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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腊月,吴叔的事情倒没有先前那么忙了,差不多每天都能回家去吃晚饭。吴婶儿卯足了劲儿的给他进补,连同僚见了,都戏称吴叔的脸圆了一圈儿。指挥正使是耿老将军,一颗忠心自是不必说,就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有人猜度多半过了年他就要告老,那空出来的位置怎么办呢?
吴大人能力是不用说了,而且在圣上面前也有份量,可毕竟资历太浅了。另两位副使资历自然是够了,齐大人是个好好先生,王大人脾气不太好,可能是听说了风声,最近齐大人突然办差认真起来,什么事儿都要过问一句,大概不如此不足以表现出来他的认真勤谨。而王大人最近脾气变好了,见了人总是笑呵呵的,话也要比平时多说几句。
还能为了什么?都是升官儿闹的呗。
吴叔知道这事儿是轮不到自己身上的,所以格外轻松,吃得好睡的好。因为那二位争求表现,他反而乐得轻松。
家里一切都挺顺的,吴叔现在就算着女儿出嫁的日子了。
日子可是最不经过的东西了,一天,一年,好象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眨个眼就过去了。
女儿待在家的日子越来越短了,吴叔有时候心里都不敢去想,想起来觉得太难受。
她就要变成别人家的人了,身边可没有对她好的家人,郡王妃是后妈,世子其他的弟弟妹妹都不是同母所出,这关系能处得好才怪。妻子昨天还提起,说郡王妃亲生的儿子年纪可也不小了,之前急着想给李思谌胡乱定下来,就是因为她的儿子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 ,上头压着哥哥不成亲,后头两个不也跟着耽误了?妻子从孙夫人那里听说安郡王妃从秋天起就经常出门,必是为了给儿子相看媳妇。
这是不是亲生,一眼就看出来了。李思谌那时候,哪有这个待遇啊。
这样的婆婆必定不好相处。
不过也有点好处。妻子说,这样一来,婆婆稍有点儿动作。就容易落下个不慈、苛待的名声了。要是亲婆婆,那就算把儿媳妇折腾出病来,别人也没法儿说什么,毕竟生恩大过天哪。做儿媳妇的伺候亲婆母,那就得象书上说的孝女贤妇那样割肉入药,跪着伺候守夜才行哪。可是换了继母当婆婆你试试?转个身儿媳妇就能不伺候,还可以放出话去说你包藏祸心。
所以说当父母的都不愿意自家姑娘给人当填房,实在这填房不是好当的,在原配子女面前你就是端不起来。
想到这一点。吴叔才稍稍放下心事。
他晚上留在宫里值夜。四更天的时候就有人出宫门。
这会儿不是开宫门的时辰,吴叔亲自过来把关。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雪了,刚从暖烘烘的屋里出来,凉凉的雪粒被风卷着直往脸上、脖子里头钻。
过来打招呼的内侍吴叔以前也见过,姓马,常跟在姜公公身后,话很少,瘦长脸儿,看着象个念书的秀才。可不大象个太监,说话声音也没那么尖。内侍有的进宫早,几岁上头就割了一刀,长大后就很不象男人。但也有进宫晚的,十几岁才净身,那有时候看起来就跟外面的人相差不多了。
还有个人陪在他身边,就是那个内卫司的赵增文。
赵增文个儿矮一些,看着也三十来岁的人了,脸上带笑,说话和气。对吴叔尤其十分有礼。
既然是这两位过来,又有手令,吴叔压根儿没多问一句,就令开门放行。
严严实实的几辆大车,车轮压过的积雪的地上,印痕很深。
吴叔进了屋之后,当班的侍卫葛光祖亲手拎了茶进来:“天快亮了,大人是歇一会儿,还是用两口点心?”
