阿绿”,林王妃献给太子的两名舞姬之一,看着铜镜里的丽影,虞仙因想,便是那被她顶替了进宫的舞姬本人,怕也没有自己娇美可人呢。
“夫……”一同进宫的舞姬唤,被她一个眼风忙收住嘴,改口唤道,“阿绿,时辰到了,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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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宫人来报说太子殿下当晚留了一名舞姬侍寝的时候,太子妃并没有以为什么,按平常,吩咐准备避子的汤药便罢,舞姬的身份太低微了,即便承宠也多半是一时之欢,这种事无论在后宫、还是在内宅,都实在是太平常了。
而这边,申重酒醒之后看着寝帐里自己身边躺着的娇美女子,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不禁指着她,“你,你……”
虞仙因适时醒来,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露出雪白的身儿,急忙从锦被里翻身而起跪在床上,哭道,“殿下,殿下,都是阿满的错,您要怪就怪阿满,不要怪罪娘娘……”
申重头痛又糊涂,却也一时不忍将眼前楚楚可怜的女子呵斥问罪,虞仙因从指缝里观察他的颜色,一面哭一面说,条理分明,将自己如何得罪了长姊虞盛光,其后虞盛光又将落胎之事记恨到林王妃身上,而林王妃因惧怕赵王与公主府的报复欲将她休弃——
说到此处,泪眼婆娑得抬眼向申重道,“阿满实在没有办法,想到太子殿下您最是心慈公道,这才出此下策,背着我家王妃娘娘假扮了舞姬进宫,只盼您能够劝说我家娘娘不要休弃阿满,谁知道,谁知道,昨天您喝得醉了……”
听完经过,申重瞠目结舌,依稀昨夜是心情不好,醉酒点了一名舞姬侍寝——那虞仙因欺他软弱糊涂,继续哭道,“因我年幼不更事,污了殿下的名声,阿满……阿满这就去死!”
一头撞向床边的柱子。
申重再吓了一跳,急忙唤人,候在外面当值的是大太监、原就在晋阳殿做掌事中官的池夙,闻声急忙进殿,见宫人们已拉回了虞仙因,再观太子与那女子二人情状,眼神闪动了两下。
“殿下,您看……”他揣着手,试探着问。
申重头疼加上心绪烦乱,“先把她带下去,先把她带下去!”
池夙命人架起虞仙因。
“莫要苛待了她。”快到门口,太子又道。
池夙回身,“是。”躬腰应道,嘴角划过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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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内帷之事可以一时瞒过太子妃,却一刻也瞒不了他身边的近侍。
东宫寝殿晋阳宫的总管太监戴富有,原就是宁王府宁王身边的总领太监,贴身服侍申重业已十年有余,贯掌内务之事,当天稍晚的时候,便从早晨当值的小太监嘴里得知了侍寝的舞姬竟然是临江王府的世子夫人。
临江王两兄弟,申牧虽然兄终弟及袭了临江王的爵位,但临江王世子却还一时没有变为申时洛,名义上还是那傻儿阿蒙。前一阵林王妃吵吵嚷嚷的,确是传出了要休弃虞仙因的传言,但——未成想那边厢还没有休呢,这边人就爬上了新出炉太子的热乎乎的被窝。
戴富有思索了只一息,让自己的亲信,“去,告诉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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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都城向东二十余里,白马寺临洛河北,登高可眺河水。
时近初冬,众僧人早课已毕,熙熙芸芸,回各自禅房院落。悠扬的钟声从古寺深处响起,寺塔之上,主持和尚与身边的贵客,正一面聆听这古朴浑然的马寺钟声,一面顾眺远方,只见一重一重的阴云几乎压下了天空,呼吸间湿冷,似要落雪的模样。
一众僧人簇拥着什么人登上台阶,身侧还有身着甲衣的侍从护卫,主持身边的那人道,“有贵客到了。”说罢欲要转身,显见是不愿与人相面。
主持亦奇,“今日天寒欲雪,却不知还有什么人,竟和王爷一样,有心情驾临敝寺。”言下之意,自己并不知道今日还会有人来访,来客应是巧合。
正说着,有僧人轻轻进来,到主持耳边轻声道,“崇元长公主驾到。”
主持命他退下,转身刚要告知,却见他又回到窗前,似已认出人群中的主人,黑如丸玉的眼睛轻轻一霎,尽流出光来,刹那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是有怨怼,到底不是女子对负情人的那种——那是让人可怜可恨的,而是带了一种长者和仙人一样的包容和无可奈何,还有认栽的自嘲——喏,枉你自恃如何,竟也不能免于流俗。
临江王申牧,只静了一瞬,转身已回复正常,淡淡对主持道,“我要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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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用银筷子将小炉内的炭火勾匀,缓火炙烤,待焰出煎时,茶香已扑盈而出,喷香满室。
虞盛光跪坐榻上,蓝裙铺地如荷,“时人较水,宜入茶者七地之水,以扬子江南零水第一,无锡惠山寺石泉水第二,苏州虎丘寺石泉水第三。洛阳也有好山水,白马寺盛名已久,竟然没有入前七名,真是憾事。”
色戒将烹好的茶水奉上,虞盛光浅饮一口,笑道,“还不如临江的泉水,王爷试试?”