“不歇了。”吴叔喝了一口热茶——其实他的功夫练了多年从不懈怠,这时节他就算只穿一件单衫也没有事。就是刚才的事情,想起心里隐约有点儿心惊。
刚才那两位只怕一夜都没有睡。再往前数数半个月,能躺下歇息的功夫只怕都少。马公公眼里头红血丝很重,就算没和他直接对视,吴叔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煞气。
这位马公公手上一定有人命,而且只怕就在刚刚之前。
皇后一“病”,懿坤宫的人跟着大换血,原来皇后身边的内侍总管那是多么有派头的人物,在宫里头除了皇上身边的姜公公刘公公两位,就数得上他了。还有皇后使唤了多年的贴身宫女,那还是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听说从皇后不到十岁的时候就伺候她,出嫁她跟着,进宫也伺候着,可以说是皇后心腹中的心腹了,但皇后现在连自身尚难保全,覆巢之下无卵,这些人都跟着遭了殃。
吴叔这些日子来的所见所闻,在在都让他更明白了“天家无情”这四个字的意思。
皇后纵然犯了大错不得圣心,可毕竟是结发夫妻啊,皇上的心肠,真是刚硬啊。
“让他们都警醒点儿,这马上过年了,可别在这时候马虎出错,说话做事都要谨慎。”
“是,大人。”
这话已经明说到这份儿上了,刚才马公公和内卫司的赵大人带着车出宫的事情,就当成没看见,没听见,烂在肚子里头,不能对外透露。
实际上,这一拨人里也没有蠢笨的,自然知道这会儿开宫门必然是不能让人知道的阴私事。想差事干得长,想活得滋润还想升官,当然个个都精里头的门道,知道什么时候该把嘴闭紧。
这些人可能都是皇后懿坤宫的人,要么就是与上次事情有牵扯的人。
这件事到了这里,也该算是了解了。
吴叔喝完热茶稍坐了一会儿,去院子里打了趟拳。雪越下越大,他的头上却冒出了蒸蒸白气。轮班的侍卫们都没走,围在门廊下头看。等吴叔打到了最后一式,跃起来腿连踢了十几下,堪称快如闪电,落雪都让他踢腾得旋转起来,围着他身周过了好一会儿才落在地下,周围的人才回过神来。轰然叫好。
吴叔接过干手巾擦头,笑着骂:“你们这是把我当成耍把式卖艺的了?还叫好?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一直跟他关系近的葛光祖连忙冲着众人的摆手:“去去。都散了。”
吴叔洗了脸,也不用重新梳头,等汗下去一些再把官袍和冠帽穿戴上,葛光祖就在一边儿给他拿着饰带佩剑等物。
“这要过年了。大人的公子也该回家了?这难得的一家团聚的好日子啊。”
吴叔笑着点头:“算着也快该回来了。”
“到时候趁着过年有空,大人也带着公子出来让我们见见,别将来在街上走个对脸儿还不认得,那都成笑话了。”
吴叔并不这么想,他送儿子出去学艺,也有想让他结识好友拓宽人脉的意思。但是并不希望自己的属下象葛光宇这些人同儿子在一起。这些人对他不会有很多正面影响,倒是很可能捧得他昏昏然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吴叔是绝不希望儿子长成个纨绔的。不但是小山,就是石头将来也要对他严厉些,不严厉孩子怎么可能成材呢?一味宽纵只能毁了他们。
都说严父慈父,吴叔不是爱儿子,正相反,他对儿子的感情也不比妻子要差。当然了,一开始大男人对孩子都会觉得有点儿手足无措,不过他在有儿子之前。已经先有个女儿了。一边逃难一边照顾孩子……种种困苦现在想起来已经觉得模糊了,但是那时候一些小事还记得。孩子没什么好吃的东西,看着比一开始瘦了,他心里也急。可急有什么用?到处都有兵乱流民,为了口吃的都有人敢杀人,在这种时候还想找点好吃的、滋补的给孩子吃,那是难上加难。
他在山里头寻着了野蜂窝。
这可是好东西,大补的。要不是他在山上念书学艺的时候太跳脱爱找个新鲜玩意儿,还真没有这个见识呢。
野蜂当然不会主动把窝让给他,其中的过程也就一言难尽不必多述。但是回去后再煮米粥的时候放点野蜂蜜,孩子明显吃的香啊。
就这么看着尺把长的孩子一点点长大了,会站了,会走了,会张口叫爹叫娘了。孩子固然是父母教养大的,可是在养孩子的过程中,父母也跟着变了样。
妻子生小山的时候,他别提多紧张了。等接生婆把孩子抱出来恭喜他,吴叔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着那个小布包里红通通的娃娃,竟然觉得很敬畏,不敢伸出手去接。
人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就是这样艰难而不易的事情,要把一个孩子养大,教他懂事做人,更加的不易。
晚上回去,才刚进月桥巷的巷子口,吴叔就先闻见了肉香。
一闻这味儿也不用多说别的,肯定是自家又在做好吃的。
今天是得了两只羊,吴婶说总是炖汤、红焖着吃也吃的够了,阿青笑着出主意说:“那就烤着吃嘛,烤着吃香,大家也都爱吃。”
吴婶看她兴致勃勃的也不拦她:“行,那你和赵妈妈商量着办吧,可要当心些,刀别割了手,火苗别沾着衣裳。”
“您放心吧。”
阿青拿捏着时间呢,吴叔到家的时候,羊肉也烤的正是火候。这羊是好,肉质很鲜美。不象有的羊肉,膻的要命,肉还特别的柴,。这羊肉非常细嫩,闻着就香,没那么重的膻味儿。烤好羊肉也没片,就这么一大盘子端上来,自己用想吃用小刀再割。
不独吴叔喜欢,大妞也吃的可欢啦。就连小石头,吴婶也嚼了一点肉喂给他。这孩子好象也知道好东西好吃,一给他嘴里抹上肉糊糊他就抿起小嘴,没两下就咽了,张大了嘴示意还要。
现代的烤法总是习惯撒孜然,这会儿没有那东西,可因为材料好,烤的人手艺也好,烤制时一边翻动一边均匀的撒上细盐和香辛料末儿,最后吃起来也没有被别的味儿夺了羊肉本身儿的鲜味儿去,口感别提多好了。
美美的大吃了一顿烤肉,吴婶怕他吃了烤的东西上火,硬是让人又上了一大碗汤来。清清的汤喝着也爽口。至于小石头,怕他吃了好几口肉消化不了,阿青让厨房预备了消食山楂麦仁茶,这茶喝起来酸甜味儿的,看小石头喝了,阿青才放心。
大妞晚上吃的太饱,要拉着阿青去后院散步消食。
“雪还下吗?”
桃叶答了句:“还下着呢。姑娘还要散步吗?就是怕路滑。”
“不打紧,我们走的慢。”
桃叶只好去把斗篷抱来,阿青自己接过伞,大妞拿着灯笼,就不要其他人跟着了。
后院里已经积了一寸多厚的雪,有雪地映着,其实并不显得多黑。灯笼一点昏黄的光亮在这样下着雪的夜里显得很是微茫朦胧。
“今天的肉真好,烤着吃也香。要是炖着吃,可能就显不出肉嫩来了。”
“这羊不是本地的羊,说是口外贩来的呢,来的路上还特别精心的拿草料养着。”
大妞偏过头问:“哪里买的?下次再买就找他们家了。”
阿青忍着笑:“不是买的,旁人送的。”
“哦……”
本来说是别人送的,大妞也不奇怪,反正家里常有人送这送那的,可是看阿青的表情,总是神经大条的大妞突然开了一回窍:“是世子让人送的吗?”
“和其他东西一起送来的,说冬至的时候他不得空,这回一起补上。”
“真细心哪。”大妞两眼笑弯弯的:“别人出嫁怕夫婿不贴心,青姐你是不用担心了。其实光禄坊离咱们家也不远,姐你将来……得了空还是可以常回来看看的嘛,吃了晚饭再回去都不晚。”
和那种远嫁几百里地的姑娘比起来,娘家与婆家就隔了几道街确实不算远。
“上头还有长辈呢,哪能随便出门回娘家啊。”
“那婆婆不是亲的嘛,再说有世子爷在,有他陪着出门也就方便了吧?”
他也忙啊。
明面上李思谌只是担了一个闲职,可是阿青知道他的差事很重,又很危险。冬至那些天,他肯定也在为那件坠马的事情忙着。吴叔都能回家喘口气了,他那里只怕还没完事。(未 完待续 ~^~)
PS: 忙的晕头转向,和儿子一起热伤风了。