申牧照饮,放下盅子,没有说话。
虞盛光对色戒她们道,“你们下去,我有话与王爷单独说。”
侍女们齐齐退下。
虞盛光问申牧道,“听说您正在为申时洛请封临江王世子,林王妃没有异议,陛下、太子亦都同意,宗正寺入牒后,临江王府的事基本就理顺了。”
申牧沉默,“公主想说什么?”
虞盛光抬起头,定定得看向他,“王爷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申牧与她对视,不语,俄而笑了,举起盅子到唇边,“阿圆是赶我回临江么?这是你的想法,还是赵王(申时轶)的?”
他语气轻柔,衬着一张玉面,既有成年男子的沉着俊朗,又一派浸润宦海的成熟气韵,并不咄咄逼人,但也有足够威压。虞盛光也经历许多事了,竟然大袖里的手心还是一颤,心里泛起紧张。然而这一向发生的事情,有些话在心里盘旋多日了,必须得说。
“临江本来就是您的封地,藩王就藩,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怎么能说是赶?”她回复自然,抬起眼睫,带着几分认真的郑重说道,“晋末八王乱政,不过是两百年前的事,王爷懂的比我多,自然知道这里间的要害。”
申牧没有答话。一会儿,执起茶壶,缓缓将两人的盅子续满。
“阿圆,”他绽齿轻笑,如清风入林,只见风雅无限,轻轻松松将话题的凝重气氛拨开,“今日寺中偶遇,实在欢欣。其实我想同你所说,并不是这些。”
话到尾处,如最后一滴茶汤入杯,泛起点点波纹。
点到为止,虞盛光回视过去。丰采摄人的成熟男子,一双瞳仁亮而幽深,以往多多少少欲说还休、隐晦莫名的情意,此刻在他眼中堂堂皇皇得彰显了出来。虽然两人之前偶有过数次亲密的举动,但哪一刻也不如现下之暧昧和光明,因他之前带她,如慈父之于稚女,师长之于晚辈,而现在这一刻,却实实在在是男人之于女人。
她不禁感到一种处于下风的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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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绪一直持续了一整天,回到公主府邸。
“看来临江王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她向侍女们道。
色戒和小空连忙墩身跪下,“殿下,奴婢等虽然出自王府,但对殿下绝无二心!”
虞盛光让她们起来,“我知道你们……”
正说着,公主府的管事太监在门外禀报,声音低沉,“殿下,宫中出了点事儿。”
虞盛光心一沉,忙让他进来,问是何事。
那管事进来,近身回道,“是东宫的总领太监戴富有戴公公和其下的掌事池夙,二人发生了口角,争辩到太子殿下前,太子殿下——发作了戴公公。”
戴富有是跟随太子十余年的老人了,原就是宁王府的统领太监,后宁王升为太子,自然而然跟随他进到皇宫做了东宫的总领太监。那池夙却原就是太子宫殿晋阳宫的一个掌事太监,本不是太子的家奴。内外亲疏有别,缘何太子竟为了池夙,要发作戴富有?
虞盛光蹙紧眉头,直觉上这件事情,或与自己那好妹妹、刚刚爬上太子床上的虞仙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